作者:宴里春深
外面虽冷,空气却是寒意涤荡后的清新。红墙绿瓦,雕梁画栋,这是大郦的皇宫,天底下顶顶权威的地方。
他们从黑暗中走出来了。
第86章
琉璃瓦倒映着天光, 宫殿屋脊,鸱吻屹立。
宫道上遇见的宫女太监,看见奚无昼, 纷纷低头行礼,从地牢中出来这一路,无人敢拦路。
秦如眉走到一株花树下,忽然停下脚步, 仰头望着头顶落了雪的花枝。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看了很久。
她低下头时, 眉眼一抹黯然,一声不吭地转身投入了奚无昼的怀抱,把脑袋埋在他怀里。
奚无昼低声道:“怎么了?”
“夫君,我感觉心里很空,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奚无昼注视着她,不语。
秦如眉发了会儿呆, 又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奚无昼道:“如果你愿意,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秦如眉却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要。”
她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这里。”
奚无昼动作一顿,“为什么?”
秦如眉仰头注视着他, “因为我在这里待着不开心,夫君,你是不是也不开心?”
她问得认真, 声音娇气又惹人怜惜, 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奚无昼没有说话,但注视着她的眼神微微深了。
他就这样看了她很久。
秦如眉转开了头, 望着四周高高的宫墙,蹙眉嘀咕道:“这里什么都种不了,除了墙还是墙,我不喜欢这里……”
她喜欢能看见山、看见水的地方,在那种地方,她才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种菜、养花、做茶炉、堆篱笆。
此刻,不知想起什么,秦如眉的瞳孔中忽然流露出茫然。
她摸上心口的位置,片刻,转身看他,“夫君,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丢掉了?”
奚无昼只道:“我帮你找。”
秦如眉乖乖点头。
奚无昼让禾谷带她回去休息。
目送着那几道身影远去,奚无昼却站在鹅卵石宫道上,久久未离开。
另一侧宫道走出两道身影。
祁王带着闻宗走到奚无昼身边,注视着秦如眉离开的方向,“七哥,让七嫂回天门县,应当才是让她修养的最好办法。”
奚无昼淡道:“我知道。”
祁王摸不透男人心中在想什么,想起什么,换了一副商量的口吻道:“七哥,听音一直想见你,她被关押很久了,皇后娘娘来说过几次情,只是都被我推回去了。”
奚无昼看了他一眼,祁王神情略有些尴尬,“我不是特地来为听音说情,但……七哥,我们几个好歹也认识了那么多年……”
奚无昼淡声道:“从她决定投靠奚承光的那一刻,她在我这里就已经死了。”
祁王僵住,“七哥,可听音说她是假意……”
“假意什么?”
奚无昼微笑着,却看得人心中发寒,“为了要试探我,所以假意投靠奚承光吗?我说过我对她无意,她再试探又有何意义?”
祁王听完,彻底缄默说不出话来,半晌,求情道:“七哥,她只想见你一面,为了见你,她已经不吃不喝两日了。”
皇宫一处别苑中,门外看守的侍卫将门推开。
水亭中间跪坐着一个女子,单薄纤细,脸上毫无表情。
江听音听见来人的动静,转头看去,怔了很久,“阿昼……”
她爬起来,朝他走了几步,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
祁王皱眉,移开了头。
江听音的眼眶红了,“阿昼,我错了……是我不该,我……”
她的话被奚无昼冷漠地打断。
“好在如今她没事,我不会杀你。你从前救过我,虽然是受皇后指使,但这是事实,我不会恩将仇报。”
江听音听到这里,心中喜悦才刚刚升起,却很快如一盆冷水浇下。
“但我不会再见你,之后幽闭宫中、还是常伴青灯古佛,你自己选。”
奚无昼淡淡看她,眼中已然再无半点故友情谊。
江听音心头绝望,踉跄退后一步,“为什么……阿昼,我们以前很要好的。”
为什么他如今这样对她?即便她做错了事情,可到底没有酿成大祸,不是吗?为什么他还要对她如此?
奚无昼唇边弧度扯起,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
“江宛,你不知道吧,其实从看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救我的目的不纯。”
这话一出,不仅江听音,就连祁王都震然地看向他。
江听音脸色煞白,像是听不清晰,许久才道出一句,“……什么?”
“我很早就知道,是皇后让你这么做的,江宛,你当时伪装得很好,如果不是偶尔替我治伤时表现出了不耐烦,我也不会发觉你的为难。”
“当时救我,你觉得很恶心吧?那些血粘稠、腥臭、恶心,沾一点都难以忍受,可你还是得接近,因为皇后让你必须救我。”
奚无昼平静说着,唇边微笑不变。
他看人毒辣,自小生存的不易,让他自小时候起便养出敏锐的观察力。
他能够轻而易举撕掉所有人伪装的面具,看破那背后到底是虚伪还是真心。
江宛当年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无微不至,悉心关怀。他那时几乎以为她只是一心一意救他。
但后来他发现了她的厌恶和不耐。
于是他明白她做这一切,是有目的的。而她的目的,就是将他扶植起来,若他侥幸没死,日后出人头地,逆风翻盘,那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陪伴他最久的人,获得利益。
他看透了,但他没有戳破。
因为那时的他还不够强大,需要借助一定外力。
后来,他活了下来,也保证她的安全,但也仅此而已。
他曾觉得女人就是累赘。
但在从雅勒回来的那一次途中,他被奚承光埋伏的人重伤昏迷之后,有一个人笨拙地闯进了他的生命。
此后,一切就都变了。
……
江听音白着脸摇头,“阿昼,我没有,没有……”
奚无昼笑了下,不想再多说,转身离开。
祁王神色复杂地看着江听音,看她十数年来如一日的冷静彻底破碎,慢慢跪到地上,肩膀颤抖,最后,捂住脸痛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涣散的瞳孔转向他,“铭川,我输在了哪里?我和那个女人比,我到底输在哪里?”
祁王叹息一声,道:“听音,你没有输。”
江听音茫然地看他。
祁王回视着她,无奈道:“这么多年,无昼从来没喜欢过你。你和秦姑娘,何谈输赢?”
是啊。
连喜欢都没有过,她还把自己和秦如眉放在一起比较。
秦如眉恐怕都没将她放在心上过。
她这么久,竟都是自己一个人自导自演……
她简直就像一个笑话……
四周除了侍卫,一个人都没有。
她的贴身婢女云娥已经被贬作粗使宫女,派去浣衣,到如今,她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了。
江听音沉默了很久,忽然自嘲地笑起来,边笑边掉眼泪,她笑了一会儿,猛地转身,决绝地往另一边走去,没多久,她独自一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亭尽头。
祁王叫了一个宫女过来,吩咐道:“看好她。”
那宫女踌躇地皱眉,“王爷,江姑娘她似乎……”听人说,这几日江姑娘的精神一直不大好,今日这一刺激,只怕是……
祁王沉默良久,只道:“别让她有性命之忧。”
言下之意,只要保住她的命,任由她自生自灭,其余的就不用管了。
那宫女明白了,心中唏嘘,但只应声,立刻跟着江听音去了。
祁王望着长亭尽头的身影,只觉得十数年的往事在眼前飞掠而过,最后定格在此刻这个画面。
他掩去眼中沉痛,终究也转身离开了。
*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今夜没有下雪,宫中腊梅却开得盛,阵阵暗香扑鼻。
宫殿中炭火温暖,奚无昼站在窗边,展开缈缈山那边送过来的书信。
衔青持剑驻守在不远处。祁王也在一旁。
听完下属回禀,奚无昼道:“颜舒配出药了?”
下属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