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原来?西凉城主宓子胥今日一大早便风尘仆仆而来?,那时, 府里的白幡还未来?不及撤下,说是特意赶来?奔丧顺道接独女宓雅儿回西凉的,可满府皆知定是为了大公子与表姑娘的婚事而来?,而玉清院却又?知,与日前寒山寺上?沈家遭遇劫杀一事脱不了干系。
毕竟宓雅儿往年在沈家一住便是小?半年,且每回皆是由沈家亲卫亲自护送而归,为了避嫌,四大家族为首的沈宓二家家主至少?在明面上?已并不多?少?往来?,并无?任何结党营私之嫌。
此?番,宓子胥亲自跋涉千里前来?,怕多?半是为了朝堂之事而来?。
眼下太子逝世,陛下无?子,江山无?人可继,可动摇朝本,于是,在太子逝世不久后,朝堂之上?已有人上?本请奏,盼陛下能从余下三王膝下挑选一人过继到陛下膝下立为储君,好稳住朝堂,安抚民?心,而三王中以平南王府琮世子的呼声最?为高?涨。
京城眼下看着平静诡谲的,实则已暗戳戳掀起了一阵阵滔天巨浪。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清远沈家率先?遭受到了这场无?妄之灾。
宓子胥如今时隔数年亲自到访,一则是为了宓雅儿亲事,二则是为了与沈家共谋大事。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宓两家百年来?一直相护扶持,才?得以有这百年赫赫门楣,越是紧要之时,自越是同舟共济,方才?能共度风雨。
却未料,沈琅闻言,不过沉默片刻,方神色淡淡道:“一切交给祖母作主便是。”
却是并没有要亲自前往的意思。
吴庸闻言抬眼看了沈琅一眼,踟蹰半晌,终是鼓起勇气小?心劝说道:“到底事关少?主终身,少?主还是该……还是该上?心些才?是。”
吴庸小?心翼翼地说着。
话一落,却见沈琅连个眼尾都没有扫过一下,仿佛将他苦口婆心的劝说当成了耳旁风。
吴庸嘴角不由抽搐了两下。
少?顷,又?不由在心里叹息了几声。
少?主这些年过着苦心僧般的生活,当年从寒山寺下来?后最?高?兴的自然要属他了,他还真怕少?主想不开一朝剃度当了和尚,好在元一大师始终不肯为他剃度。
下了山后,正?是婚配之年,吴庸一心盼着少?主早日娶妻生子好过安生日子,不曾想这一盼竟一连盼了七八年,一直到今年结束游历回到清远城时,吴庸当知他的夙愿恐将要达成了,却未料——
明明是大好的喜事,而表姑娘在吴庸心里,一直亦是吴庸心目中的不二人选,无?论身份还是相貌上?,表姑娘都算得上?是女子堆里的最?上?乘,尤其——
然而,眼看着好事达成,吴庸却不知为何,蠕了蠕嘴,似想要提及些什么,却最?终抬眼朝着沈琅方向连连看了好几眼,几度欲言又?止,终究匆匆大步离去。
吴庸一走,沈琅嘴角一抿,复又?将背后的画轴缓缓拿了过来?,朝着案桌上?慢慢推开,赫然便见画卷上?竟是一副侍女图,一副侍女站在树下仰头摘花的仕女图。
竟是昔日沈钰在桃园遗失的那幅,后柳莺莺派桃夭去寻,久寻不得,没想到落入了沈琅手?中。
画中女子一身烟雾绿裙衫,瑰姿艳色,身端丰盈摇曳,微微侧着脸,看不出具体的面容,眼而那光艳逼人、妩媚妖艳的气韵仿佛要从画中活了过来?般。
沈琅一时缓缓抬手?,曲起一指,抬起越过那画中的女子侧脸上?,朝着那抹挺翘娇俏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下。
而后,嘴角一抿,抬起手?来?慢慢揉了下眉心,眉心处折起了一道细微的褶子来?。
放下手?时,手?中虎口处一抹清晰的齿痕引入眼帘。
沈琅一时将虎口举到眼前。
伤势一月有余,早已结痂恢复,不过这道齿痕怕是要终身陪伴了。
想起那晚,抓着他的手?恶狠狠咬上?来?的那一幕,远比自己想象中更要烈性几分。
以及,在悬崖之上?反应敏捷的御敌之策和崖下山洞中为他疗伤包扎的果决和心细——
超出意料之外的人,或者事,总是让人不知该如何安置才?好。
沈琅一度将手?掌慢慢握紧,直至将那抹清晰的齿痕渐渐卷入自己掌心。
当玉清院的回禀传回到寿安堂内时,寿安堂内沈老夫人,宓雅儿,还有座下的宓子胥几人已然等候多?时了。
宓子胥桌旁的茶盏已被换了两轮了。
他将手?指放在案桌上?一下一下敲击着,耐着性子苦等着,结果人没等来?,等来?的却是一道不痛不痒的打发说辞。
话一落,沈老夫人嘴角的笑意隐去了几分,不过好在她到底见多?识广,是见惯了大场面之人,很快脸上?复又?恢复如常,继续笑呵呵道:“衔哥儿那孩子向来?从不失礼,想来?此?番受伤过重,怕是实在折腾不了,哎,自打此?番受伤后便一直卧病在床,前两日才?刚下得地来?,他又?是个好面的,不愿借用?轮椅之类的,也罢也罢,便也不为难他了,子胥,你赶路辛苦,且好生休养几日,你们姑侄二人隔日再见便是,横竖事情便按照咱们商议的办便是,这个主老婆子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老夫人笑呵呵的为沈琅找着说辞。
话一落,沈老夫人拍了拍一旁宓雅儿的手?,转脸冲着宓雅儿笑呵呵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雅儿如今也不小?了,如今朝中局势不明,这门亲事宜早不宜迟,便也别再拖了,待太子殿下这事丧期过了后,便将两个小?的的这桩大好事给提上?日程吧,往后咱们雅儿可就是正?正?经经的沈家人呢,定不让便宜了别家去。”
沈老夫人乐呵呵说着,看向宓雅儿的目光透着淡淡的揶揄和打趣。
宓雅儿闻言脸微微一热,将沈老夫人的手?臂一搀,将脸埋入她的肩头,微微报赧道:“祖母……”
然而这番说辞,哄得了旁人却是哄不住宓子胥的,只见宓子胥嘴里轻轻哼了一声,心中多?为不满。
寒山寺遇袭一事至今过了近乎一个月,他当年在战场上?身负重伤时依然还得带兵打仗,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八尺男儿养病一个月还下不了榻,这是哄谁呢。
这哪里是下不了榻,这分明是没有将他,没有将这门亲事当一回事。
宓子胥心里隐隐愠怒,不过,在岳母面前,尤是心中再不满,却也到底敬着沈老夫人几分,不好发作,然而目光一扫,又?将视线落到了宝贝女儿宓雅儿脸上?,见她一脸娇羞,花一般的年纪,到底是长大了。
宓子胥心中微微感慨着,沉吟许久,一开口却是如是说道:“岳母大人,小?婿在心中一向将您当亲娘敬重着,如今便也不避着您,实不相瞒,其实子胥心中中意的一直是小?的那个,可不是大的那个。”
宓子胥挑了挑眉如是说来?,话一落,见老夫人神色一怔,朝他看了来?,宓子胥摸了下嘴角上?的一撇短须,道:“烨哥儿那孩子性情疏阔爽朗,且得了大哥真传,脾性和风骨随父,我膝下无?子,对他一向如半子般疼爱,若将雅儿许配给他,我自无?二话,可大的那个——”
宓子胥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垂,道:“细算起来?,衔哥儿我有十一二年不曾见到过了,他如今是何模样我都不知,今日又?……岳母叫我如何肯放心将雅儿交到他手?里。”
说着,宓子胥抬眼看向宓雅儿,而后直直迎上?沈老夫人的目光,面色沉沉道:“若大的那个正?好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话,母亲,不若便将这门亲事换到烨哥儿头上?吧!”
宓子胥一锤定音的说着。
话一落,满室哗然,偌大的寿安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宓雅儿率先?反应过来?,一度胀红了脸道:“爹,您……您胡说些什么?”
宓雅儿一脸羞愤赧然的说着。
她跟大表哥的亲事几乎可以说算是人尽皆知了,临门一脚却换了人,这叫什么事儿?怎可一女说二夫?何况,当初在寒山寺里遇到劫持时,是大表哥从天而降,将她抱回去的。
她只记得那晚夜很黑,却又?火光冲天,那些刺客当着她的面将她的贴身婢女一刀杀死了,鲜红色的血喷洒到了她的脸上?,是热的。
她一度恐惧的全身僵硬,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只记得那晚大表哥的胸膛是那样的坚固挺拔,让她渐渐心安了下来?。
至于二表哥,宓雅儿猛地想起上?回在月湖落水一事,恍然间好似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靠近,然而宓雅儿咬了咬唇。
她自幼与二表哥,澶儿一道长大,跟二表哥说句青梅竹马不为过,然而沈烨此?人风流成性、镇日招蜂引蝶,从不着调,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招谁都从未曾招过她。
他对她跟澶儿素来?一视同仁,自小?将她当作亲妹妹对待,从不见半分逾越。
宓雅儿亦是心高?气傲之人,自幼恪守妹妹本分。
短暂的恍惚后,最?终理智打败混乱的思维,宓雅儿只飞快摇了摇头,咬着牙看向宓子胥道:“何况,大表哥是雅儿的救命恩人。”
宓子胥却道:“恩人有报恩的方式,不必非得以身相许。”
宓雅儿闻言,咬着唇低下了头去。
老夫人见此?状,看了看宓子胥,又?看了看宓雅儿,微微叹息了一声,却最?终难得强势又?□□道:“雅儿只能许给衔哥儿,这件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
话音一落,沈老夫人将一旁的拐杖拿起,朝着地上?重重一击。
宓子胥父女二人齐齐怔怔看去,便见沈老夫人撑着拐杖站了起来?,脸上?是少?见的精悍及犀利,说话间,只眯着眼盯着大堂外,定定看着大堂外那道大步走来?的身影,抿嘴说道:“就让老大同你们说吧。”
宓子胥与宓雅儿二人齐齐看去,只见大老爷沈膑背着手?大步而来?。
一刻钟后,宓子胥终是松口应允,却是面色无?比沉重,一动不动地坐在交椅上?,凝成了一座山石,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宓雅儿亦是脸色神色变了几变,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却也在这一瞬间像是做了某种坚定的决定般,忽而扭头冲着一旁的沈老夫人道:“祖母,此?番姚玉兰为我受伤毁容,于情于理,我得对她负责,成婚当日我想将她一并纳入大表哥后院中。”
沈老夫人闻言似有些惊讶,精悍的老眼落在了宓雅儿脸上?,细细看着,她原是打算为姚家那个另寻一处人家的,然而一时想起近来?府中的那些纷乱传闻,会意过来?,终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委屈你这孩子了。”
第135章
沈琅与宓雅儿婚事落定的消息传到柳莺莺耳朵里时?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据悉, 婚期都已经定了,就定在两个月后。
听?到这个消息时?,柳莺莺意外也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 婚期竟如此匆忙。
与此同时?,还?闻得?一个爆炸性消息, 那便是为了对救命恩人姚玉兰负责, 在表姑娘宓雅儿的极力游说下,最终成功决定将姚玉兰一并带入玉清院,届时?一嫁一纳, 二人?选择在同一日同一时刻同时入门。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瞬间以某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扫整个沈家, 一时?间将一个月前沈家在寒山寺遇袭的惨烈和几?日前沈家办丧事的丧气全部都给冲散,抛掷脑后了。
人?们总是健忘的。
一时?府中风向大变, 所有人?的目光和讨论全部放到了这桩大好的喜事上?, 无论走到哪儿,听?到议论的全部都是这一桩。
自从寒山寺回来后, 柳莺莺便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故而消息比别?处缓了两日,还?是这日一早见外头天气舒爽,难得?早起一回,预备到外头采摘些?露水酿酒吃,方一踏出屋子?, 才见品月回到西?院得?意洋洋在同锁秋显摆, 这才知晓了这一桩大喜事, 哦,不对, 是两件大喜事。
“哈哈,办喜事与办丧事可?不同,办喜事能得?到不少赏钱了,再说了,沈家都多少年没有办过喜事了,何况今儿个这一件可?是大房的喜事,是这一辈的头一件,定是空前盛况,便是不说沈家了,光说宓家亦是西?凉一霸,这两家的联姻,怕是连宫里头的娘娘都会派赏了,自是少不了咱们的好。”
品月说得?那叫一个喜气洋洋,唾沫横飞,简直比当事人?脸上?还?要有光似的,顿了顿,又继续道:“要我说,表姑娘为人?真真善良仗义,姚姑娘救了她,她便投桃报李,回了姚姑娘这样一个天大的礼,简直天女下凡,试问天底下几?个女子?能有此魄力和大度,二人?届时?同一日入门,他日共侍一夫,简直天大的美谈一桩,他日表姑娘的大义贤惠传颂出去,定为天大女子?的楷模。”
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柳莺莺听?到这里时?,这才反应了过来,一时?嘴角轻轻一撇,好个坐享齐人?之福。
那头品月还?是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话一落,想起什么,便又见她忽而朝着正屋某个方向怒了努嘴,一脸轻蔑道:“这桩美事一出,这一下,某人?的黄粱美梦便要彻底落空了,难怪这几?日窝在屋子?里没出来,换作是我,我也没脸出门了。”
品月一脸幸灾乐祸,又暗自爽快道。
锁秋立马将她瞪了一眼,道:“休得?如此胡言乱语。”
品月却小嘴一撇,一脸讥讽道:“哼,怕什么,又不是只有我这样说,连西?门守门的孙婆子?家里养的那只大黄狗都知道她来沈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些?年来沈家打秋风,攀高枝的人?还?少么?不就长?了张臭皮囊么,可?是生得?再好又如何?瞧那狐媚样儿,小门小户里头没见识才会轻易的被那样的狐媚子?给唬住了,沈家是什么地方,呵,费尽心思,方法用尽,还?不是连四房都瞧不上?她么如今,竟还?想攀附上?大房,简直做她的春秋大梦,大公?子?可?是连皇家的公?主郡主都配得?上?的,她算个屁,跟表姑娘比起来,她连个屁都不是!”
“呵呵,这回丢人?丢大发了罢,跟人?大公?子?在崖下待了几?日几?夜,然?而生得?再好又如何,大公?子?却连半个名分都没有要给她的意思,该入不了大公?子?的眼任她狐狸精附身照样入不了大公?子?的眼,早就说了,咱们沈家可?是正经的簪缨世家,岂是她那等破烂户高攀得?上?的,那样的最多不过沦为一个玩物罢了,识相点的,早早离开沈家家去了,回头安安分分寻个商户嫁了便是顶了天了,别?回头硬在这高门大户赖着,坏了名声不说,结果?还?弄得?一身骚可?就没眼看了。”
品月一直与柳莺莺不对付,故而自那日姚玉兰为救表姑娘受伤毁容一事传到她的耳朵里后,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又想着那柳莺莺与大公?子?一道坠崖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便立马舔着脸去了隔壁东院伺候。
然?而不过几?日功夫,竟传出二人?获救的消息,这个消息一出府里便开始传闻四起,孤男寡女共处多日,那姓柳的简直撞了大运,此番回府后怕要彻底赖上?大公?子?了,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怎么就不摔死了,简直祸害活千年。
一方面,姚玉兰摇身一变成了表姑娘的救命恩人?,还?为此毁尽了容颜,另一方面,那姓柳的又得?此造化,唯恐鸡犬升天,品月一度陷入两难之地,然?而她与那柳莺莺向来不对付,于是,咬咬牙后就跟下注似的,她还?偏就将注下到了姚玉兰身上?。
这才几?日功夫,她赌对了,押中宝了。
品月只恨不得?仰天长?啸三声,做梦都恨不得?笑?出声儿来。
眼下眉飞色舞的,将小人?得?志那一模样描绘得?栩栩如生。
声音越说越大,恨不得?将屋子?里正在睡懒觉的柳莺莺给吵醒了。
桃夭见状,将牙一咬,吐出一句“我要撕烂她的臭嘴”便要冲过去与之对打起来,却未料柳莺莺早已有了预料般,抬手将人?淡淡一拦,神色淡淡道:“罢了,理会她作甚?”
顿了顿,又淡淡道:“她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
说话间,朝着院子?外头远远一扫。
桃夭实在气不过,又不想与姑娘顶撞起来,一度气得?小胸脯剧烈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