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沈月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那仪仗队里高宣的那声:皇上?驾到。
大皇子驾到。
所以,眼前这?人?竟不是大哥,而是……大皇子?
可是,这?位大皇子如何跟大哥生得一模一样?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相像的人?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沈家一众人?等纷纷心潮澎湃又面面相觑之?际,却见马背上?那人?目光一一落在人?群所有人?脸上?,一一划过,在看?每一张脸,每一张活下来的脸,良久良久,目光一抬,忽而越过众人?,直直朝着人?群最末尾方向看?了?去?。
只见人?群的尽头,柳莺莺死死掐着吴氏的手?,仰着头,隔着人?群遥遥朝着马背上?那张死而复生的脸上?看?了?去?。
四目相对间。
一瞬间,柳莺莺泪眼朦胧。
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轰地一下有什么炸开了?似的,等到她缓过神来时,竟已不自?觉地拔腿冲进?了?人?群中,朝着那个?方位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只见马背上?那道威厉身影骤然翻身下得马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眼前一抹白色身影一晃而过,等到回过神来时,便见一身素色丧服的柳莺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牢牢扑入了?那人?怀中。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彻底停止了?转动般。
柳莺莺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是何等形势,她只知道自?己的脑子好像坏掉了?,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变得迟钝,变得麻木,变得呆滞,直到此时此刻,仿佛有一束光灌进?了?脑子里,脑子无缘无故的活了?过来。
他竟然没死!
沈琅没死!
柳莺莺一时间只觉得心脏酸涩,喜极而泣。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从来并非不知礼数之?人?,相反,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是个?察言观色之?人?。
她知,在她冲过去?的那一刻,她的名声,她的身份地位恐将会轰然崩塌。
她知,在这?个?世道,女人?什么都可以丢,唯独应该牢牢守住这?颗心,不该丢。
可是无论多么清醒冷静,无论多么沉稳持重,这?一刻,她却只想跟着心走,做自?己想做之?事。
柳莺莺牢牢攥紧了?沈琅胸前的那片玄色衣袍,用力?的攥着,唯恐再一松开,便如同?梦中的那些画面般,顷刻间化为乌有。
温润的眼泪一点一点没入坚硬的胸膛。
沈琅微微垂目,抿着唇,良久良久,忽而将长臂一挥,玄色的斗篷瞬间扬风而起?,落下的那一瞬间顷刻间覆盖在了?柳莺莺背影上?,一瞬间遮住了?众人?视线,连同?她整个?人?一并吞没入了?他的怀中。
斗篷底下,沈琅长臂一收,亦是将她慢慢摁入了?怀中。
肃穆低沉的氛围下,眼前这?一幕似乎是为数不多的温情。
此刻的沈家人?早已不在是两个?月前那些天真咋呼之?人?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城池尽毁,所有人?一夜之?间早已长大成人?。
仿佛天崩地裂,都早已能平静接受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月澶下意识地朝着身侧宓雅儿看?去?,却见宓雅儿定定盯着沈琅斗篷下,露出的那一根麻绳。
那是柳莺莺头上?戴带的麻绳,她今日亦是跟所有人?沈家人?一样,身上?戴了?孝。
而身后,沈烨缓缓收回了?目光,亦是侧眼朝着身侧沈戎脸上?看?了?去?,却见沈戎俊美面容上?的刀疤,给这?副清远城第一美男人?身上?平添了?几分刚毅之?气。
沈戎背着手?,淡淡收回了?目光,而后忽而抬着手?拍了?下沈钰的头,面上?并无任何怨色。
*
沁芳院内静悄悄的,时隔近两个?月,柳莺莺等人?又再度回到了?此地。
庭院内静悄悄的,从前此处是整个?沈家最为偏远荒凉之?所,可即便如此,她这?个?院子里还是有着品月、锁秋二?人?伺候着,院子里头还住着守院的吴妈妈,隔壁东院更是洋洋洒洒住了?十来人?,而今,人?全部散去?了?,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荒凉。
城池应该是三四日前才刚被收回的,沈家所有人?的衣冠冢昨日才全部收殓完整,今日才刚发丧,此时整个?沈家除了?幸存下来的那些人?,其他多数一并消失在了?那场浩劫里。
命运就是这?样的离奇,两个?月前向沈家辞行时,柳莺莺绝对想不到富贵了?上?百年的世家门阀沈家,竟会有遭此劫难的一日,亦是想不到有一日她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还是在这?么快的时日里。
西院亮起?了?一盏长明?灯,隔壁东院却静悄悄的,再无一人?。
寿安堂内。
沈老夫人?因经受不住如此打击,一病不起?,沈琅陪守一侧,一直到后半夜沈老夫人?终于迷糊苏醒,一睁眼看?到沈琅,顿时激动得不断挥手?,如同?梦魇般牢牢紧紧住着他的手?道:“哥儿,衔哥儿——”
沈琅立马将手?回握过去?,一把紧紧抓着沈老夫人?的手?,道:“孙儿在这?里。”
沈老夫人?顿时泪眼婆娑道:“是祖母对不住你,是祖母对不住你。”
“祖母伤了?你的心了?。”
沈老夫人?语言乱语着,像是在梦里说着梦话,又像是临终前的忏悔,不断唠唠道:“答应祖母,答应祖母娶了?雅儿,让祖母在临死前看?到你成家可好?”
“因为只有娶了?雅儿,你就是真正的沈家人?了?,你才能回家啊!”
沈老夫人?潸然泪下道。
说完,见对面之?人?久久没有回应,沈老夫人?忽而猛地咳嗽着,一边咳着一边不断挥着手?去?抓沈琅的手?。
良久良久,终于闻得一声低沉的声音,低低道:“孙儿答应您。”
第163章
吊丧七日, 沈家儿郎这日下葬。
下葬之时,全城百姓相送,十里丧服, 整座老城被一片白色覆盖。
丧事办完后, 沈家开始撤幡撤白,慢慢撤掉丧白之物, 今年的沈家多灾多难, 这?已是第二次办丧事了?,而这?一次过于惨烈,就连撤丧之人都忍不住连连叹息。
与此同时, 沈家宅门外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那是沈家的奴仆家人, 原来这?是沈家在给此番遭难的家生奴才家挨个补发安置费,也有一些?获救幸存的婢女, 重新跑回?沈家继续讨生。
沈家老宅前忙活了?一整日, 一直到最后一批人士散去后,沈琅这?才乘着暮色而归。
“大公子, 呃……大皇子……”
府中的护卫皆是从西北调过来的亲卫, 见了?沈琅下意识的以?旧称相称,称到一半时,立马齐齐改了?口,却?分明透着一脸迟疑和迷糊。
原来沈家大公子对外已逝,今日甚至已葬下衣冠冢, 唯有沈家人知大公子虽死, 却?又重新以?大皇子的身份活了?过来。
沈家长子长孙摇身一变, 竟成了?皇家子嗣,还是天子魏帝唯一的血脉, 这?件事之离奇,离奇到至今沈家还没能?对下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明来,以?至于府中亲卫纷纷不知到底这?位究竟是何具体身份。
沈琅淡淡扫了?护卫一眼,脚步微顿,却?既没有纠正,更没有训斥,只沉吟片刻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府里去了?,一直行?到二门处时,才见魏帝在月门洞内的槐树下背着手转过身来,冲着沈琅微微一笑,道:“卿儿,你回?来了?。”
顿了?顿,又道:“也该收拾东西回?京了?。”
此时,暮色降临,府里还一直点着长明灯。
二门内外驻守了?御林军。
槐树枝头?渐渐起了?夜露。
魏帝显然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沈琅却?目光冷淡的避开了?魏帝的视线,少卿,沉声道:“此处没有魏卿,只有沈琅。”
说着,忽而朝着魏帝淡淡看去道:“陛下离京尚久,也该回?了?。”
说着,又淡淡丢下一句:“祝陛下一路顺风。”
说完,径直越过魏帝往里走去。
魏帝闻言却?瞬间眯起了?眼,盯着沈琅挺阔的背影沉声道:“卿儿,你此话何意?”
沈琅脚步微顿,良久良久,才神色冷漠道:“我当初与你的约定是助你铲除平南王,而你——放过沈家。”
说到最后四字时,沈琅眼中闪过一抹锋利冷色。
魏帝听到这?里却?敛下双目,似有意回?避这?个话题,半晌,这?才背着手道:”所以?,我儿的意思?是,这?白得的天下送到你手里,你都不要了?么??”
说着,魏帝眯着眼定定盯着眼前那抹甚至高出?他?半个头?颅的苍劲身姿,见那身姿参天,气势甚至不在他?之下了?,半晌,终于语气一缓,竟率先低下头?来道:“无论如?何,你要知道,朕今日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是为你我父子二人铲除了?最大的障碍,亦是为你铺平了?日后登位的所有道路,你到底还有何不满的?”
魏帝言之凿凿的说着,说到最后,语气略有些?急促,儒雅的面容上竟还有些?委屈之色。
沈琅闻言却?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许久许久,薄唇一抿,道:“也包括沈家么??”
魏帝一时被噎无言,良久良久,这?才板着脸一脸正色道:“这?个江山,他?姓魏,不能?姓沈。”
说着,魏帝温和的面容亦是染起阵阵厉色。
沈琅却?道:“可我姓沈。”
说着忽而转过身来,直直看向魏帝道:“这?辈子都姓沈。”
说着,清冷的面容上似浮现出?淡淡的讥讽意味。
话一落,他?袖袍淡拂,直接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往里去,边走边神色淡然,平铺直叙道:“瑞王之子洛世子天子聪颖,品行?端庄,可堪培养。”
话一落,一个错身而过,便要绕过月洞门而去。
而魏帝听到这?里,一向天子威严的脸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顿时起步朝着那抹清冷身姿连连追了?两步,终于恼羞成怒道:“卿儿,你莫要胡闹了?,你该知轻重的!”
眼看着那抹玄色衣袍没入暮色之中,魏帝终于本性暴露,露出?了?一丝阴暗和冷厉道:“你多少该为沈家着想着想。”
冰冷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威胁之色。
月洞门外寂静无声。
魏帝恼羞成怒的将龙袍一甩,一时气得面色扭曲了?起来。
他?登基二十余年,还从未这?般低三下四的跟人说话过,没想到这?般伏低作小,竟还是为了?将皇位拱手让人。
为了?这?一宝座,朝堂之上,四五路人马打?得头?破血流,没想到到了?这?里,竟连送都送不出?去。
魏帝胸膛剧烈起伏,就在他?以?为沈琅已走之际,这?时,却?忽而冷不丁听到一道幽冷厌恶的声音自月门洞后响起了?起来,冷讽道:“所以?,你连最后这?几个老弱妇孺都容不下了?,连我也容不下了?,是么??”
那道声音冷艳生厌,一字一句厉厉而起。
魏帝顷刻间抬眸看去,便见一身黑服的清河郡主?自漆黑的暮色下缓缓而出?,最终立在月洞门前,冷冷的看着魏帝道:“你要铲除心腹大患平南王,你要打?压世家门阀,你要除掉沈家,这?些?都还不够,现在连我也要除而后快了?是么??”
清河郡主?神色冷漠的看着魏帝,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魏帝虽广施仁政,却?只有她知道,他?那颗心有多狠,有多毒。
相比清河郡主?脸上的冷漠厌弃,相反,魏帝却?分明一脸开心,好似压根瞧不到她脸上的嫌弃和痛恨,顿时一脸高兴的迎了?过去,道:“蛮蛮,你终于肯见朕了?。”
却?见清河郡主?在他?迎过来时,顷刻间退避三舍,如?避蛇蝎,连连退到了?月洞门外。
魏帝立马止住步伐,看着清河郡主?如?此姿态,脸上一时露出?受伤的神色,却?依然近乎贪婪的看着几步开外那张绝美面容,哪怕只远远看着,都足矣令他?高兴和满足,他?直直看着,良久良久,终于缓过神来,只一脸欢喜动容,放软了?话语道:“蛮蛮,你可知,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咱们的卿儿,你看,朕将整个天下都留给了?他?,除了?他?,谁都不配那个位置,朕终于要将这?座天下宝座交到咱们的儿子手中了?,朕要让咱们的儿子成为这?世上万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魏帝一脸欣慰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