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如玉
到现在才见她现身,原来是藏身去了吐蕃阵中。
凉州兵马顿时扬兵攻去。
刘氏似已癫狂,躲避在阵中,还朝身边的吐蕃兵怒喊:“快攻入凉州!快甩开他们攻进去!这河西十四州是我的!”
吐蕃兵马与凉州兵马混战之中,无人理会她,喊杀声盖过了她声音,马匹也冲撞她去阵后。
远处似有震颤之声,隐隐而至,听不真切。
舜音转头寻找,看向东面,一回头,却见刘氏在阵中惊惶地躲过了凉州兵马砍去的一刀,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又打马朝她冲来。
“这都怪你,怪你和姓穆的!”刘氏狰狞怒吼,“我本该是大凉国皇后……”
兵马还未迎去,话音戛然而止,一箭飞至,直中她眉心。
紧跟着又是一箭,贯胸而过。
刘氏双目圆睁,猝然跌落马下。
吐蕃兵马猛然攻向箭来处,竟然直接在她身上踏了过去。
舜音怔然转头,看见远远持弓奔来的玄甲身影。
两列快马轻骑自他左右身侧抢先冲来,齐整抽刀,疾挥杀去,直直碾退试图冲近的吐蕃敌兵。
舜音回了神,立即策马而去。
穆长洲快马奔近,一勒停,下了马。
舜音跟着勒马,刚下来,已被他伸手一把接住。
她几乎听不清远处杂乱喊声,低低喘息:“我来接应你了。”
穆长洲盔帽已除,盔甲沾血,手臂用力一收,揽住她,喘气说:“我没事,安然无恙回来了。”
舜音紧紧抵着他身前玄甲,终于定了定心,却又蹙眉,看向城下厮杀处:“还未退敌。”
“会退的。”穆长洲说,“最后一支援军就要到了。”
舜音心中一动,记起临走前他特地留的话:别忘了我还递了奏折,还有一支援军。
忽然想起刚才的动静,她转头东望。
穆长洲紧揽着她,看向东面:“已能听见动静了。”
昏沉暗下的天色如被割开一线,天边似有乌压压一片潮水推来,先是隐约的震颤,继而是齐整的马蹄声,平稳渐至,越来越清晰。
厮杀着的吐蕃兵马被轻骑杀去后方,仍呼喝不断,下一刻仓皇后退。
城头上忽又擂响激昂鼓声。
浓云低压,大风漫卷,浩荡大军自东而来,一路飘扬旌旗,舒卷着,露出清晰的龙纹。
两侧身披重甲的禁卫持戈压阵,马嘶喑喑,所过之处带起漫天烟尘。
当中一顶华盖之下,露出跨马而来,明袍在身的人影。
舜音惊讶地看向身旁,他上奏之时,竟做了这样的安排。
穆长洲紧盯着那里,侧脸平静,如已等多年。
最后的援军,是天子亲率王师。
第一百零五章
王师稳然而来, 却一路毫无风声,直到此刻快至凉州城前,才扬展龙旗, 举起华盖,犹如天降。
后方还跟随沿途各州护行的兵马, 无边无际, 愈显声威。
未至城下, 大军已停。
军中没有御驾车辇,帝王只乘马而来,当先勒停,不再往前。
后方大军却已调动, 几名朝中将领分率兵马而出,挥旗策马,一路往南,一路往北。
天将黑下,四下却毫不停歇, 奔过的马蹄声接连不断, 远处厮杀声又起。
城头上再擂响战鼓,不觉已成赫赫庄严之声。
舜音只觉连这也是安排好的, 帝王一来, 大军即动,毫不停顿,看一眼身旁,穆长洲依旧平静,只站在原地。
直到面前奔回轻骑, 来报城下外敌已清除干净。
他才开口说:“传讯各处,天子亲率王师退敌, 命各方及时送报战况。”
轻骑立即散开,朝四处策马奔出,一路高喊:“天子亲率王师退敌!天子亲率王师退敌!”
一路重复着,随风送向各处。
北面很快奔来快马,张君奉疾驰在前,冲过来就道:“西突厥各部皆被重创而退,又有中原大军赶来支援了……”
穆长洲返回时,西突厥各部就已受创在退,只点了下头。
张君奉是因新去支援的大军才来报的,紧跟着就听见了那阵轻骑的高喊,扭头朝东一看,一见最前面华盖贵马的情形,睁大双眼,立刻下马,整衣跪倒。
胡孛儿紧跟着打马而至,大嗓门地喊:“北面稳了!”刚喊完就看到了远处情形,呆愣住,被一旁的张君奉拽了一把,赶紧下马跟着跪倒。
南面一支兵马正驰向此处。
最前方的是令狐拓,离了一截停住,刀未入鞘,满面尘灰,看着穆长洲,报上战况:“吐蕃后方受挫,现大部援军赶去,已致敌退……”
话一停,他也听见了远处的高喊,转头看向东面,才知大部援军从何而来,下了马背,朝东跪下。
城头守军匆忙出城,清扫去城前厮杀过的痕迹。
除了赶去支援的王师大军,各处都陆续有抗敌的副将带领兵马赶来,城中也涌出了各个城门上守城的将领和守军,每一支都马腿裹尘,甲胄沾血。
到了东城门外,每一支都朝东跪下。
远处厮杀声渐弱,城头燃起火把,四方战鼓又渐次擂响,传递退敌讯息。
再无战况送至,舜音看了眼身旁。
穆长洲将一手持着的弓搭上马背,揽着她的那只手轻轻一带,松开,往前走去。
她在后稍顿,又缓步跟上。
华盖终于往城下而来,年轻帝王跨马而来的身影逐渐清晰,直到停于城门前。
城上守军也接连跪下,四下寂然无声。
穆长洲一步一步走至马前,玄甲随步轻响,背对城门,垂首下拜:“臣穆长洲拜见。”
舜音跟在他左侧,敛衣拜下。
眼前明黄袍摆一闪,一手虚抬了一下。
舜音顺着抬手起身,看见帝王已经下马,就站在穆长洲面前,清俊温和的脸上似有些讶然,又似有些恍惚,隔了一瞬,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多年不见,终有今日。”帝王说,“你已全然不似当年。”
穆长洲站直,目光幽然沉定,没有言语。
帝王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巍峨高耸的城门,上面的凉州二字不知浸染了多少风雪,收回目光,又看向他:“今夜入城,众军整歇,明日再行正式拜见。”
穆长洲垂首,退开:“请陛下入城。”
舜音跟着让开。
立时城上城下,愈发无声,多年以来,这片土地第一次恭迎帝王亲临。
华盖轻移,帝王坐上马背,随着缓踏的马蹄,进入城门……
战场被赶来的王师大军接管,两边敌兵先被反击受创,又遭这新到的援军压来,疲惫难抵,一退再退。
西突厥各部早已带着受伤的可汗慌退,如今更是连夜遁去近百里。吐蕃大军先退,仍剩残余兵马负隅顽抗,等到中原天子御驾亲征的消息传遍各处,四面凉州兵马士气大振,协同王师合围而来,对面大相才终于放弃,连夜吹号急离。
舜音睁开眼,面前是软褥罗帐,一时间竟没回过神,坐起身,才想起先前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昨夜返回府里已经很晚,穆长洲与她走入府门时,皆是浑身衣污沾血,府里一众随从侍女都惊讶万分,似乎谁也没想到,艰难抵抗了多日的战事竟反攻大胜了。
等听到外面传来帝王率军亲征的喊声,更是个个震惊难言。
她披衣起身,看见屏风外走入的身影。
穆长洲周身清理一净,身着袍衫,正看着她,刚下战场一夜,声音还微有嘶哑:“等你睡够了再起。”
舜音记起今日还有正式拜见,整衣下床:“已经睡够了。”
穆长洲才走近:“那便准备走吧。”
昌风早早就在府门外候着,手中捧着一只锦盒。
府门前是刚刚备好的车马。
许久,穆长洲从府里走了出来,回身等着。
舜音跟着从门内走出,一身襦裙庄重,挽着披帛,细致绾发,见昌风捧着锦盒,不禁问:“这是做什么?”
穆长洲忽然抬眼看了看府门前的匾额,垂眸看她:“面圣之前,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舜音迎上他目光,点一下头……
所有赶来的中原大军都没有入城,只在城外驻扎暂停。
赶去支援的秦州兵马自北面关城而回,也一并停留城外。
封无疾得知帝王亲至,赶进凉州城时,城中已经一片安定,没了战鼓声和奔马声,白日的大风吹过,似将先前弥漫的血腥气也都吹去了。
帝王虽已入城,却没有半点兴师动众,甚至只停留在官署,没有入住任何别苑行馆。
封无疾赶至官署外,下马走入院内,只见众多将领官员都已聚来,几乎人人面朝着前方禁军守卫的大厅,看起来个个神情意外,又隐隐带有振奋。
他站在一旁,脸上正经,心中暗自欣喜,料想此番聚在这里,是要论功行赏了,他阿姊是总管夫人,穆二哥是总管,必然是赏得重中之重。
刚想完,外面几声马嘶,紧跟着有人自外走入。
穆长洲袍衫整肃,身旁跟着舜音,一同走了进来。
后方跟着双手捧着锦盒的昌风。
院内众人立即转身抬手,朝他见礼。
张君奉和胡孛儿站在右边,昨夜惊讶之后,今日只剩喜色。张君奉是觉得大事终究成了,胡孛儿在惦记会有何赏赐,搓着手,都想上前来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