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引 第85章

作者:紫微流年 标签: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裴佑靖心神大震,肃了神情,他虽听上一代提过些许,却连父亲也记忆不多,盖因祖父过世极早,二十余岁就为反蕃之事而蒙难,死前甚至自毁面目,以免累及家人。

  观真大师解释,“当时为避嫌疑,令曾祖心痛也不敢公然悲悼,异地悄悄建了此窟。待令曾祖故去,裴氏一族又从沙州迁至甘州,自然忘却了此处,多年来已为风沙所掩,去岁才清理出来。”

  观真大师年迈,出城不易,今日也是头回来此,他遥忆当年,话语沉厚,“老衲那时还是个小沙弥,亲见过令祖的英悍不凡,他为河西洒尽热血,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裴大人承其勇毅,为河西重现太平,怎能因意气而袖手,任五军崩裂,万民重受战火之苦?”

  裴佑靖凝视着壁上所绘的戎装青年男子,尽管面目已经模糊,依然看得出气势不凡,宛如复见英魂,一刹那心潮激荡,又逢诘问,竟是热泪双垂,无地自容,“是我大错,子孙不肖,有愧先祖!”

  观真大师大慰,知已劝成了,望向壁绘,忽的一个闪念,惊出了咦声。

  裴佑靖见他怔讶的一动不动,顾不得自己的失态,抬手扶住,“大师?”

  观真回过神,半是疑惑半是恍然,“老衲想起来,当年韩大人寿宴,我瞧陆将军面善,却始终想不起何时见过,如今方觉,怎么竟似——”

  他的话未说完,窟外传来马蹄的急响,有人匆促奔近,又给外面的武僧所阻。

  不等二人出窟寻问,一声气急败坏的高呼传来,“叔父!糟了!要出大事了!”

第124章 宅中变

  ◎那位关乎河西未来的陆将军,可千万不能有事。◎

  陆九郎扎手扎脚的抱着韩明铮奔进内院,慌得不知要做什么。

  韩夫人一得消息,就打发人去接了稳婆与郎中,镇定的迎上来,“没来由的大惊小怪,本来就该生了,都给我稳着!”

  一句话让满院子的人定了神,韩夫人随即进屋,指挥他将人放在榻上,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围近检看。

  陆九郎被挤到一旁,一转头正对上韩夫人,顿时有些犯怵,犹豫着要问候还是行礼。

  韩夫人没给他机会寒喧,打量一眼,断然一挥手,“女人生孩子没那么快,用不着男人在屋里,瞧这一身的又脏又臭,把他拉下去弄干净,多喂些吃食,头发仔细的篦,少不了的虱子臭虫。”

  几个侍女领命,将陆九郎请去了隔院,连跟回来的司湛也没放过,将两人按在热水里一通搓洗,纪远亲自端来吃喝,将裴四爷上门的事倒了个干净。

  石头和伍摧受了伤,唯有司湛没事,自告奋勇的陪着赶回来,饶是年轻也累个半死,他坐在桶里听得气炸了,“狗日的裴家!咱们在阵前出生入死,他们在后头捅刀子,给大皇子通风报讯,还上门欺负将军,一帮恶心的东西!等小韩大人回来,揍死这群孙子!”

  陆九郎吃着面饼卷肉,狭眸幽黑,一句话没说,靠在桶边任人侍候。他的头发极浓厚,几个月没梳洗,糟糟的结如蓬草,只能用发油慢慢搓开。

  纪远也不多话,说完就转去韩明铮的院里守着。

  司湛骂了几句出气,又给热水浸着,两下就打起了呼噜。

  陆九郎心头不知转了多少恶念,琢磨着如何收拾裴家,浴桶的水不断加换,足足洗了一个时辰,头发终于篦整清爽,他方穿上衣服,突然耳朵一侧,眼眸骤寒,抄起卸下的短刀,身形贴住了门边。

  一刹后门扉粉碎,有人执刀冲入,一过门槛就给陆九郎刺中,扑在了地上。

  袭杀者不止一人,后头纷纷涌来,司湛给打斗声惊醒,吓得魂飞天外,赶紧爬出浴桶,提了裤子来帮忙。

  佛窟位于城郊,任是如何鞭马,回城也有不短的路程。

  裴佑靖心急如焚,叱马不断,多年不曾如此急迫的奔驰,将护卫与僧兵都甩在了后方。

  裴盛跟着裴兴瑜来肃州,表面是协助,实则受父亲的指令,盯着裴光瑜的举动,一旦有不利的立即通报,这时回甘州报讯显然来不及,他就寻了同在肃州的裴佑靖,这样大的事,总不会再坐视不理。

  果然裴佑靖火急火燎的往回赶,裴盛心头大定,又殷殷劝道,“叔父不必太急,那宅子里头有韩家的护兵,一时半会肯定攻不下,断不会成事的。”

  裴佑靖沉着脸,心头万绪纷杂,又烦又燥,“你懂什么,他会硬拼?宅子底下有秘道!”

  裴佑靖处事谨密,为防突然之变,设宅的时候置了秘道,可从内院潜往邻街,唯有自家兄弟知晓。陆九郎占了宅子,万没想到竟给了敌人机会。

  裴盛哪知这些,闻言一傻,见叔父急怒交加,大异于平日的镇定,不禁慌起来,也开始乱想。万一去晚了,陆九郎身死,厚土军必然要将裴家人扣了,等韩平策率大军转回,谁知会怎么处置?

  裴盛越想越心虚,望了一眼打马急奔的弘昙,又自我安慰。不管怎么说,观真大师与叔父交情极深,虽然年纪大了脑子糊涂,竟说陆九郎生得像裴氏曾祖,也不至于一味的偏韩家——或者还是该递消息让伯父调兵,来肃州边境接应?

  他脑中乱纷纷,弘昙也是满心疑惑,不懂师父的言语何意,只能接连鞭马,祈求能赶得及。那位关乎河西未来的陆将军,可千万不能有事。

  裴佑靖奔在最前,胸中凝着怒火与万千疑惑,前所未有的混乱。

  裴家宅子的内外两院隔墙高大,铁木为门,平时相通,封隔起来也很容易。本来是御兵防卫的设置,如今却给敌人利用,反将主人陷在了里头。

  裴子炎虽不情愿,还是被父亲逼迫,带着两百锐金兵潜入内院,封了外院的隔门,捆了沿路的仆婢问出陆九郎的所在,要趁着韩明铮生产的忙乱之际,尽量不惊动的将事情办了。哪知陆九郎反应极快,一照面未能得手,还弄成了混战。

  激烈的交战声惊动了隔院的纪远,发现院门从外头给封住了,一院子成了瓮中之鳖,大为悚寒,立时让侍女传报了韩明铮。

  屋内的韩明铮宛如在另一处战场,如绞的腹痛一阵紧似一阵,疼得她大汗淋漓,听了禀报一想就明白过来,立即吩咐,“敲锣,敲盆子或锅碗,声响越大越好!惊动外院的护卫来援;把过年剩下的烟花燃了示警,引法幢寺来救!”

  她拼力要挣起来,韩夫人急得跟产婆一起按住,厉声道,“乱动什么!孩子的头都看见了,你还能塞回去?天塌下来也给我躺着!”

  韩明铮忍着绞痛,急得握住母亲的手,“阿娘!是裴家——封门是不敢对韩家人下手,他们要杀九郎,得有人救他!”

  韩夫人愕然,片刻后生出心焦与痛悔,流着泪劝道,“是娘错了,不该把他赶去隔院,这会你只能顾着自己!他是个男人能撑,外院的护卫会来救;要是撑不住,咱们一定给他报仇,不能连你跟孩子都搭进去!”

  韩明铮怎会不懂,然而心头急慌难抑,拼命想做些什么,却给胎儿困得动弹不得,她强忍着焦燥,“将我挪去胡床,武器取来,放在手边。”

  韩夫人带着鼻酸应了,唤几个健妇将女儿抱去了胡床。

  胡床贴着北窗,更接近陆九郎的所在,韩明铮一边依着产婆的指点吸气用力,一边倾头而听,试图从嘈乱的敲打中辨出隔院的声响。

  陆九郎万没想到裴家人会突然发疯,更没想到这方宅子经过了多次搜检,确定无异之下,内院居然还藏着秘道,如今只能尽力拖延,等外院的援兵冲入。

  他带着司湛冲入偏厢没窗的矮屋,踢过桌案与杂物拦门,极大的削弱了敌人的冲势,借着狭窄的格局让锐金军的悍兵难以群攻,反而不断得手,杀得惨声迭起。

  裴子炎在院里心焦难当,本来只忧虑刺杀的后果,哪知陆九郎如此难缠,一时竟拿不下。屋内的搏杀身影凌乱,偶尔有目光寒厉的瞥来,如一匹鸷狠的狼。

  韩明铮所在的院子杂声大噪,显然意在示警,外院的韩家兵开始撞动隔门,要不是铁木坚厚,必然已给突入。

  裴子炎越发心急,背后传来一声促喝,浑身一凛。

  裴光瑜将前程孤注于此,不放心儿子行事,跟来监看,见状大怒,“这么多人还拿不!再拖下去,是要等外头的兵冲进来?”

  裴子炎只得低声解释,“阿爹,姓陆的扼着门,咱们的人不好冲。”

  裴光瑜怒得甩了儿子一耳光,“废物!枉你在军中多年!”

  裴子炎无法,僵声命令手下,“点火,用烟熏。”

  隔院就是韩家女在生产,万一走火就难以控制,他实在不想事态更糟,然而此时也无法了。

  士兵得令,从主屋寻出了桌凳劈烂,在偏厢门口引燃,腾出大股烟雾,方要往内鼓荡,里头的人跃火而过,直冲出来。

  那人为避烟气,用布包着脸,看衣衫正是陆九郎,众兵抄围上去,杀得异常激烈。

  裴子炎将对头迫出,立即使人压灭火堆,不等士兵靠近,屋内又一人冲出,半身如覆赤火,一脚踢得火堆迸散,木头带着火焰扑面袭来,众兵大惊四避。

  裴子炎只见红影一闪,人已到了眼前,一抹乌寒的煞气袭来。

  他匆忙拔刀一架,没想到乌光异常锋利,加上来势沉猛,竟将腰刀劈折,他只当一命将休,乌光却是一偏,贴住了他的颈项,肩臂同时受绞,刹时给制住了。

第125章 何辞死

  ◎你的左胯有七颗青痣,九月初八,寅时所生?◎

  陆九郎挟住了人质,他赤1着精瘦的上身,胸背的赤凰带着烈焰展翼,悍气夺人。

  裴子炎一受制,裴家的兵惊而停手,先冲出来司湛在围攻下已将不支,终于得了喘息,汗淋淋的扯下裹脸的布。

  裴光瑜还没看清,场中形势猝变,他几乎要疑起儿子来,又愕又怒的吼道,“陆九郎,你当如此就能活?休想!”

  陆九郎也不多话,一刀将裴子炎的肩井戳了个窟窿,再度压回颈上。

  裴子炎纵是个武将,也难当激痛穿心,一时间汗如雨下,死忍着才没喊出来。

  裴光瑜没遇过这般硬手,面色剧变,窒了半晌未能言语。

  内监嫌裴光瑜未必得用,也跟了进来,尖利的发话,“姓陆的,你挟裴家子有何用,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隔院的韩家女,还有你那正出生的孩儿,两条命你还要不要?”

  陆九郎一眼看出对方是太监,还有什么不明白,幽寒道,“他敢对韩家人动手,甘州裴氏就完了。”

  内监言语狠毒,“死到临头还大放厥词!我这就让人杀了韩家女,拿下韩家老太婆为质,你又能如何!”

  陆九郎心一沉,盯住了裴光瑜,厉声道,“好个甘州裴家,听任一个阴物摆弄,不择手段的伏杀同盟,自陷绝境,世上竟有如此蠢物!”

  裴子炎肩膀痛极,听得心灰如死,简直不想活了。

  裴光瑜事已至此,也无谓对骂,随着内监的话道,“你将我儿放了,束手一死,老夫就饶过韩家人。”

  内外院的隔门撞击剧烈,府外更是声音喧杂,似有大队人马赶到。

  内监着了急,“你不肯死,我就让韩家女先行一步!开隔院,将人拖出来!”

  裴家的士兵没动,均望着裴光瑜。

  内监大怒,“裴四爷这是要抗命?”

  裴光瑜挣扎片刻,终是一挥手,令众士兵向隔院而去。

  陆九郎死死瞪着,牙齿咬得欲裂,手臂青筋贲起。

  司湛浑身发寒,怒吼出来,“狗日的裴家!敢动将军一根头发,韩家跟你们不死不休!”

  裴子炎颈上的刀锋越来越重,随时将割破颈脉,他想挣扎也不能,只当一命将休。

  蓦然刀势停了,背后有声音响起,冰寒又绝望,“我死,别动韩家人,让我去看她一眼。”

  内监计得,骄然冷笑,“还想拖延时辰,做梦!”

  陆九郎只对着裴光瑜,一字字道,“我要确定隔院无恙,看后就放人。你只有这一子在军中得力,没了他,将来控不了锐金军。”

  内监哪里肯听,依然威逼不休。

  裴光瑜却动了意,咬了咬牙,头一次违逆了内监。

  韩明铮从不知道,产下一个小生命是如此的艰难,痛苦又血腥。

  她汗流遍体,身子宛如裂开,一波又一波剧痛侵袭,人都要虚脱了,心神还在隔院,怕孩子一落地就没了父亲。

  她有无限的悔恨,悔不该让他这样急促的奔回,悔不该在裴家的宅子疏了防备,悔不该让母亲过来陪伴,连带受这样的惊吓。她死死咬住唇,拼命的使力,宛如与噩运相挣。

  韩夫人含泪替女儿擦汗,给她喂下蜜水,焦急又心疼。

  院门开了,院里的下人惊呼奔躲,屋内的仆妇也乱起来。

  韩夫人只作不闻,柔声道,“什么也别想,再加一把力,孩子快出来了。”

  院里人声嘈乱,不知涌进了多少人。

  片刻后,窗外贴近一个背影,窗上的绵纸隐透红光,熟悉的声音传来,“明铮——”

  韩明铮在痛苦中仰起头,抬手按上去,汗湿的掌心触着男人脊背的温热,疼得只能吸气,什么也说不出。

  外头的裴光瑜催促道,“你已看过,可以放开我儿,安心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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