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中语
秦玥回过神,摸了摸脖间的血迹,“没有。”
血全身戚少麟的。
“没有就好。”裴洵捡起地上的半截袖子,带着她往外走,“你刚才那刀使得好,就是力道弱了些,再重点,那什么世子的手定要伤着筋骨的。”
他在耳边一直絮絮叨叨,秦玥却有些听不清了,她只觉一切恍然如梦,戚少麟竟然就这样放了她。
一辈子都别出现在他眼前。她只怕比他更想如此。
出了赵府,秦玥没有追问裴洵的真实身份,她自己对他也有所隐瞒,所以并未对此有何不满。况且裴洵一直真心待她,为她出头,她已是十分感激。
及至路口,一直沉默的秦玥开口道:“裴、师兄,回药铺拿上行李后,我就要走了。”
裴洵或许是古禹人,但他既然千里迢迢来到大梁,想来也是不愿回去。而且她又不是去游历,这一行还不知会遇见些什么,便不打算开口问他古禹之事。
“你去哪儿?”裴洵诧异地问道,随即他剑眉敛起,沉吟少时道:“我也要走,我和你同路吧。”
秦玥抬起眼,不解地看他:“你为何要走?”
裴洵脸上满是不悦,“那世子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惠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周围人多眼杂,他拿着那残袖套在手臂上,堪堪能遮住那块显眼的图腾,“你要去哪儿?没准我们还能一路。”
“我要去古禹。”
“古禹?你怎么要去那?”裴洵皱起眉。
秦玥摸不清该不该实话相告,思量再三后,还是觉得两人将要分开,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因此她含糊道:“我去那儿找人。”
小师弟乖巧又懂事,裴洵顿时生出一股不舍之情。这几年他都是走哪算哪,直到遇到田逸春后才稍稍安定了一阵,反正他也很久没回去过了,不如就跟她一路去吧。
他心思单纯,下定决心后便不会顾虑其他,“师弟,我同你一起去古禹吧?”
他说是问她,可不等秦玥回答,就搭着她的肩膀,已然畅想着两人要如何出大梁。破布飘在自己肩头,秦玥忍不住道:“师兄,你不如先买身新衣裳吧?”
裴洵语气立时一变,骂起了人:“那世子当真是卑鄙,哪有男儿打架撕衣服的。”说完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提声道:“他对你也动手动脚的,他要抓你回去做什么?”
秦玥正犹豫着如何作答时,只听他已经找到了答案:“他不会是喜欢男的吧?完了,我比你可英俊多了,难怪他方才打架时还搂着我的腰,我们得快些走,否则被他追上可不好了。”
秦玥:“···”
***
赵府内。
庄远暗叫倒霉,他原以为找到了秦玥,世子如意了,他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必每日都悬心吊胆。谁知最后竟是这样!
秦玥跟谁勾结在一起不好,偏偏和古禹的人称兄道弟,还以死相逼要跟着他走,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打世子的脸么。
他命人拿来金疮药,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发现世子正负手对墙而立,似是在观摩一副白鹭归林图。
他上前道:“世子,先上药吧。”
戚少麟收回视线,抬起手随意看了一眼,“就这点伤,还不值得上药。”
他语气平静,不再似从前那样低沉阴鸷,听上去仿佛真的已经放下。左右也不是大伤,庄远不再多劝,静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人都走了吗?”
庄远实话答道:“是。”
戚少麟没再说话。
庄远又道:“世子,那人具体是什么身份?”
那人指的便是方才院中那浑小子。难怪他能与世子过那么多招,古禹人向来粗蛮,崇尚武力,他一个皇族子弟有一身功夫不足为奇。
戚少麟漫不经心道:“那个图腾只有皇子才可纹,古禹国王有三个儿子,照年纪来看,他应该是最小那个。”
“那他为何会来这惠城?我听说他已经在这药铺里快一年了,若是真来打探我朝机密的,未免也潜伏得太深了。”
哪国机密会放在药铺里啊?
戚少麟蹙眉想了想,亦是不能想通其中关窍,“先派人盯着他,若是来此有别的目的也不无可能。”
“是。”庄远应道。
进屋这么久,他都没听到世子提及秦玥,他试探着开口问道:“那我们是继续待在这儿吗?”
“回京。”
***
秦玥与裴洵匆匆去市集买了路上所需的物品,又购了两匹马,才回到药铺与田逸春道别。
田逸春听到裴洵也要走后,耷垂的眼尾动了动,随即不甚在意地摆手让两人快些走,别在他面前碍眼。
裴洵已经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想到他们走后便只剩师父一人在此,脱口便到:“师父,不如你也随我们一起走吧?反正这店开着也挣不了几个钱。”
秦玥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们这一行是离开大梁去古禹,不是外出采药游医。暂且不说田逸春已经一把年纪,远途不便,单论背国离乡这一条也是多数人不愿之事。
果不其然,田逸春横眉冷言骂他:“荒唐!你师父我已是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了,难不成还要与你俩去闯天下?你是不是要见我客死异乡才满意!”
挨了一顿骂,裴洵还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死在哪儿不都一样么···”
在他说出更多欺师忤逆的话之前,秦玥连忙拉住他,对师父道:“师父,师兄不是这个意思,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启程了,您千万保重身体。”
原本师徒情深的离别戏码就这么被裴洵搅和了,田逸春冷哼一声,没好气地瞥过他,对秦玥道:“你俩路上也当心些,有什么脏累活就让这大傻子去做。”
他说完从柜下拿出几瓶东西交给秦玥:“这是些常用药丸,你且随身带着,跟了我这么久应当也能区分是何用途,我就不细说了。”
两人应下,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惠城。
出城行了十几里后,他们才慢下来,缓悠悠地前行着。
秦玥觉得既然两人还有这么长一段时日要共处,自然是要对他坦诚些才好,否则以裴洵的心性,可能这辈子都猜不出她是个女子。
她理了理措辞,正要开口时,反听他先出声道:“师弟,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
秦玥睁大了眼,他这是要先向自己坦白。
裴洵食指绕着马鬃,语含歉疚道:“我其实不姓裴,我姓萧,叫萧洵。我也不是大梁人。”
虽然这些秦玥在府衙的时候就已猜到了七七八八,但听他亲口相告,还是不由得诧然,“你是古禹人?”
萧洵点点头,转过头看着她:“你是不是也和其他大梁人一样,不喜欢古禹人?”
秦玥想了想,正经道:“若是你有侵占我大梁之心,我自然是讨厌你,那你有么?”
萧洵立即否认:“我当然没有。古禹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喜欢打仗。虽然我喜欢听那些沙场故事,但我八岁时随阿父去过战场,亲眼看见死了很多人,我不喜欢那样。”
“你那么小就去过战场?”
八岁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谁不是被好生将养着。
萧洵不以为意:“这有何稀奇的,我大哥二哥比我更早。阿父说了,要从小培养我们的血性,免得以后大了上战场被吓得尿裤子。”
秦玥道:“你阿父对你倒是严厉。”
萧洵撇撇嘴,“他巴不得我们个个都能照他的想法,拼死在战场上最好。所以我三年前跑来了大梁,就是不想再受他摆布。”
原来他已经来大梁三年了,难怪大梁话说得如此顺口,几乎听不出口音。
听他说了那么多,秦玥自觉该是轮到她了,有些不安地开口道:“师兄,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
萧洵歪着头看她,一副“你说吧,我听着”的样子,静待她的后文。
秦玥不敢直视他的眼,盯着前方开口:“其实···我是个女的。”
身旁的马蹄声消失不见,秦玥勒住马缰,回首望去,发现萧洵已经在她身后停下。她心下叹一口气:“你若是不想与我同路了,我分些盘缠给你,我们分头走,我不会怪你的。”
萧洵用古怪的眼神在她脸上看了又看,这才几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会是个女的啊。他倒不是嫌她,只是觉得女子太麻烦,相处起来顾忌颇多,既不能勾肩搭背,也不能随意闲侃。
小师弟顿时化作小师妹,他心中百般不愿,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允诺的事怎么能轻易反悔。
“谁说我不想与你同路了。”
秦玥回想起最初在衢州见到他时,他提及父亲那句话,想他应当是尊重父亲的,于是继续道:“我真名叫秦玥。”
“秦玥。”萧洵喃喃,这个名字倒是好听。
“你知道十年前被抄家的秦将军吧?”秦玥缓缓道:“我就是他的女儿,我这次去古禹就是想追查我爹的消息。”
“你是秦将军的女儿?!”萧洵声音拔高了几度。
若不是隔有一段距离,秦玥真想上前捂住他那张嘴,“嘘,小声点。”
要是被人听见了报官,他们恐怕也走不出大梁了。
萧洵闭上嘴,眼底的欣喜一点点化开,目光熠熠地看着她:“你当真是?”
秦玥无奈道:“这是杀头的罪名,我没必要用这个骗你。”
两人停在路中间太过显眼,她率先往前慢慢走。
萧洵起身跟上,“我信你。”
秦玥抿了抿唇问他:“师兄,上次古禹使者来大梁,说是送了我爹的···遗骸来,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爹他是不是真的在古禹?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萧洵急忙打断她的话:“不会的。我在家时曾见过他,秦将军身体很好,我爹也尊敬他,不会杀他的。”
听到这句话,秦玥心底升起无限期望,眼眶不自觉地开始发红,“你真的见过他?他有没有受伤?”
裴洵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立时茫然无措起来,“你别哭啊,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古禹的三皇子,所以我没骗你,我出门前还见过他一次。”
出门前见过?那也是三年之前的事了,但萧洵的话比她之前听过的所有都要振奋人心。秦玥收住情绪,“我爹他怎么会在你们那儿的?”
人人都说他里通外国,他在古禹的消息一出,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萧洵挠挠头,“我阿父年轻时曾和秦将军战场交过手,他十分敬佩将军的为人,得知他被陷害后,就派人将他请回古禹,也免得他在大梁含冤而死。”
这话乍然听去合情合理,可细细想来却不尽然。以她父亲的性格,是绝不会被“请”去别国的,只是不知道古禹国王对他的敬佩是真是假,会不会叫他依旧安然无恙?
两人缓行一阵,该说的话都说完后,才又策马向前,一路朝西行去。
***
回京途中,一场大雨骤然落下。
戚少麟一行人因要加快路程,所以全是轻骑前行,并未有马车,因此不可避免地淋了雨。
对于这些经常在外的人,遇上些刮风下雨的天气再寻常不过。他们都是男子,体格健魄,偶尔淋过一场也不碍事。
可这次雨停进驿站投宿的夜里,戚少麟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浑身滚烫,意识全无。
此地偏静,又是深更半夜,寻不到医师。无奈之下,庄远只得心急地叫了个乡野郎中替他诊治。
可喂了药后还是不见起效,到了后半夜,世子甚至还开始胡言乱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