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生公子
秦瑨道了声多谢,赶忙把姬瑶放在床榻上。
不过半天功夫,她身上的衣衫早就干透了,无声无息的躺在那儿,小小的身躯显得更为瘦削。
刘郎中翻了翻她的眼皮,又将她头上裹的布扯开,随后捏起她的腕子,替她诊脉。
不多时,他缓声道:“这头上的伤就是个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她呼吸粗重,人也高热,肺里必是出了毛病。”
秦瑨最担心的就是这,急切道:“这位女郎对我很重要,烦请老伯一定要治好她,他日秦某必当登门拜谢。”
“诶,什么谢不谢的。”郎中摆摆手,“医者仁心,既然来到我面前,我便会尽力相救。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她肺里虽显症状,但并非重症,用上几副药当有好转。”
这话给秦瑨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唇畔嗟叹,对郎中深深作了一揖,“多谢老伯,秦某感激不尽!”
郎中不以为意,眼神落在秦瑨千疮百孔的手掌上,“你的伤不治一治了?”
“皮外伤,不劳烦了。”
秦瑨对郎中和善一笑,问完诊心里踏实了不少,背起姬瑶走进了赈灾蓬。
里面什么都没有,横七竖八的躺着幸存者。
秦瑨皱了皱眉,寻了一处稍微宽敞的地方暂时落脚,撩袍坐在地上。
安顿好二人,唐苓对秦瑨一拱手,与他作别:“秦兄,你好生照顾你娘子吧,我跟我爹还得去救人,要先走了。”
秦瑨回以一礼,朗然笑道:“小兄弟年纪不大,却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真是令人佩服。”
被他这么一夸,唐苓喜不自胜,伸手摸了摸鼻子,“秦兄过奖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以后还想去从军,所以提前历练历练。”
从军?
秦瑨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朝唐苓勾勾手。
唐苓毕竟是个小孩,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起来,蹲在地上,老实巴交的把耳朵凑过去。
秦瑨将声音放的很低很低:“我有个不情之请,若小兄弟能帮我这个忙,我可以把你举荐到陇右军。”
“陇右军?!”唐苓简直不敢相信。
盛朝十道节度使,陇右居首,旗下精兵二十多万,驻守西北,屡战屡胜。
陇右节度使乃是当朝宣平侯,年纪轻轻就已是两朝重臣,若能在他麾下征战沙场,那不是祖坟冒青烟吗?
一股热血上头,唐苓跃跃欲试:“此话当真?”
秦瑨笃定道:“千真万确,田裕将军可曾听说过?”
“听说过!”唐苓点头如捣蒜。
“我可以让你到他手下。”
“真的吗?”唐苓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眼见他上钩了,秦瑨抿唇思忖了片刻。
突如其来的灾难打乱了他的节奏,也击碎了他的自信,他开始害怕,害怕孤身一人保护不了姬瑶。
那剜心噬骨的疼,他再也不想经受第二次……
末了,他朝唐苓靠近,徐徐道出正题:“很简单,给我找来笔墨,我写封信,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即可。”
唐苓纳罕:“送给谁?”
“梁州刺史,穆庭之。”
风从外面刮进来,唐苓怔忪不已,眼睛上下端详起秦瑨。
只见眼前人身材魁梧,细看起来应该是个练家子,一张脸生的丰神俊朗,剑眉凤目,尽管满身灰土,略显狼狈,可依旧遮掩不住他身上威严矜重的气质。
看起来……
不是个普通人物……
唐苓愣了许久,颤着唇问:“你究竟是谁?”
秦瑨笑笑,“等你把信送到,自会知道。”
“好,你等着!”
唐苓咬牙应下,没多久就借来笔墨。
待秦瑨封好信,他揣进袖襴,承诺五日为期,小跑着离开了此地。
安排好后路,秦瑨这才得空照顾起姬瑶。
赈灾蓬是临时搭建的,下面就是生硬的土地,连个草席都没有。他怕姬瑶受硌着凉,一直将她抱在怀中,等了半个时辰,方才拿到药汤。
姬瑶自小就是个怕苦的,饶是昏睡着,药仍然难喂进去,急的他冒出一身汗。
无奈之下,他只能含住药汤,一点点喥至她口中……
翌日,山洪褪去。
灾民们蜂拥而至,三教九流挤在一起,赈灾蓬登时变成难民营,里里外外乱七八糟。
人员混乱,秦瑨不敢懈怠,寸步不离的守着姬瑶。
姬瑶吃了药,高烧渐渐褪下。
傍晚时分,她终于浑浑噩噩的醒过来,盯着秦瑨看了好一会,有气无力道:“我们这是……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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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茫然
◎一定是当今陛下失德。◎
两天两夜, 秦瑨几乎都没合眼,下颌生出了青色的胡茬。
见姬瑶终于醒过来,他疲惫的眼眸有了精神,温声安抚着她:“说什么傻话, 我们现在在赈灾营, 昨晚你头受了伤, 还呛了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醒来就好了。”
话到末尾,他心里徘徊着一股失而复得的感觉,几分庆幸,几分怅然。
姬瑶扶着秦瑨坐直身, 迷离的眼眸看向四周,只见宽大的帐篷里躺着一排排的伤员, 男女老少,皆是衣衫褴褛。
空气里徘徊着一股浑浊的气息, 像是伤口发炎的腐臭味, 还像反复熬煮的药汤味。
时而有人痛苦尖叫,时而有人伤心哭泣。
他们的伤口或轻或重的流着血,有的甚至没有包扎, 袒露在外,血腥可怖。
这里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姬瑶一向养尊处优, 鲜少见过这种场面,小脸浮出惊骇之色,本能的抱紧了秦瑨。
秦瑨见她这般模样, 不免担忧:“可有哪里难受?”
“不……”姬瑶声音发颤:“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秦瑨低下头, 与她小声耳语:“他们都是附近的灾民, 在这里接受救济。这次山洪造成的影响很大,想来朝廷很快就就会派人过来,等你再好一些,我们就赶紧离开,我已经想办法让人去请梁州刺史前来接应了。”
梁州刺史穆庭之。
姬瑶对这个人印象深刻,那年在梁州官员的任命上,她和秦瑨可是没少打嘴仗。
眼下她耳晕目眩,整个人呈现着高烧后的虚弱状态,每每呼吸都感觉上气不接下气的。
她无力再去管以后的事,也不敢看面前的惨象,头深深埋在秦瑨怀里。
昨晚的记忆逐渐清晰,洪水凶如猛兽,想起来都让人后怕。
这大概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姬瑶心里憋屈极了,她以为长安之外俱是自由美丽的好地方,谁曾想到外面竟是凶险频出。
空气中的味道让她作呕,她难受的蹭了蹭秦瑨,眼尾滑下晶莹的泪珠,鼻音嗡哝道:“我想回长安……”
秦瑨一听,脸色迅速黯下来,只觉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心窝,堵得极其难受。
“好,我一定带你回去。”
他的手环过姬瑶的肩,抚上她的面靥,轻轻抹去了那道泪痕。
在赈灾蓬里生活对姬瑶来说无疑是令一场折磨,先前她以为夜宿荒山破宅已经够艰苦的了,没想到与现在相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里的环境可以用恶劣来形容,每天都会有人在她面前咽气,又会有新的流民挤进来。
他们身上的伤口很多都在溃烂,不过是倚仗着求生的欲望,在这里等死罢了。
姬瑶每时每刻都要看着生死离别,听着悲怆惨痛的叫声,再加上汤药很苦,她每次都要忍着干呕灌下去,因此整个人的精神极度萎靡。
秦瑨不敢涉险将她带走,最起码这边还有药,只能在她濒临崩溃的时候耐心安抚她。
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浑浑噩噩熬了三日,这边突然开始物资匮缺,难民们开始食不果腹。
重压之下,群情激愤。
他们流离失所,甚至失去至亲,每个人都不再顾忌礼法,不再顾忌尊卑,高声咒骂着,用恶毒的语言发泄着心头的不满。
“老天爷无眼啊!我们一家勤勤恳恳,为什么要遭此天灾啊!我的儿,我的儿都没了!”
“什么天灾,我看就是人祸!古往今来,就没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一定是当今陛下失德,行事不仁,这才惹怒了上苍,给我们降下了灾祸!”
“说的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毛都没长齐呢,拿什么治理国家?老天爷一定是看不下去了!”
一句句忤逆的话惹怒了秦瑨。
山南西道崇山巍峨,水系繁多,内涝乃是常有之事。只不过这次雨季绵长,又突降暴雨,这才引发了严重的山洪。
天灾难控,何能加罪到君主身上?
成何体统?!
秦瑨刚要起身训斥,一截藕白的手臂忽然箍紧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