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生公子
利用……
姬瑶眼波轻颤,只觉这个词异常刺耳。
她不得不承认,当初在张府的时候,两人初次云雨,她的初衷的确是利用。
可事到如今,她记不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利用这个词彻底消失在了她的意识里。
她没想过再让秦瑨怎么样,只觉得生活孤寂,想寻他做个伴……
“瑶瑶,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城阳的声音传入耳畔,姬瑶略一回神,脑袋里乱哄哄的。
“姑母,朕去看看秦瑨。”
她并未正面回答,踅身走进偏殿。
偏殿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描金软榻,秦瑨阖衣躺在上面,身侧有两个婢子服侍,替他擦拭额上冷汗。
甫一见到姬瑶,两个婢子立时垂下头,将巾帕放进铜匜,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的熏香袅袅闯入姬瑶的鼻息,猛然让她的心空了一下。
她坐在圆凳上,凝着秦瑨沉静的眉眼,嗫嗫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一定要解释,反正都是没有未来的,不如就这样算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秦瑨安静躺着,呼吸微弱未闻。
姬瑶心一紧,探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发觉他还在喘气,方才长吁一口气,轻轻摸到秦瑨的手,摩挲着他的指骨,继而将他的手攥进掌心。
熟悉的触感袭来,勾起万千回忆。
姬瑶眼眶微红,趴在他身畔,哽咽道:“瑨郎,你千万不要有事……”
*
这一晚,姬瑶让御仗先行回宫,自个儿守了秦瑨一夜。
天傍明的时候,大夫再次进来号脉,确认秦瑨并无大碍后,姬瑶方才偷偷溜回了宫。
一夜未眠,姬瑶上朝的时候困的快要升天了。
好不容易回到紫宸殿,这厢刚想睡会,鹤菱却哭哭啼啼的过来求见,说了一大通秦瑨的坏话,似乎非要她惩戒一番才能解心头之恨。
姬瑶耳畔聒噪不已,坐在软榻上斟酌片刻,对徐德海说道:“大监,把宫里的男乐妓清点一下,全部送出去,包括鹤菱。”
鹤菱一听,眼泪都忘记留了,怔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要鹤菱了吗?”
“赶紧出宫吧。”
眼见姬瑶肃目敛容,动了真格,这可吓坏了鹤菱,当即跪在地上,惶然道:“可是鹤菱哪里做错了什么?请陛下明示,鹤菱一定会好好改正的!”
姬瑶神色不愉,“昨日秦瑨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若朕再执意把你留在宫里,你怕是小命不保了。”
“鹤菱不怕……”
鹤菱膝行至姬瑶身边,又要苦苦相求。
如此缠人,委实让姬瑶烦躁不安,伸腿将他踢倒在地。
恍惚之中,姬瑶的脑海中浮现出秦瑨病恹恹的身影,心口一阵窒闷,怒道:“你不怕,朕怕!朕讨厌争执,朕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懂不懂!”
鹤菱在御前服侍许久,从未被这样厉吼过,当即吓得不敢吭声。
姬瑶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过他,倏然起身,吩咐道:“来人,把鹤菱带出去!”
“陛下!陛下!”
饶是鹤菱苦苦哀求,依旧没有换回姬瑶的怜悯。
待金吾卫将鹤菱拉出去后,姬瑶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疲惫的躺在软榻上。
这一觉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却是噩梦连连。
姬瑶梦到亲自为秦瑨办丧,惊醒的时候,内里中衣都湿透了。
待宫人换好干爽的衣衫后,姬瑶命人从库房里取出强心利气的珍奇药材,一个个打开看了看,吩咐道:“把这些都送到宣平侯府。”
“是,奴这就去。”
徐德海正要带人离开,却被姬瑶喊住:“你别去了,换个眼生的去,就说是姑母给的。”
徐德海一滞,叹气道:“是……”
*
此时此刻,秦瑨已回到府中,只穿着月色中衣,躺在床榻上发怔。
往日他总觉得自己身强体健,殊不知病来如山倒,呼吸到现在尚还有些不稳。
大夫让他修养半个月,不能上朝。
如此也好,他二十岁那年来朝,一晃八年过去,几乎没有告过一天病假,歇歇也是好的。
然而想到这半月见不到姬瑶,秦瑨的情绪再度跌落谷底。
城阳的话萦绕在他耳畔,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
“若想奉主,没有宽容和肚量是万万不行的。”
她说的没错……
想到这,秦瑨倏尔开始后悔,鹤菱在他眼前晃悠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该意气用事,在姬瑶没消气的时候挑起新的事端。
哪怕没有鹤菱,陛下注定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她未来会嫁给一个如意郎君,也许还会有许多入幕之宾……
秦瑨深吸一口气,心口再次隐隐作痛。
他从不是个矫情的人,现在却怕极了心痛的滋味。
爱为什么会变得比不爱还受罪?
秦瑨弄不明白,翻了个身,沉沉叹口气,盯着幔帐上的宝相纹路失神。
想必姬瑶已经知晓他生病的消息了,也不知会不会担心他。
想想应该不会。
她那性子,怕是要幸灾乐祸才对……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沈三在外叩门,道:“侯爷,大长公主送来了补药,还请侯爷过目。”
秦瑨本不想理会,但昨日终究是给人添了麻烦,不好驳人面子,只得披了件衣裳起身。
“进来。”
沈三推门而入,其后跟着几个眼生的小厮,每人抱着一个檀木匣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药品,许多一看就是宫中赏出来的东西。
呵,城阳还真是大方。
秦瑨暗自腹诽,走到小厮身前,随便捏起一个闻了闻。
遽然间,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若隐若现,极其特别——
是龙涎香的味道。
秦瑨眼光晦暗不明,又从其余几个匣子里取来药材嗅了嗅,都有那股淡淡的味道。
这药材,不是来自城阳……
秦瑨眨眨眼,沉寂已久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灌注了新的活力。
他将药材捏在手心,低声道:“告诉你们主子,药材收下了,多谢。”
小厮垂首,恭敬的将檀木匣子放在寝房圆桌上,躬身退了出去,行走的姿态像极了宫里的阉人,更是印证了秦瑨的猜测——
宫里的人还有几分惦记他。
这对他来说,大概是这几天得知的最好的消息。
“沈三。”秦瑨坐在圆案旁,意味深长的问道:“月娘生气那次,你是怎么哄好的?”
沈三今年二十有三,尚未成婚,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两人的婚期推了三年,只因沈三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跟一位官员的庶女发生了些许暧昧关系。
月娘抓到两人的时候,险些将秦瑨的侯府给拆了,闹着要退婚。
秦瑨作为局外人,真以为沈三的婚事就这么黄了,后来不知道沈三使了什么法子,竟以三年为期,让月娘原谅了他一次。
见秦瑨提起旧事,沈三讪讪摸了摸后脑勺,“还能怎么哄,犯错误的是我,只能伏低做小呗。那时候月娘不理我,我就给她天天写信,爬墙用箭射/给她,一直坚持了小半年,月娘那才松口。”
秦瑨闻言,难以置信:“你大字好像不识几个吧?还能写半年信?”
沈三尴尬的笑了笑:“都是现学现卖,这不是逼的没办法了嘛……”
“还真有你的。”秦瑨唇畔嗟叹,“行了,把这些药收起来吧。”
“是。”
沈三敛正身色,旋即叫来下人,把檀木匣子全都搬了出去。
正欲离开,秦瑨却又喊住他,低声道:“你去宝罄斋一趟,让他们每日送支金簪过来,要不同款样的。”
沈三懵懂的眨眨眼,“每日都送?”
“嗯,快去。”
“是……”
离开寝房的时候,沈三满腹狐疑。
每日都送一支金簪?
要这么多簪子,拿来吃吗?
*
翌日,艳阳高照,夏日的燥热在大明宫凭空而起,直叫人有些不习惯。
姬瑶回到紫宸殿,额前热出一层薄汗。
她撩裙坐在软榻上,手持一柄小金扇,刚扇了没几下,徐德海迈着小碎步进来,唇角的弧度昭示着他愉悦的心情。
姬瑶瞥他,好奇道:“怎么了?”
徐德海立在距她两步远的位置,眯眼笑道:“陛下,宣平侯有东西呈上。”
看来这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