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绿窗红袖
他只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一家子不会被发卖了。
看样子府上的活计也得以保全。
日子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原本甄二这一日一夜给煎熬得够呛,一晚上没敢合一下眼睛,可是眼下,甄二只觉得精神抖擞,他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甄二一路拎了匣子去二门上找刘婆子。
要按甄二的意思,现下只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把火把这惹祸的东西烧了干净。
只是孙管事已经明明白白交代了,匣子原本计划怎么送进内院去,现在还得怎么送去。
这里头的用意甄二虽然搞不明白,但孙管事的意思,他哪敢违背。
如果说送匣子这件事,原本是因着自家丫头的请托。
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差事,不得不办。
刘婆子正在二门上的门房里当值呢,门房里除了刘婆子,还有一个婆子在当值。
府上的成年男仆不得允许是不能踏进二门半步的。
刘婆子只得自己出来。
刘婆子身上穿了件灰褐色的长棉袍,她面容老相,看着倒像五十岁的人,她把点心匣子接过来道:“我这就给菱姑娘送去,昨个儿菱姑娘还来问过一趟呢。”
刘婆子一看就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甄二哪敢多说,敷衍两句就忙忙地走了。
别说孙管事已经交代下来,不让他乱说话。
便是没有孙管事的交代,昨天他又是被抓又是磕头求饶的,丢人现眼得狠,便是现下雨过天晴,想起来也觉窝囊,甄二哪里肯告诉别人。
办完这趟差事,往回走的时候,甄二方觉出疲惫来。
这一日一夜,一会儿吓得死过去,一会儿又冷不丁活过来的,这会子疲惫是真疲惫。
便是按着原本的值班安排,值完昨个儿一日一宿的班儿,到了这会子,他也该回家补眠去了。
甄二闷着头,一路朝着东角门的方向走。
顾府正门面阔三间,中间是两扇大门,旁边两间是门房。
两间门房旁边各开有一个角门,一个东角门,一个西角门。
正门一般是不开的,两侧角门才是平日供人出入的地方。
走到门房外头,甄二不由得站住了脚。
只听得门房里头人声一片,听着就很热闹。
这热闹听着也不是平常能有的,像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甄二脚下一拐就进了门房。
几个门房都在,包括张六。
陈四哪里知道他和张六之间的龃龉,看见他进来,连忙把好消息告知他:“甄二哥,你猜怎么着,刚上头来人通知,张六这小子要高升啦,以后不跟咱们挤门房啦。咱们以后见了他,可不敢张六张六的叫了,得称呼一声张管事。”
说着,几个门房又起起哄来,闹着让张六请客。
门房里一片热闹。
光影变幻,在甄二脸上落上一层阴翳。
甄二心里头着实窝火。
张六这小子这头告了密,转头就生发了,分明是踩着自己一家子的血往上爬啊。
往日里他待这小子不薄,家里婆娘做人情,请人吃糕点,张六这小子也没少吃他的。
这个人但凡念着往日的一点情分,也会私底下先问他一句,而不是直接把他卖给孙管事。
张六这档口看到甄二,也着实惊奇。
甄二这件事,按照一般的设想,要么是在府里明明白白地公布罪名,明明白白地把人给处置了,要么就是让这一家子悄没生息地消失在人前。
无论哪一种,甄二论理都不该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这里。
甄二比张六大许多,往日里,张六见了甄二会笑着叫他“甄二哥”。
这次张六没叫人。
他知道他已经把人得罪死了。
不过张六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毕竟他以后就是张管事了。
***
从门房里退出来,闷头往家里赶的时候,甄二是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窝囊。
连张六这种小人都当上管事了。
他比张六大着十多岁呢,这么多年起早贪黑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直到现在还窝在这个小门房里,到了这个年纪,也不能指望还能有什么生发。
见了人就得点头哈腰,有点事就吓得跪地求饶。
真真是窝囊透顶。
现实的不得意取代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甄二的心情晦暗下来。
“砰砰!砰砰!砰砰!”
一路闷头来到自家门外,甄二把门拍得山响。
“来了来了!”
里头梁氏给唬了一跳,连忙过来应门。
“哎哟,当家的,你额头上这是怎么啦?”
门一开,甄二黑着脸就往里头走。
梁氏注意到甄二额头上红肿了一块,连忙一边上门闩,一边忙不迭地跟上去问甄二。
甄二心里头有许多委屈,对着梁氏也没有好声气,大声嚷嚷道:“我走路不小心撞墙上了,不行吗!”
说着脸色越发撂下来,几步跨过一方小院,一甩棉帘子就进了屋。
梁氏莫名其妙地被人发了一顿脾气,她也不是个软柿子,站在院子里冲屋子里骂道:“又不是我推你撞墙上的,冲我发的哪门子邪火!”
梁氏并没有怀疑到别的地方去。
本来,若是一切正常,甄二在门房里值了一个日夜的班,也该是这个时辰回家来的。
梁氏本来一直挂心着点心匣子,有心问上一问的,现下也免了。
甄二是空着手回家来的,显然匣子已经给顺利地送了进去。
梁氏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
按照往日的习惯,这个时候梁氏会给甄二热口吃的,让他吃了再去睡一觉的。
现在梁氏生了气,懒得伺候他,她哼了一声,跨上点心篮子就往街上叫卖去了。
***
刘婆子把点心匣子给菱月送了来。
谢过刘婆子,菱月拎了匣子回到下处,打开匣子一看,七八副药整整齐齐地码在里头。
一切如常。
菱月哪里知道这里头的故事。
菱月这几日一直为这个事悬着心,生怕中间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现下这一匣子药平平安安地到了手里,菱月不禁大松一口气。
中午老太太歇晌的时候,菱月便拎了匣子去了惜红院。
打着给宁姨娘送点心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把一匣子药送到了西厢房。
宁姨娘和冬儿两人这几日也一直挂心这个事,如今顺利地拿到药,心里也松快起来。
菱月交代冬儿,让她煎药的时候小心一些,注意避开别人的眼睛。
冬儿珍惜地抱着匣子,跟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道:“姐姐尽管放心,经过这个事我哪里还敢不当心。再说了,我们这地方平日里哪有人来,便是我拉着人来看我给姨娘煎药,只怕人家也没兴趣呢。”
菱月道:“不是还有一个叫莲儿的?总得避开她一些。”
顾府的规矩,每个姨娘身边有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
宁姨娘身边伺候的,一个是冬儿,另一个就是这个叫莲儿的丫头了。
和冬儿这个忠心耿耿的不一样,自从宁姨娘失了宠,备受冷落和欺压,莲儿就渐渐地不把宁姨娘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
菱月这几趟过来,鲜少能见到这个丫头的影子,也不知道上哪里躲懒去了。
提起这个人冬儿就生气,说道:“她现在就是个甩手掌柜,我自个儿煎药,不去劳烦她,她正好乐得清闲,指定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哼,她能来凑这份热闹?”
下人间捧高踩低也是常态。
一个失了宠的姨娘,便是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对她又能有多少尊重?
哪个不愿意去烧热灶,倒愿意坐冷板凳呢?
就拿莲儿举例,虽然她伺候的主子是宁姨娘,但她的工钱并不是经由宁姨娘的手发给她,每个月,她得上正房的顾二奶奶那里去领工钱。
只这一点,顾二奶奶就能把宁姨娘身边的人控制在自个儿手里。
因此,莲儿这般行事也实在不足为奇。
倒是冬儿这般对宁姨娘忠心耿耿的丫头,才是特例。
菱月爱惜地把冬儿额角的碎发拢了拢。
她听宁姨娘说起过冬儿的事儿。
冬儿同宁姨娘一样,也是个苦命人。
从小没了爹,娘改嫁了,自小跟着叔叔家过日子。
她没爹疼没娘爱的,在叔叔家里说是个侄女,其实日子过得跟个使唤丫头似的。
宁姨娘很怜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