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七年枕戈饮胆,誓要扫除昔年屈辱。
为?此竟还送了战书。
元泽想他二兄留下?,换他去边疆,遭到了拒绝。
元衍说了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满目肃杀的庭院里,他告诉湛君:“有?你在,我会回来的,绝不食言。”
一阵刺骨的寒风,落叶零散。
湛君觉到了冷,她抱住两只手臂,转过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屋里去。
元衍跟在她后面。
屋里早点?起了炭火。
元衍加了炭,热意扑上人的脸。
旁人会觉得热,对湛君而?言却刚好。
她坐在长榻上,问对面的人:“你什么时候走呢?”
“许是明日。”
湛君又问:“可?告诉了阿凌?”
“会去找他的。”
“阿凌一定很难过。”
元衍笑了下?,道?:“有?你在,会好很多。”
湛君很久没有?说话?。
元衍倒有?许多话?想讲,可?是太多了,不知要讲到何时,索性不讲,只说:“你要多保重。”
湛君抬起头,道?:“我这?样子……不能送你。”
“不必送,天冷,人要吹坏的。”
终究是别离,又是到战场上去。
世事那样难料。
湛君到底难过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滞涩,告诉他:“……要回来。”
元衍笑道?:“当然回来,你不要乱想。”
他站起来。
湛君的目光追随着他。她湿润的眼神使她像极了软绵绵的小兽。
元衍忍不住去摩挲她的后颈。
短暂的温情。
元衍想起来,说:“你做的那件衣裳,今日便给我吧。”
“还没有?好……”
“便是没好,也差不太多了,叫我带走吧。”
他如此坚持,湛君有?些疑惑:“你难道?还差衣裳穿?没做好,穿不得的。”
“我是不差衣裳穿,可?是他们讲,若是穿了心爱之人做的衣裳,刀枪不入。”
湛君摇着头说:“我没有?听过。”
“今日不是听到了?给我吧,受伤真的会很疼。”
湛君抿了抿唇。唇有?些干,再张开时有?撕扯的感觉。
“只差几针了,我现在就缝,好了给你带走。”
她要去找,元衍拉住了她:“不必,很伤神,给我就好了。”
天水碧色的圆领长袍,左袖上差了手掌长短的针。
元衍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很得意地道?:“到时候要叫他们都瞧一眼。”又对湛君道?:“将来一定穿这?件衣裳回来见?你。”
这?句话?使得湛君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别这?样讲,总觉着不吉利……”
杜擎找到顾繁,讲了自己将要走的事。
顾繁却只是逗弄儿?子,甚至头也没有?回,仿佛没有?听见?。
杜擎赔笑脸,“阿姊,我就要走了,难道?一句话?你也吝啬讲?”
顾繁咬起了牙。
她实在是生气。她还没有?给够惩罚,当然不会回头。
“我走之后,阿姊不要出门,安心待在家中?,父亲和阿檀皆要仰赖阿姊,阿姊辛苦,千万要保重自身,我这?就去了,闲时我写家书回来。”
顾繁的眼泪已经兜不住,她愤恨地转头,然而?杜擎早已走了。
顾繁心头的酸涩一时全变作了怒火。
她一脚踢翻了几案,恨道?:“你最好是别再回来!”
一语成谶。
第154章
海棠花盛放的时候, 湛君的脸已经很有血色。
然而她还是只在庭院。
每当?她想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渔歌总是会劝她,于是她就没有出?去过。
好在有元凌和鲤儿。
元凌走?后他们就不再去先生那里上课, 不过是在?湛君跟前随意认几个字。
诚如元衍所言,他走?后, 元凌确实失落,但是有母亲在?, 他并没有难过太久。他的姑姑告诉他,如果他表现得难过,他的母亲会更难过,所以他很快就做回了无?忧无?虑的元小郎君, 每日奔波在?祖母与母亲之间, 不过祖母已经不大管他,每日只是瞧他一眼, 说几句话就打发他。
儿?子?又上了战场, 方艾又拜起了佛, 万事不管的架势。不过还是偶尔会记起湛君, 遣人?过来?问几句话, 送几样东西。
湛君的客人?只有元希容, 抱着女儿?来?得殷勤。
她时常会同?湛君说起战况,夸赞她的二兄英勇无?双, 而且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湛君对战事的看法。
湛君每次都是笑着摇着头讲, “我?不懂这些的, 我?没有学过。”
元希容说话的时候,她多是在?做衣裳。
身子?略好一些的时候, 她就开始裁布料做衣裳。
天?水碧色的缎,每一针都是她亲手?缝。
只是她到底受了损伤, 很容易乏累,因此衣裳做的很慢。
好几个月才做出?一件。
就要做好了。
做好了,送过去给他。
可是没能?送得出?去。
二月的最后一天?。
天?空毫无?预兆地泼下金贵的雨。
喧嚣的雨声使人?振奋。
春旱已解,丰登有望。
元佑甚至站到院中?,任冰凉的雨滴打在?他仰起的脸上。
他浑身湿透,却不觉任何的不适,他有的只有无?边的畅快,天?又何止庇佑了黎民?
方艾举伞欲走?入院中?,然而风雨太过,伞没有了用处,方艾全身湿透,恼恨地将元佑拉回了檐下。
元希容早吩咐了人?去抬热水。
她比她的母亲更恼恨,止不住地嗔怨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只是笑,母亲则指责她失了教养。
她不再回话,瘪着嘴推她母亲到屋中?去。
为这一场甘霖,全城尽是欢闹声。
就在?这人?人?举手?相庆的时候,一匹白马流星一般冲过城门,马蹄挟着风雷之势,在?青石板上踏出?一朵朵飞扬破碎的硕大白花。
白马停在?元氏门前。
人?从马上摔下来?,挣扎着掏出?了怀里的东西,而后立时昏死在?雨中?。
东西送到的时候,元佑尚在?沐浴。
因此是元棹代?他的主人?展开了那一张薄纸。
他要将手?中?那纸上的寥寥的几行字念给他的主人?听。
然而元佑许久没有听见那道熟悉的老迈声音。
他疑惑地看过去。
他那稳妥得用的一生行若无?事的老仆,雪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栗不止。
那纸是三日前由林昌发出?,写的是半月之前的事。
半月之前,元衍佯败,命郭岱领大军后撤牵引敌军,自身则亲率孤军绕道白微山欲直取敌后,然而计谋竟败露,敌军回撤反扑,郭岱立时发兵相救,遭遇敌军拼死阻挠,两军血战三日,均死伤惨重。只是胜负虽分,却再未得到元衍半分消息,敌军传言他与手?下将士早已覆没于白微山深处的断月谷。郭岱屡次遣将往白微山探寻,皆是一无?所获。
两军相交,主帅战死,士气重创,人?心浮动,郭岱无?法,现已仓皇退守林昌。此大事也?,欺瞒不得,遂由林昌发书咸安,翘首待令。
信传到方艾手?里。
方艾一字字地认真读完,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并且了解含义,连成的词句她也?全都是懂的,可是她读到下句就会忘记上句,忘得干净,因此她一直读不明?白,于是连读数遍,始终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