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湛君心里跳了一下,不敢再急功近利,怕惹了怀疑,连徐徐图之的机会也没有了,于是撇了嘴侧过身子故作忿忿,“不出?去便不出?去!反正你只会关我,从前是,现在还是,我真瞧不出?到底哪里对我好!”
元衍扳她回来,耐心哄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日后天下太平,哪里去不得呢?届时我带你各地巡视,既圆你今日之愿,也能挥洒天恩于万民,叫他们一睹皇后娘娘的风采。”
湛君冷笑:“对呀,就得叫所有人都瞧瞧,我同国玺虎符一样,都是你的战利品,不过国玺虎符须得收置妥当,我却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
元衍点?了点?她额头,“这里头装的都是什么??我看全是胡思乱想,好,是我说错了话,给你赔不是,不过你有一点?冤枉了我,那就是在我心里你最重要,难道我之前讲的还不够清楚?你还要我讲多少遍?不过这算情话,你爱听的话,要我再讲多少遍给你听我都是愿意的。”
“不,你心里你的野心最重要,或许我真的很重要,但?一定不是最重要,最极致也不过是和你的野心一样重要,也许可以?将我归结为你野心的一部分,但?你是绝不肯为了我放弃你的野心的,对不对?”
真话自?然比情话伤人,元衍发觉他无话可说。
湛君轻轻推开他,站了起来,元衍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袂,湛君因?此回头,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
“坐下来,再叫我抱你一会儿,我待不了太久,今晚就要走,到雎阳,再转天武,离咸安九百里。”
湛君沉默了有一阵,忽然跪下去。她跪在他的腿上?,捧起他的脸,在他薄艳的唇上?落下一吻。此刻他两个额头相贴,像极了昔日抵死?缠绵。元衍搂紧了她的腰,压她下来与?她深吻。
吻罢,两人气息都是不稳。
元衍情动,抚她的脸。
湛君避过,“我还有孝。”
元衍声音喑哑,“我知道,我只是想触到你。”
“你要去打仗了。”
“是。”
“会死?很多人吗?”
“会。”
“你会死?吗?”
“我不会。”
湛君没有再问了,元衍接过来问:“你会想我吗?”
“打仗是一定会死?人的,可是你乐于看到各地烽烟四起,不是吗?可即使如此,一定有人要死?的话,我也不希望是你。”她为这句话哭了,“诸天仁慈的神?佛啊,原谅我。”
元衍的目光变得痴迷,他仍去抚她的脸,这次她没有避开。忽然他含着唇呻、吟了一声,喘得又急了些,细挑的眉眼由此染上?了些艳色。
湛君闭上?了眼睛。
“渔歌,好妙的一个人,我不喜欢她。”
“她最妥当,或许不假辞色了些,但?是有她在,我才能放心。”
“我说了我不喜欢她,你叫她走。”她只轻轻一推,元衍就倒在了细花氍毹上?,仰面?躺着。
“她对你好忠心,你一定待她很好。”
“是我小时阿母给的,一群人里头,她最聪慧……罢了,你不喜欢,我不叫她烦你就是。”
“婢子灵芸,拜见少夫人。”
湛君一盏茶泼到地上?,“你好讨巧的一张嘴,少夫人?谁是你的少夫人?”
元衍手下用的使女一向以?渔歌为首,因?着元衍在元府中的超然地位,极得元衍青眼的渔歌在元府中也是地位超然,十分的有脸面?,其?余婢子自?然很是艳羡眼热,奈何?多年来渔歌地位稳固,谁也撼动不得。这叫灵芸的使女也很有些聪明?头脑,夙愿便是取渔歌代之,只是渔歌行事?一向滴水不露,没有给过她机会,她心中含恨,却也没有丝毫办法,久而久之争名夺利的心歇了,却不成想好事?天降。这聪明?婢子暗中发誓,既天赐良机,此一番定要压的渔歌再不能翻身,再不能越过她去,因?此便有些急功近利,马失前蹄。
灵芸当即跪地叩首,“婢子愚钝,娘子教训的是。”
湛君叫她起来,又道:“往后不要在我面?前跪来跪去,看着厌烦。”而后又指茶盏,“这茶不好,你去找好的来,再糊弄我,叫你知道厉害。”
“是,娘子稍候,婢子这就去为娘子寻好茶来。”
灵芸去后,卫雪岚问道:“阿澈,你这是闹哪一样?”卫雪岚情知湛君不是个着意口腹的人,这般要什么?好茶必然是有意为之,因?有此问。
湛君笑着压低声音道:“只有她走了,我才好同阿嫂说话,咱们须得计议好,一次不成,便再没机会了。”
卫雪岚给她吓到。虽然湛君一早说过要带她走的话,但?她也只是当做一时气愤之言,明?眼人哪里瞧不出?,这铜墙铁壁,哪里是走得掉的?又兼湛君只同她提过一次,那之后便再没言及半分,她自?然更将其?当做一时戏言,哪成想竟不是。
湛君见卫雪岚作惊吓神?情,心凉了大半,“阿嫂是担忧腹中孩儿吗?阿嫂大可放心,这孩子与?你我都是至亲,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他受半分损伤。”说罢哭道:“阿嫂,我是决计不能在这里待下去的,与?他日夜相对,于我不啻折磨,我是真的会疯掉的,阿嫂就当是可怜我。”
卫雪岚亦垂泪,“我如今还能活着,尽是因?你和这孩子,你两个哪个不好,我都是对不住你阿兄,你既想走,我又怎么?会不应允你呢?”
湛君泣道:“阿嫂放心,我定有万全之策,必不叫你们涉险。”
“灵芸,前头是哪里?”
“那是夫人的住所。”
“哦?”湛君松开手中攀着的青竹,往前一步后回身问道:“夫人这时候在做什么??”
“若是往常,应当是和少、娘子们,嗯……听琴,或是玩博戏,但?近来夫人因?方娘子的事?,忧心的病了,医者嘱咐不可忧思,所以?夫人现在只是休养,并不理旁事?。”
“夫人病了?”
“听闻也不是什么?重病症,只是颇有缠绵之态,如今不过咫尺之距,娘子何?不前去探望?娘子这一番孝心也该叫夫人知道才是。”
“我的孝心?”湛君失笑,“我不去,才是我对夫人的大孝心呢。”
灵芸窘迫的说不出?来话。
“你说,她这会儿在夫人跟前吗?”
“娘子讲谁?”
“你家?二郎君的夫人。”
这下灵芸更不知道该讲什么?了,只好低头站在一旁充哑巴。
“她或许在侍疾,我应该可以?等到她。”湛君自?言自?语。
灵芸想她或许是要示威,由渔歌的事?来看,这女人实在是个妒妇,她已然是赢了,却还要撩弄那可怜女人,实在是恶毒。
两人立于青竹道旁,各怀心事?。
渔歌躲在远处青石下,脑中回想的是主子的交代——
“想来你是哪里惹到了她,她既不要你近前,你也就别在她眼前出?现,只是我仍是放心不下,你是最妥当的人,只有交由你我才能没有顾虑,她无论到哪里,你只管伺于暗处,倘若无事?,那便最好,若有非常之举,还要你周全,莫要有什么?意外才好。”
湛君站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光景,脚已然酸麻了,可她想见的人仍旧没有出?现,她抬头看了眼日头,已经将要日入。难免心焦,只好安慰自?己欲速则不达,也不是没有来日,思此便要回去。
就在转身的时候,面?对面?碰上?了元泽。
元泽大感意外,“我方才还想是谁呢,远看都美的……原来是你啊,怪不得呢。”
灵芸躬身行礼,“三郎。”
一下子提醒了元泽,当即后退了半步,揖道:“见过……”他不知道喊什么?好,也许该喊二嫂,可好像也不甚恰当,于是最后讲的是:“见过公主殿下。”
湛君对元泽有印象,但?无关好坏,只是个见过的人,因?此只是颔首以?作致意,又侧过身让出?路,示意叫他先?行。
“我离家?好些天,家?里好些事?不知道了,二兄肯叫你出?来了?我先?前还想着去看你,只是那边拦着,我也就没看成,你该是好了吧?”
眼前这风尘仆仆的少年,脸上?写满了纯良和善。
湛君心里忽地一动。
第61章
“我早好了。”湛君笑道, “三郎君从哪里来?想必是要去看望夫人吧。”
“我现在负责押送粮草,到处的跑,兜转着见到父亲, 父亲跟我说母亲病了,我就?告了假, 回来瞧瞧她?。”又问,“公主也是吗?咱们倒是可以一道去。”
湛君笑着摇了下头, “只怕夫人见了我,病要更重。”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公主?”
湛君还是笑,“三郎君勿要再称呼我公主了,我是个哪里的公主呢?细论起来, 尽不过?是些?伤心?事罢了。”
元泽有些?犯难, “如果不叫你公主的话,又要怎么称呼你呢?”
湛君笑道:“我难道没有名字的吗?”
“不可不可!我怎么可以?直呼你的名姓呢?非但是对你不敬, 对二兄更是不敬了!”
湛君微微一笑, “那你说怎么办好?”
“我可以?喊你姊姊, 我倒是有一个姊姊, 不过?我向来都是喊她?名字, 迄今还没喊过?谁姊姊呢, 况且咱们本?来就?是表亲,也算不得乱喊, 现下就?先这样喊着, 日后还可以?再改。”
湛君的心?蓦地?软了。这样的一个人, 利用他,怎么忍心?呢?
湛君对有过?卑劣念头的自己产生了厌弃, 随即哀凉地?想,“我好像不是我了。”
元泽见她?眉间忽有轻愁, 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可他又实在不知哪里错了,也不敢贸然赔礼道歉,于是只站着,并不再开口,很?有些?讪讪。
“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坏人吗?你兄长明明有妻子,她?没有什么错,可因为我的出现,她?陷入了这样难堪的境地?,你不会为她?感到不平吗?”
“这、这怎么说呢……”
她?的笑已然在她?脸上灰败了,元泽觉得回答不出她?问题的自己像在造罪,不敢再看她?眼睛。
终于,他鼓足了勇气,“可你也没有错呀,甚至二兄也没有错,二嫂更是没有错,有错的只是母亲!对二兄,她?永远都不知道适可而止,小时如此也罢了,如今还怎么可以??二兄根本?就?不是受摆布的人,他从来谁的话也不听,只可惜母亲到现在还不明白。”
“幼猊,你干什么呢!”
远处一声娇喝,湛君回了神,看过?去,一个浑然不认识的美人,年轻尚轻,容貌却?是极盛,不过?也太倨傲了些?。
“你好端端那么大声做什么?吓人一跳。”元泽不满。
“那你胆子未免太小。”说话间,元希容已到了眼前。
元泽贴心?为湛君引见,“姊姊,这个是青雀……”
“你喊她?什么?”元希容打断元泽,声音含怒:“我才是你亲姊姊,你从小到大没喊过?我一声,对个来路不明的人倒殷勤。”
“什么来路不明?听一听你讲的什么话?二兄在你也敢吗?”
“二兄二兄!不提二兄你就?不会说话了是吗?”
姊弟两个争吵了起来,湛君无意参与其中?,不作声便要走,忽又听得人道:“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温和有如二月酥风。
湛君脚下一顿。
那是一张永世不会忘的脸。愧疚登时像海一样淹没了湛君,在这个人面前,她?永远会自惭形秽。
郭青桐看见湛君,也是一愣。
元泽见郭青桐来,放弃了与元希容的争吵,向郭青桐施礼,只是没再向早些?那般称呼她?为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