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本来,郭家把自己安排在次谢兰臣一等的席位上,哲术就心有不满,又见谢兰臣故意带着儿子出席,想到谢兰臣害自己再也不能有子嗣,虽然自己宠幸过的一名婢女有了身孕——也就是被封公主的那个——但却不知孩子是男是女。
更让哲术如鲠在喉的是,算算婢女怀孩子的时间,那时候她还在做舞姬,除了伺候自己,也伺候过别人,甚至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种都难说。
眼下哲术见谢兰臣和昭儿父慈子孝的样子,更觉谢兰臣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不由怒气直冲头顶。
哲术红着眼,猛灌了一口酒,突然起身道:“除了寿礼,我今日还带了两头鹿来,是昨日才猎的,活捉下的。今天刚好趁兴,带来为大家加道菜。”
他边说边看了身旁的跟随一眼,很快,跟随便从外牵了一大一小两只鹿进来。
大国舅爷见状,笑着招来下人,正要把鹿带去厨房,让厨子快些收拾了。哲术却道:“这样直接烧了岂不浪费?需知这鹿身上,除了鹿茸,便属鹿血最为滋补了。”
说着,他朝上首瞟了一眼,见昭儿和席上的其他人一样,也在盯着小鹿看,便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利落地抹了那只小鹿的脖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半个鹿头几乎都被割下。
席上虽都是男子,但也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周围顿时响起阵阵唏嘘。
好在谢兰臣见哲术拿出匕首,便察觉不对,及时捂住了昭儿的眼睛。
哲术的跟随及时捧上碗,接了满满的一碗鹿血。
哲术丢下手中的死鹿,接过鹿血,又故意走上前,端到谢兰臣面前道:“听说小郡王快两岁了,尚不会说话,刚好饮了这碗鹿血,兴许便能早开口了。”
他看着被谢兰臣捂住眼睛的昭儿,目光中满是恶意。
在靺鞨,两岁的孩子都能自己拿刀玩儿了,大安的孩子却娇弱得很,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家里的孩子,更是娇气,也最受不得惊吓。
哲术前两天才听人说起,有一家的孩子因为落水,惊惧过度,没被淹死,结果反被吓死了。
他便故意把手里的血碗,又往昭儿面前递了递。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昭儿不舒服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摸着谢兰臣捂着自己眼睛的手,疑惑地喊了一声:“爹?”
谢兰臣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安抚道:“先闭上眼,一会儿就没事了。”
哲术却笑道:“小郡王早晚也是要子承父业,上阵杀敌的,早些见血也不是坏事,嘉王何必拦着?”
说着竟打算直接把鹿血喂进昭儿口中,却被谢兰臣的另一只手截在半空。
谢兰臣握在了哲术的手腕处,哲术并不相信谢兰臣这个小白脸的力气会比自己大,他嗤一声,继续加力,却始终不得寸进,反而是自己的手掌被谢兰臣一点点地往后折去。
哲术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谢兰臣却还能语气自若地说道:“除了瓜果,昭儿的母亲不许他吃任何生食,怕是无福消受这碗鹿血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咔嚓一声响,哲术忍不住闷哼一声,手里的血碗摔碎在地,空了的手掌则和手腕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
谢兰臣手上被溅上了几滴鹿血,他嫌弃地松开了哲术。
哲术下意识后退几步,一边忍着断骨的疼痛,一边犹不甘心地对谢兰臣嘲讽道:“嘉王这么听崇宁公主的话?还没正式复婚,就开始处处以公主为尊了?也是,我听说大安最看重嫡庶,等谢家认回嫡子,你可不就要靠公主养活了吗?是该多讨好公主…… ”
尚不等谢兰臣说什么,人群中徐子期突然起身,打断哲术道:“请王子恕我冒昧,因王子提到了有关我的流言,且容我在此澄清几句,以免有人以讹传讹,害无辜之人受流言中伤。”
他边说,边朝四面宾客,以及作为主家的大国舅都揖了一礼:“最近京中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想必在座诸位也都有所耳闻,今日也不瞒大家,我确实是谢家早年丢失的孩子。
“但我只是多了一位母亲而已,暂无打算回西北生活,更不会同嘉王争抢什么,且不说嘉王如今所得的一切,大部分都是靠自己的军功挣来的,我本也没资格争竞什么,再说这些年来,我不能在谢家母亲跟前尽孝,全赖嘉王奉养谢家母亲,我更是只有感激的份儿。况且,谢家母亲也不是只顾嫡庶,不念亲情之人。”
徐子期又朝众人拜了拜:“恳请诸位上官同僚,勿要轻信谣言,错伤了好人。”
徐子期这番话说得诚挚恳切,不但解释了最近的流言,更堵得哲术再无话可说,气得脸更黑了。
大国舅怕他还要再闹事,急忙上前拉住他,一边在心里骂道:蛮子就是蛮子,别人家人做寿,都舍钱舍粮,救济放生,他倒好,直接在自己老娘的寿宴上杀了一头鹿,还弄得到处都是血,若是换了旁人,自己早就要把他臭骂一顿,直接轰出去了。一边却强忍着怒气,好言把他劝回了席位上。
然后又对众人道:“今日是为家里老太太贺寿,诸位就算给我几分薄面,勿要议论旁人的家事了,大家喝酒喝酒!”
另早有仆人上前,把一死一活两只鹿都带了下去,又把打翻的鹿血也清理了。
谢兰臣隔着人群看了徐子期一眼,随后才松开手,让昭儿睁眼,又用布巾擦干净手,便若无其事地继续为昭儿剔鱼刺。
昭儿被捂上眼时,虽听见外头吵吵嚷嚷,但因为什么也没看到,并未觉得害怕,此刻睁开了眼,只疑惑地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也就继续吃鱼了。
不得不说,郭家厨子的手艺很是不错,至少那条醋鱼很和昭儿的胃口,一条鱼,被昭儿吃下了近四分之一。织云已经开始悄悄打听,今天做醋鱼的厨子是谁,想要把人买回去了。
约莫是吃得有些饱了,没等散席,昭儿就开始揉着眼睛犯困,小猫一样地半偎在谢兰臣身上。
谢兰臣见孩子吃好了,今日的目的也已经达成,索性便提前离席,打算带昭儿回会同馆。
出了郭家大门,谢兰臣正要留人候在魏姝的车马旁,待魏姝出来的时候,好知会她一声。不曾想却看见魏姝也提前离席,此刻正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同一位男子说话。
魏姝的豪华马车,在一众车马里十分显眼。谢闵也看过去,盯着那男子看了看,很快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公主诗酒会上的常客,王爷不过去看看吗?”
魏姝曾信誓旦旦地说过,她诗酒会上的常客都和谢兰臣有相像的地方,她才会爱屋及乌。
“又是我的‘替身’啊。”谢兰臣的目光在魏姝眉心的红痣上停留片刻,道:“不必了,公主有自己的交际,干涉太过,会惹人厌的。”
说罢,便抱着昏昏欲睡的昭儿,转头上了自己的马车,命人回会同馆。
魏姝也看见了谢兰臣的车马,她之所以没立刻回公主府,便是为了等谢兰臣和昭儿,哪知谢兰臣的马车路过自己时,竟连停都没停,谢兰臣只隔着车窗同自己略点了点头,就一阵风似的驶过去了。
第36章 36、好媳妇
直到谢兰臣的马车彻底走远, 魏姝才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
她看了眼面前的沈辑——便是谢兰臣介意自己和曾经诗酒会上的旧识联络,也好歹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两人才在小竹林亲过,感情也算是略往前进了一步, 虽不至于立刻就蜜里调油, 但就这么说走就走, 只朝自己点点头,未免也太敷衍了……
魏姝心里忍不住也有些气闷,但她并没有把情绪带出来,而是歉意地对马车前的沈辑说:“小侯爷方才说了什么?我一时走神, 没有听清。”
沈辑便是,曾经把别院建造在魏姝隔壁的延庆侯的独子, 最开始,魏姝便是和他在郊外的别院认识的。
两人此刻会碰上纯属偶然,至少对魏姝来说是偶然。
沈辑也看见了谢兰臣的马车, 却并没有提谢兰臣, 而是拿出一个锦盒道:“没想到今日会在寿宴上遇见公主, 便赶来向公主见个礼。恰好近日我参考古籍, 用骨胶、树胶、蜂蜡、蛋清制成混胶,再分别掺入金粉、银粉、胭脂、藤黄等, 调制出了一种甲油,不但色彩多样,更比用凤仙花染指甲便宜得多。
“我猜公主大约会喜欢, 便带来一份赠予公主,算作庆贺公主复婚的贺礼。”
他边说,边打开了手中的锦盒, 露出里头一排六个琉璃小罐, 罐子里装着不同颜色的甲油, 尤其是掺入金粉银粉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单是这样看着,就觉得色彩很漂亮。
而且,除了金银两色外,其他的四种颜色,都是魏姝喜欢的。
时下,女子多爱用凤仙花加明矾捣碎来染甲,需得敷满五六个时辰,才能染出好看的红色,也确实不如这种甲油便宜。
魏姝很喜欢,但还是拒绝沈辑道:“小侯爷送的贺礼本不该推拒,只是礼物太过贵重,实不敢受。”
沈辑神色微微失落,又带着点急切地劝说:“不过几罐甲油而已,也就调制的过程麻烦了些,实在算不上贵重,况且是我特意为公主……”
魏姝打断他:“贵重的不是礼物,而是心意。”
她没再明说什么,道了句“再会”,便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赶马上路。
车夫想到魏姝在外等了小郡王和嘉王这么久,不由犹豫着问道:“是去会同馆吗?”
“不去,”魏姝道,“回公主府。”
太上赶着不是买卖,前头她已经主动了那么多次,这次也该谢兰臣主动来找自己了。
*
次日,庆祥街的宅子里。
秋韵匆匆走进正房,在闭目养神的谢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谢夫人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坐起身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秋韵点了点头:“昨天郭家寿宴上的人都听见了,二公子亲口说他不打算回谢家,要留在神京徐家。”
谢夫人眼睛立刻便红了:“从他一直不肯叫我母亲我就知道,他心里是向着徐家夫妇的,可……到底我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谢夫人认下徐子期的过程并不坎坷,徐氏夫妇都是明理之人,确认徐子期确实是谢夫人丢失的孩子后,并未插手阻拦什么,甚至还劝徐子期同自己回西北生活,但徐子期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知道徐子期自小与徐氏夫妻生活在一起,定然十分不舍,谢夫人其实早有心里准备,但此刻真听说了徐子期的决定,却还是觉得难受。
秋韵安慰谢夫人说:“夫人别急,二公子自小被徐家养大,自然对徐家有感情,一时难以割舍,这说明二公子是重情重义之人,若他得知自己的身份,便立刻抛弃徐家,同夫人热络无比,夫人才该着急担忧。
“依奴婢看,二公子不过是见徐家夫妻已经年迈,亲子又病弱,女儿也早早出嫁,担心他们无人奉养,这才会选择留在神京。奴婢虽然与二公子只见过几次,但是已经看出来,二公子是个最心软又最孝顺的人,只要让他觉得夫人比徐家夫妻更可怜,更需要他,他的心自然就会偏向夫人的。”
谢夫人沉思一阵,用帕子擦掉眼泪道:“也就只有如此了。”
主仆俩这厢刚说完话,外头便有人送进来一张帖子说:“徐……是二公子方才差人送了张帖子,说要请夫人后天去茶楼品茶听戏,顺便还有几句话想同夫人说。”
前头听了秋韵的话,谢夫人此刻已经猜到,徐子期要同自己说的,必然是他要留在神京的事。因心里已经有了计议,此刻倒还算平静。
她伸手接过帖子,一边叹息道:“哪有儿子见母亲,还要递帖子的?”,一边又盯着帖子上的字看了又看,忍不住道:“字写得真好,规矩方正,这才是我的儿子。”
这一夜,谢夫人又在佛前念了半夜的经,次日一早又去了护国寺,在每座佛像前都虔诚地拜过,直到快关城门的时候,才回到住处。
简单用过晚膳,谢夫人又吩咐秋韵,从井里打了满满一浴桶的冷水。
虽时已入夏,但天气还没正经热起来,井里的水更是冷沁沁的,秋韵试了试水温,忍不住道:“奴婢还是去烧些热水来吧。”
“不用。”谢夫人说着已经脱了衣服,直接进入浴桶,足足在冷水里泡了两刻钟。
果然,后半夜谢夫人便发起热来,连夜请来大夫,熬好药,谢夫人却故意不吃,硬是熬煎了一夜,次日盥洗时整个人气弱神疲,满面病气。谢夫人也不施粉黛,就这样去了和徐子期约定的茶楼。
徐子期看见谢夫人这副病容,也吓了一条,立刻便要请大夫来。
秋韵替谢夫人道:“昨晚上已经请了大夫了,也吃了药,只是一直不见好。依奴婢看,夫人这是心病,吃多少药也无用的。”
“这些年,夫人为了找公子,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身体早就垮了,不过硬撑着罢了。前些日子得知公子人在神京,夫人又舟车劳顿地赶来,本就带着病气,因认回了公子,心里高兴,才强撑着,哪成想公子根本就没打算同夫人回谢家,这也就罢了,公子不该把决定告诉外人,却单瞒着夫人,夫人还是从别人的闲话里得知此事的,叫她如何不心里悲痛?精神支持不住,积攒的病气可不就一下子发散出来了吗?”
徐子期对谢夫人虽不能像对徐母那般熟络亲密,但得知谢夫人这些年来一直不放弃找寻儿子,心里也是十分敬佩她的。若谢夫人能长留神京,他自然不介意多奉养一位母亲,只是徐家对他也有养育之恩,且徐家如今更需要他,他才会决定留在神京。
他本就内疚自己的决定,此刻听了秋韵的话,越发愧疚不已。
谢夫人呵斥秋韵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秋韵却道:“夫人心疼公子,不忍告诉公子这些,但奴婢也心疼夫人,便是夫人事后要打要罚,奴婢今天也得把话说完。”
她又转向徐子期,继续说道,“自从公子失踪后,夫人便每天吃斋念佛,后头虽又怀过一个公子,却因为夫人在佛前发过誓,每天要亲手为公子抄一篇经文,以保佑公子平安,孕期也不敢间断,以致劳累过度,不但孩子没保住,还落下了病根。但即便是在夫人小产的时候,仍没忘记为公子抄经祈福。
“奴婢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另一个小公子是为了您才没的,公子理应对夫人敬上双份的孝心才是,怎么能就这么抛下她?
“公子以为有嘉王在,就一定能照顾好夫人,却不知府里还有嘉王的生母,别人才是亲母子,嘉王又能有多少孝心照顾到夫人身上呢……”
“够了!”谢夫人打断秋韵,“我不让你说,你偏要说,想要气死我不成!”话音刚落下,谢夫人便抑制不住地猛咳起来。
徐子期急忙上前,为谢夫人喂茶顺气。
谢夫人见徐子期眼睛泛红,隐有泪光,知道秋韵的话起了效果,便又故意以退为进道:“我只求你平安,你想留在哪儿便留在哪儿,不必为了我为难。”
徐子期看着面前孱弱的谢夫人,又回想来之前,徐父对自己说的话:“为父劝你回谢家,不是要赶你走,更不是要你同嘉王争抢什么,唯盼若真有西北与大安起干戈的那天,你能从中调停。我知道你想留在神京是为了我和你母亲,可你身份特殊,若仍执意留在神京,恐怕要被人疑心是谢家故意安插在神京的内应,届时不但你会受为难,徐家也要跟着受挂落……”
徐父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徐子期挣扎半晌,终是说道:“我陪母亲回西北。”
谢夫人闻言,险些喜极而泣。
母子俩都没心思再吃茶看戏,徐子期见谢夫人实在病得厉害,便要先送她回住处,另外再请别的大夫来看诊。谢夫人自然无有不应。
徐子期扶着谢夫人往外走,秋韵见母子俩虽然距离上亲近了,却别别扭扭的一直没有说话,有心活跃气氛,便故意看向外面道:“今天也真是奇怪,这一路上遇到的女孩子,眉心竟然都长着一颗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