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普惠道:“我不好形容,只是感觉王爷身上好像多了些烟火气。”
“原来表现得这般明显吗?”谢兰臣笑了笑,算是承认,但却没提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普惠自然不会不识趣地追问,此时恰好两个小和尚端着泡好的茶水送了上来,普惠便又对二人道:“去把我床头的那两块儿佛牌拿来。”
“王爷错过了四月初八的龙华会,寺里给谢老太太送佛牌的时候,打听王爷出了远门,王爷的两块儿佛牌,我便暂时替王爷收了起来。刚好趁此机会,王爷写下祈愿,直接送去寺里的祈愿堂供奉。”
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摩尼的诞生日,每年这个时候,严华寺都会举办龙华会庆祝,同时会准备祈福的佛牌,发放给前一年捐赠善款最多的七户人家。七户人家把想要祈求的事,写在佛牌背面,再置于祈愿堂,由寺内供奉香火诵经加持。如此,愿望便更有可能被佛祖听见并实现。
从谢兰臣父亲起,嘉王府每年都会给严华寺捐赠一大笔善银,加之谢兰臣也算在严华寺修习过。因此,除了原定的送去嘉王府的佛牌外,寺内还会专门再给谢兰臣留下两块。
两个小和尚很快取来佛牌、以及笔墨。谢兰臣几乎没有思索,提笔便在佛牌后写好了祈愿。小和尚们接过写好的佛牌,又送往寺内的祈福堂。
禅房内,谢兰臣又和普惠聊起、神京护国寺供奉的那本《护国仁王经》。已经走远的两个小和尚,年纪稍长几岁的那个,悄悄瞥了眼身后,见师父和嘉王都没有留意他们,便立刻翻开两张佛牌,偷看谢兰臣写了什么愿望。
“太好了!”他激动地撞了一下身旁的小师弟,一边把两张佛牌递到小师弟面前,一边高兴道:“嘉王今年终于没再诅咒师父了!”
佛牌几乎要贴在小师弟脸上,小师弟被迫看清了佛牌上的字:其中一张背面写着“驱除鞑虏”,另一张则写着“公主安康”。
小师弟顿时不安道:“我们这样偷看,不好吧?”
小师兄却翻了个白眼:“谁稀罕偷看?还不是之前,嘉王每年都会在佛牌上诅咒师父早死,我这是监督他。”
小师兄已经帮谢兰臣送过七八次祈福的佛牌。
一开始,他也没有要偷看谢兰臣佛牌的意思,只是因为不小心打落了佛牌,无意间才看到了佛牌的背面,却发现上面竟然写着诅咒师父的话。他当即十分生气,捡起佛牌就去找师父告状。
谁知师父见了却不以为意,还让他把佛牌好生送去祈愿堂。虽然师父后来解释说,祈愿不正,佛祖不应,像这种祈愿是不会被佛祖看见的。但小和尚还是很生气。
于是,之后每年他都会偷看谢兰臣的祈福佛牌,而之后的每一年,谢兰臣的佛牌上也都写着同样的心愿——一是驱除鞑虏,另一个仍旧是让师父早日圆寂。
嘉王想要驱除鞑虏,这不奇怪。但凡生活在西北的人,没有不恨那些胡虏的,但嘉王好几年如一日地诅咒师父早死,除了心眼坏,小和尚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解释。
也就今年,不知道嘉王是突然有了良心,还是搭错了哪根筋,终于没再诅咒师父了。
小师弟才入山门不到一年,之前并没有见过嘉王的佛牌,因此对师兄的话将信将疑:“我觉得嘉王人挺好的,对谁都温和有礼,从不像其他达官贵人似的,对咱们颐指气使。而且,嘉王和师父也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诅咒师父?师父这次生病,还是嘉王府帮忙请来的名医呢。”
“你被他给骗了,”小师兄毫不掩饰自己对谢兰臣的偏见,“什么温和有礼,全都是装出来的,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在佛牌上写了什么,我也差点儿被他骗过去,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咱们的无相师兄吗?”
小师弟虽然入门时间短,但还是听说过一些无相师兄的事,便点点头道:“听说无相师兄的父母被契丹人所害,他侥幸逃过一劫,被外出游历的师父捡到,便把他带回了严华寺,做了小和尚。师父十分喜欢无相师兄,几乎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抚养,无相师兄也很粘师父,我听寺里的其他师兄说,无相师兄超过两个时辰见不到师父,就会哭鼻子……
他忽然又叹了口气:“可惜无相师兄在六岁的时候,因为贪食糕点,被噎死了。”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糕点噎死?”小师兄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小师弟耳边道,“无相师兄其实是被嘉王杀死的,嘉王府正是为了封口,才会每年给我们捐赠这么多善银的。
“他小小年纪便杀害无相师兄,视人命如草芥,这些年会诅咒师父也不奇怪。”
小师兄说得煞有介事,小师弟却仍旧半信半疑:“如果真的是嘉王杀了无相师兄,师父怎么可能还会和嘉王交好呢?”
小师兄一时有些被问住,好一会儿才勉强找了个理由:“师父就是太心软了。”
“要是你见了他之前的佛牌,就知道我没打诳语。”师兄觉得自己在小师弟面前失了威信,又嘀嘀咕咕地抱怨道,“明明嘉王之前每年都会诅咒师父的,谁知道今年怎么突然转了性……难道是这个什么公主的安康,在他心里比让师父死更重要……”
小师弟见师兄这般笃定,微微有些动摇,不由也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如果嘉王真的想要师父死,并且之前每年都会诅咒师父,今年却突然不诅咒了,除了可能是今天出现在佛牌上的公主,比师父更重要,还有可能是,他不需要再诅咒了。
小师弟忽然心神一动,又想到师父最近一年来身体越发不如从前——难道嘉王从大夫那儿知道,师父活不过今年了……
他猛地摇了摇头了,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作者有话说:
怕我没有写好,解释一下男主的逻辑(可能会有一点剧透)——
男主爹给男主送了糕点,男主见小无相喜欢,送给他吃,小无相被毒死。(53章男主给昭儿讲故事那段,其实也透漏过真相。)
男主不觉得内疚自责,是因为不是他要毒死小无相,而是他爹毒死的小无相。但是,如果小无相没有死,当时死的可能就会是男主,所以男主会帮小无相完成他生前的心愿,他觉得这是他欠小无相的因果。(男主和他爹之间的恩怨另算)
男主每年去祭奠小无相,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祭奠,而是汇报心愿达成进度。
男主并没有高尚的情操和优良的品质,普通人之间美好的情感,大部分他也体会不到。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主动做坏事,也不会主动做好事。就像文案上说的,他多多少少是有一点儿精神病在身上的。
第62章 62、投桃报李
离开谢家后, 魏姝先去了仆从们安置的地方。
为了方便魏姝差遣,仆从们就近买下了嘉王府后街上的一处宅子,宅子倒也够大, 只是内里的布置有些粗陋, 再加上离嘉王府实在太近了, 出入也不方便,魏姝便让张公公带人去打听,城内有无空着的大宅子售卖。
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到了一处宅子, 名叫临春苑,大小只略逊于嘉王府, 但内里花草山石却布置得极用心,堪称一步一景。而且,主人家也是偶尔才会来此小住。
一开始, 主人家并无售卖临春苑之意, 直到魏姝多加了两倍的价钱, 对方立刻欢欢喜喜地给出了房契。
魏姝便赶在黄昏前, 带人搬了进去。
只是眼下正是酷暑时候,临春苑内虽然多树多水, 也难掩暑热。没有冰块消暑,十分难捱。
可去街市上买冰,却远不如买宅子顺利。
空的宅子, 多加几倍价钱,总会有人愿意卖,但夏日用的冰, 多是前一年冬天提前开采储存的, 往往供不应求, 有市无价。再加上天色已晚,张公公跑遍了集市,一时也只买到了一些碎冰。
勉强撑到入睡前,碎冰已经全都化成了水。
小孩子尤其怕热,便是左右不停地打扇子,昭儿身上的汗还是一刻也没消过。
好在魏姝有一张象牙席,清凉如冰。魏姝让人从还没整理完的行李中翻找出来,给昭儿铺上,这才得以让昭儿安稳入睡。
象牙席,顾名思义,以象牙抽丝而制,因其制作工艺繁复,具体技法早已失传,如今传世的象牙席少之又少,魏姝的父皇也只得了一张,后又赏赐给了魏姝。
魏姝给昭儿铺上,自己便没得用,好在半夜忽然下起雨,燥热稍减,再加上有织云在旁打扇子,倒也可以勉强入睡。
可魏姝却怎么也睡不着。
从小到大,她还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过,连几块儿冰都用不起!
人有时候很奇怪,魏姝被皇叔逼迫和亲的时候,都能忍耐住情绪,徐徐图之;可是这会儿一想到自己连几块儿冰都买不到,想到昭儿热蔫了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和憋屈几乎要喷薄而出。
原本搬出嘉王府的好心情也早没了,她甚至开始忍不住埋怨起了谢兰臣。
自己明明是为了救他才和大夫人结怨,而且自己今天才到嘉王府,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他却放着妻儿不管,着急去看自己的相好。真那么喜欢相好,对她念念不忘,干吗还要和自己复婚?
魏姝听着窗外乱糟糟的雨声,心情越加烦躁。
忽然雨声中似乎有什么动静,织云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嘉王,但因为隔着雨声,听的也不太真切,便小声疑惑道:“不会是嘉王回来了吧?”
魏姝心里正烦,冷笑道:“这时候城门早关了,他打哪儿回来?要回也回他的嘉王府去吧。”
门口却吱呀一声响,魏姝口中不可能回来的人,此刻却从外面走了进来:“城门虽然关了,但是作为西北王,半夜进城的特权还是有的。”
魏姝不防真是谢兰臣,微怔了一下,却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靠在床上闷声问道:“王爷不是说今天不回来吗?”
谢兰臣道:“听说公主被人欺负,受了委屈,作为丈夫,不能在公主被人为难时保护公主,已是的失职,这时候,怎能还有心思在外流连,自然是要连夜赶回来的。”
他的目光在魏姝鬓角微湿的发丝上停留一瞬,又扫过屋内,没有发现冰块,略想了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西北不比神京,普通人便是有钱,夏日里也很难买到冰。
他虽然留了谢闵给魏姝差遣,但王府的冰窖,向来只认对牌不认人,而对牌在二房赵氏手中,谢闵拿不到对牌,便是有心也无力。
虽说还可以从其他人家里,暂时借些冰来用,可这一借,魏姝刚到婆家便被赶出门的消息,十有八九便会瞒不住,于谢家和魏姝的名声都不好。谢闵向来谨慎,也不会这么冒险。
谢闵此刻就守在门外,谢兰臣唤了他一声,隔着门吩咐道:“你现在就回王府,向赵氏索要对牌,去王府的冰窖取冰,就说是我的意思,不但今天,以后连我的那一份,也一起送过来。”
谢闵得了吩咐,应声而去。
谢兰臣继续摇着扇子,这才低头问魏姝:“公主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魏姝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裳,还是白天离开嘉王府时穿的那件,衣摆也打湿了一圈,想是连夜冒雨赶回来,都没来得及回嘉王府换件干净衣裳,便先来见了自己。
说实话,谢兰臣冒雨赶回来,又是主动认错,又是肯定自己受了委屈,表明态度和她站在一起,甚至自己还没开口,便先发现自己没冰用,立刻让人送来……
虽是亡羊补牢,但也足够体贴周到。魏姝心里的郁气已经消解了大半。
但现在,她忽然想试探一下谢兰臣的底线——他所谓的两情相悦,到底“悦”到哪种地步?
她抬眼对上谢兰臣的目光,不答反问:“老太太和大夫人那儿,王爷打算怎么办?”
“公主不必担心,”谢兰臣道,“稍后我会处理,往后再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魏姝又道:“可我不想再回嘉王府住了。”
谢兰臣道:“公主如果喜欢这里,就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想回嘉王府,也可以再回王府住,都随公主的意。”
魏姝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眨了眨眼,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和昭儿一起住在这里。”
谢兰臣点头:“昭儿自然要和公主住在一起。”
魏姝:“可我们毕竟是夫妻,我还是谢家的媳妇,这样单独从嘉王府分出来住,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说的也是,”谢兰臣不等她说完,便道,“那不如就把此处立为崇宁公主府,公主有单独开府的权利,把这里设为公主的府邸,公主便能名正言顺,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了。”
魏姝本来想说的是,为了稍微名正言顺些,不如就趁着她水土不服还没好全,就说自己是为了清净养病,才单独搬出来住的。
至于分家,她根本没想过,先不说老太太还在,不能分家,便是分了家,大夫人作为谢兰臣的嫡母,她也摆脱不掉。
可她万万没想到,谢兰臣竟然会直接让她把临春苑设为公主府。
公主确实有单独开府的权利,甚至,在魏姝的封地上,哪怕要建一连串的“崇宁公主府”都使的,但仅仅局限于在魏姝的封地上。
这里可是西北,是最厌恶皇室的谢家的地盘。
魏姝自己都没敢想过在西北开府,哪怕只是简单地拥有一座可以悬挂自己封号的府邸……
魏姝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王爷不是在和我玩笑吧?”
谢兰臣为了给魏姝扇扇子,本就靠得很近,魏姝猛地坐直身体,几乎整个人都撞在谢兰臣的怀里,谢兰臣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灵动眉眼,微微笑了笑说:“我不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魏姝一时心跳都快了几分,心里十分惊喜,但还是矜持地推辞了一下:“老太太和大夫人不会同意的。”
谢兰臣道:“我会说服她们的。”
谢兰臣胸有成竹,魏姝终于抑制不住笑了,发自内心的欣喜。
再看面前的谢兰臣——她之前怎么能埋怨谢兰臣去祭奠自己的青梅竹马呢?人都已经不在了,谢兰臣一年也只是怀念青梅一天而已,这能算什么?只能算谢兰臣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魏姝开心之余,也不忘投桃报李,立刻吩咐织云道:“王爷的衣服都湿了,快去烧热水,让王爷沐浴,免得着了风寒。”
织云却犹豫道:“这里没有王爷能替换的衣物。”他们才搬来临春苑,这里只有公主的衣物和用具。
“怎么没有?”魏姝道,“前些时候,我恰好让绣娘给王爷做了几套衣裳,鞋袜也都有,就装在镶银的樟木箱子里,快去拿。”
衣裳和鞋袜,是早在登船回西北前就做好的,但因为路上才和谢兰臣闹过别扭,魏姝怕刚好和,自己就拿出这些东西,示好太明显,会显得自己姿态低,原是打算过段时间再拿出来的。
不过,现在也是个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