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这话有些绕,魏婧听得半懂不懂,问道:“你什么意思?”
谢兰臣道:“你觉得最能证明你重生的,是你救了魏姝的命, 对吗?那你可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选择和你一起找医案, 而不是帮其他太医找吗?”
当时宫宴上,魏姝因为郭皇后的熏香发病,生命垂危, 可唯一能治疗魏姝此种急症的太医, 却早已致仕归乡。彼时, 只有找到十几年前,老太医给魏姝幼时诊治的医案,才能救她。
太医院历年的医案,是统一存放在一起的,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一时不好翻找,于是太医便叫来许多识字的宫人,一起查找。而魏婧却觉得,太医院存放医案的地方,紧挨着院里历年存放药材收支账簿的地方,可能二者会有混淆,想要太医也分出人手,去查账簿。
太医们却觉得是多此一举,不肯浪费时间,魏婧便带上自己的婢女亲自去查账簿。但当时,谢兰臣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并帮她一起查找了起来。
魏婧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不由狐疑又震惊道:“难道你也是重生的?”
谢兰臣却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如果真是重生的,你父亲魏藻哪里还有机会荣登大宝呢?
“倒是你,你在话本里说,因为你是重生的,所以你一早就知道魏姝因何发病,宫宴当天,你在给前皇后郭氏请安的时候,便故意弄坏了她的礼服,让她不得不换了一件没有熏香的衣裳,但却因为疏忽,忘了帮郭氏熏衣裳的冉嬷嬷,身上沾染的也有此种香气,这才没能阻止魏姝发病。
“可你在西北能设计魏姝和谢虔,我看你也不算太蠢笨,便是因为一时疏忽,没想到冉嬷嬷,后头太医们查找医案,你明知医案就混在账簿中,却当真说服不了那些太医去查账簿吗?还是你觉得,你和几个婢女,便能抵得上几十号宫人,必然能及时找到医案救魏姝?”
魏婧被问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回道:“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一目十行,最终医案也确实被你找到了。”
谢兰臣道:“也就是说,你确定我一定能赶在魏姝最后一口气前,找到医案,对吗?”
“我……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想和魏姝复婚,就一定不会让她真死了。”魏婧像是在说服谢兰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对,就是这样的!”
“那你猜对了。”谢兰臣道,“当时即便没有你去查找账簿,我也会去的,除了存放账簿和医案的地方,太医院其他存放档案处,甚至太医们案头的纸张,我同样都让人去查了。”
他做这些,并非他未卜先知,只是考虑事情更周全罢了。
十几年前的医案,可能会混在太医院的任何地方,而人命耽误不得,自然各个地方都要同时查。
当然,那本医案,最有可能还是在医案室里,但医案室里查找的人手,已经足够,而魏婧当时在宫宴上又举止异常,谢兰臣这才也去到账簿室,顺便查探情况。
最终,魏姝的医案还是被谢兰臣亲手找到了。
也就是说,即便当时没有魏婧,医案也能找到,魏姝也不会死。
魏婧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兰臣的意思,但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是这样的,你在骗我!魏姝的命就是我救的!”
重生后,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救了魏姝,甚至把大安提前两年亡国,以及自己和谢子期的悲剧,全都归咎于自己让魏姝活了下来——可现在谢兰臣却告诉她,魏姝不用她救也不会死,那上一世的魏姝怎么死了呢?
“我也有一个话本故事,”谢兰臣盯着魏婧的眼睛,不顾她的不敢置信,继续说道,“宫宴那天,即便郭氏提前免除了后宫诸人的请安,但你常以贤淑自居,所以清早还是去给郭氏请安了。但却在请安时,不小心用指甲挂坏了郭氏的礼服,你不敢承认,便把此事推在了为郭氏准备礼服的宫人身上。
“而在随后的宫宴上,魏姝突然发病昏厥,你作为一位贤淑的公主,堂姐性命垂危,你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便带上婢女,也去帮忙查找医案。但是医案室里人手已经足够,于是你便去了账簿室,顺便还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理由:两间屋室挨得那么近,指不定便会有账簿和医案混淆的可能。
“但其实,你并不在乎能不能找到医案,你只是想让大家看到你的贤淑罢了。可事情就是这般巧合,那本医案竟然真的混在账簿里。
“你阴差阳错救了魏姝,又在几个月前,通过禁止贩卖海外香料的禁令,猜到了魏姝发病的原因,于是,你便给自己之前的行为做了装饰美化,臆想出了你是重生的。”
谢兰臣最后还真心实意地评价道:“不得不说,你编故事歌颂自己的能力,真是不错。”
“我没有编故事!”魏婧连连摇头否认,变得有些急躁起来,“上一世如果真是我臆想出来的,那我为什么不干脆臆想,上一世我们成婚后,你也像喜欢魏姝那样喜欢我?反而要把自己臆想得那么可怜,被你冷漠以待?”
“因为只有我不喜欢你,对你不好,子期才有可能会怜惜你,进而帮助你,再渐渐喜欢上你。”谢兰臣道,“如果在你的话本里,我们真的琴瑟和谐,以子期的秉性,他对你只会有恭敬,绝不会违背人伦喜欢上你。
“你会编出话本里那样的剧情,倒说明在你心里,还是更喜欢子期的。”
“那我哥哥呢?”魏婧极力地想证明话本上的都是真的,“上一世他死了,这一世并没有死,难道我会在话本里故意把自己的哥哥写死吗?而且,话本里的我也死了?我为什么要给自己臆想一个这样的结局!”
她甚至有些恶狠狠地盯着谢兰臣,仿佛只要谢兰臣敢再反驳她,她就要扑过去厮打一般。
谢兰臣却视若无睹:“据我所知,你和你哥哥之前的关系,尚算和睦,但如今,你哥哥却时常写信辱骂你,觉得是因为你无能,才害死了你们的父母。
“当然,和你比起来,他才是最无能的那个,你至少还为挽救大安挣扎争取过,他却只会依靠母亲和妹妹,没人依靠的时候,还要骂你撒气。曾经的好哥哥,突然变成了这般令人憎恶的模样,你心里其实更想他死了吧。”
谢兰臣又道:“同样的,你心里大约也很痛恨自己无能,所以也希望自己能在大安亡国之前就死去。而且,你特意让自己死在子期起兵前,是因为你知道,你根本阻止不了子期攻打大安。
“你父亲杀了徐翰林,徐翰林的亲儿子身体本就不好,受此打击,生了场重病,人也没了,但就因为对方在死前,埋怨了一句怪不得荧惑守心会现世,被你父亲得知后,竟然令人杖责尸首,杖刑过后才准收敛。杀父之仇,辱兄之恨,岂是儿女情长能消弭的?你知道自己拦不住他,索性就在话本里,让自己死在他起兵之前。
“当然,所有这一切的前提,还需我先死了,这样子期才能顺利接手西北。”
谢兰臣语气不徐不疾,娓娓分析道来,魏婧初时听起来还很愤怒,可听到最后,竟然连自己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
但她又忽然想到什么,垂死挣扎道,:“荧惑守心,还有荧惑守心!上一世荧惑守心是两年后才出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大安也是两年后才亡国……”
“你真的记得很清楚吗?”谢兰臣打断她,问道,“两个月前的今天,你穿的是什么衣裳,去过哪些地方,见到过什么人,还都还记得吗?”
魏婧这些天过得浑浑噩噩,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了多久,她连两个月前是什么时候都记不准,更别提回忆起自己做过什么事了。
谢兰臣已经从她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说道:“你连两个月前的事情都不记得,可你的话本里却详细写出了两年多的大小事情,让人怎么相信它是真的呢?”
魏婧下意识要为自己辩解,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而谢兰臣则继续道:“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我曾遇到过一个案子,有一个男孩一直十分害怕自己的姐姐,每次见到自己姐姐都会恐惧发抖,甚至会吓到直接昏厥过去,好几次昏厥的时候,都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他之所以这么惧怕自己的姐姐,是因为他一直认为,她的姐姐杀害了他们的父亲。
“然而事实却是,他们的父亲是被他自己误杀的,但他因为太过内疚害怕,便自己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把当时恰好目睹一切的姐姐当成了凶手。男孩长大后,状告自己姐姐杀父,多亏有他母亲和祖母作证,才证明姐姐是无辜的。”
他再次看向魏婧:“大夫已经为你诊断过,说你患了失心疯,而你在话本上写,上一世你郁郁而终,死前神思也不是很好,便是重生之事不是你臆想出来的,你又怎么能确定,你有关上一世的记忆,没有被自己篡改过呢?”
魏婧此刻已经彻底糊涂了,她痛苦地拍着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可却无济于事。眼瞅见谢兰臣手边的话本,便猛地一把夺过来,泄愤似的撕了个粉碎。
“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她又哭又笑,看起来似乎更疯了。
*
在离开靖王府的路上,谢闵忍不住问谢兰臣:“重生和上一世,这是真的只是靖王妃的臆想吗?”
他旁听了谢兰臣和魏婧的谈话。
最开始拿到话本的时候,他觉得画本上记录的事十分荒唐,可听完两人的对话,他反倒觉得有可能是真的了……
谢兰臣正用帕子擦拭被魏婧不小心碰到的指尖,闻言漫不经心道:“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谁又说的清呢?”
《大智度经论》中说,世间有三千大千世界。而同一个日月照耀的大地,称为一个小世界。
如果话本上的上一世是真的,荧惑守心出现的时间变了,说明上一世与这一世并非同一小世界。那上一世和魏婧成亲的人便不是他,死去的魏姝也不是眼下的皇太后魏姝。
至少,如果真的是他,在昭儿还小,魏姝又已经不在人世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让自己像魏婧话本里那样死去。
他依然不会拒绝如夫人的毒酒,虽然这次没有人再帮他换酒,但他根本不会让如夫人有向他递出毒酒的机会。
第83章 全文完、你们不要再为我吵架了!
从天下平定, 新皇登基,到驱逐契丹,威震边庭, 时光倏忽而逝,昭儿已经快四岁, 到了该启蒙的年纪。
因为昭儿早慧, 已经学会简单的算术, 偶尔陪魏姝和谢兰臣一起看奏折, 字也渐渐认得一些。但到底不算正经学习,魏姝便决定给昭儿选一位启蒙老师。
师者父也,弟者, 子也。
能为帝王师,不但是对一个人学识的肯定, 更有无形的地位权势加持。
虽然现在皇帝还小, 由太后和摄政王辅政,但将来皇上总有亲政的一天。而且, 也正因为年纪小,才很容易受到老师影响,只要老师在授课时,略微加入些自己的思想或偏向, 将来皇上便也会推崇偏向什么。
于是,当皇上要选启蒙老师的风声传开后, 一天议事结束,新旧朝臣,争相在魏姝面前举荐起自己一派的人:
“臣举荐陈学士, 陈学士乃周太傅的得意门生, 学富五车, 堪为皇上开蒙。而且周太傅曾是太后娘娘的老师,如今陈学士做皇上的老师,也算延续师承了。”
“臣举荐邓大人,邓大人学贯古今,经史子集无有不通,而且能文能武,给皇上开蒙的同时,还能带领皇上锻炼体魄。”
“皇上年纪尚小,还不到锻炼体魄的时候,万一舞刀弄枪伤到了怎么好?”
“为人师者,首要的便是言传身教,听说陈学士一年到头都不洗澡,胡子里都生虱子了,难道要皇上学习他邋里邋遢的样子吗?”
“说话要讲实证,不可造谣,我虽然是不修边幅了点,但一年还是有洗过两三回澡的。要说言传身教,邓大人你的外甥才因为纵马伤人,被京兆尹下过大牢,连自己外甥都言传身教不好,又怎么能教得好皇上?”
“放屁!什么时候外甥要靠舅舅教导了?”
……
两方人初时还只是互辩,辩着辩着,就成了争吵,吵着吵着,又演变成了互相对骂攻讦。
这也是双方议事时的常态了。
因为昭儿年纪尚小,如今并无早朝,若有需要议事的时候,便会召集大臣们进宫。每当这时,魏姝也会把昭儿带上,以让他提前适应上朝的氛围。
昭儿也渐渐习惯了,大人们议事时吵吵闹闹的样子,但今天,几位大人好像吵得格外凶,而且还是因为自己才吵起来的。
昭儿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们不要再为我吵架了!”
昭儿这一声中气十足,上一刻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朝臣,顿时齐齐噤声,意识到刚才喝止他们的人是谁后,纷纷惊喜地望向昭儿:不愧是魏氏/谢家子孙,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气势,真是随了魏氏□□/谢家太将军!
感慨完,众人才反应过来要请罪:“臣等殿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昭儿摇摇头,只是不想让他们再吵了,便说道:“既然你们都想做我的老师,那就一起做我的老师好了。”
说完,他才想起来向魏姝确认:“我可以有很多个老师吗?”
“当然可以。”魏姝本也正有此意,如此一来,既能避免其中一方人有私心,也能让双方互相制约平衡。
皇上和太后都发了话,新旧朝臣也只能“停战”,最终各自挑选出两人,一共四人,做了皇上的启蒙老师,不久,便开始正式给昭儿授课。
昭儿乖巧好学,又聪明伶俐,学习千字文时,跟着通读几遍便能背诵出来。如此天资和温驯的学习态度,很快便深得各个老师的喜爱。
尤其是陈学士。
自从上次被敌对一派攻击身上有虱子后,陈学士如今洗澡勤快多了——至少每次进宫授课前,都会洗一次,还会特意篦一遍头发和胡子,保证每次出现在皇上面前的时候,都十分清爽干净,给皇上授课时,更是兢兢业业,尽心尽力。
很快,他的这份认真便换来了回报,一次他给皇上讲完课,正要出宫,皇上却忽然拉了拉他的手,背对着宫人悄声道:“我有个东西想送给老师。”
陈学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手里便被塞了一颗桂花酥糖,“太后最近不许我吃糖,我只剩下这一颗桂花酥糖了,但我实在太喜欢老师了,便想把这颗糖送给老师吃,老师你一定要收下啊。
“还有,我听人说,气大伤身,老师以后不要总是和别人吵架了,我会担心老师的。”
陈学士迎上皇上满是孺慕之情的目光,又想到皇上正值贪嘴的年纪,却把自己最喜欢吃、又仅剩一颗糖果送给他,还如此关怀他的身体——
要知道,连他的亲儿子都没这么贴心过!所谓父慈子……呸!所谓君臣相宜,不过如是。陈学士当即感动得差点儿哭出来。
他没舍得吃那颗糖,出宫后,特意找到一块儿手帕,小心把糖果包了起来,当做是今日他们君臣相宜的见证。
之后,他每次再进宫议事的时候,也会把这颗糖带上,每次忍不住想要和人对骂的时候,都会捏一捏袖子里的糖块儿,再看看坐在上首的皇上,提醒自己千万要忍住,不能动怒。
伤不伤身的另说,至少不能在皇上面前争吵,让皇上担心,更要维持自己作为皇上最喜欢的老师的风范。
而且,不但他不吵了,今后他也要劝自己的同僚不要吵,每次都这么大吵大闹的,偶尔还要骂人,皇上就这么听着看着,日积月累的,万一跟着学坏了怎么办……
很快,陈学士的劝说便起了效用,朝臣们之后再进宫议事的时候,吵架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这一派的人不吵,另一派的人大约也觉得唱独角戏没意思,渐渐的,大家都变得克制隐忍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有事无事,都要彼此针对攻讦一番。
如今双方气得厉害的时候,也只是咬着牙,彼此阴阳怪气几句罢了。
当陈学士在议事厅,看见皇上朝自己甜甜微笑的样子,只觉得这一切的隐忍都是值得的。
这天,皇上放假,几个老师都不用授课,但却一起受召,进宫议事。
待议事结束,陈学士几人前后脚走出议事厅。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陈学士又有些微胖,刚走到太阳底下,额头就出了一层细汗,伸手拿帕子擦汗的时候,却不小心把袖子里的什么东西带了出来,恰好滚到了邓大人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