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如今众姐妹皆来凤翊宫凑热闹,摆上瓜子甜果,卤味乳茶,要温夏说昨日的?十里杏花好不好看。
温夏自然明白众人是替她开心,可也?无甚可说的?,抿起笑:“祈南山杏花成片,游人甚多?,花下吟诗作对,很是热闹。其中有一对弹琴奏笛的?眷侣,他们琴笛合奏,那画面很是般配。”
众人都?笑着让温夏再说下去。
忽见?胡顺来朝温夏请安:“皇后娘娘,皇上给凤翊宫赐了块牌匾,还请各宫娘娘挪一挪尊位,容奴才们给换上。”
那崭新的?紫檀横匾上书“毓秀坤元”,胡顺说是戚延亲自题的?字。
温夏说不出心中滋味,经历过戚延一次次的?打击,只觉得如今面对这终于得来的?一切,心间?竟十分平静。她起身谢过圣恩,行走在前,领妃嫔去偏殿。
众人行在后头,如今亲眼见?证戚延变脸,各说各话,李淑妃在与王德妃说一块匾额就想将?人收买,太便宜他。唯有阮妃走在最后,回眸深深看一眼宫人拆下旧匾,手?中绣帕都?快搅烂了。
请安散去后,温夏回书房铺开素白绢布,手?中细笔抵着粉颊,凝思想着。
白蔻行进殿中:“娘娘这般出神,是在想什么?”
“四哥哥生辰快到了,我不知送他什么礼物。”
“原来是为四公子的?事。”白蔻道:“公子记不得他的?年龄,他那四年长得很快,瞧着不似十五六岁的?少年,倒已窜成十八岁的?儿郎了。”
温夏杏眼温柔,轻轻抿起红唇。
“若是十八岁的?儿郎,如今也?该及冠了。”
温夏微怔,这般一思量,心中便想到了礼物。
“我走那年,四哥哥看上了三哥哥腰间?玉带。这玉腰带乃男子私物,我若亲手?做给我兄长,皇上知道该不会怪罪吧?”
白蔻笑道:“许是不会吧,也?不是做给外?男,自家兄长,断没有怪罪的?道理。”
粉腮轻漾着酒窝,温夏提笔画下一条男子鞶带,嘱咐白蔻让内务府挑最好的?牛皮,上缀的?宝石届时由她亲手?缝上。她又起身去库房挑出珍爱的?翡翠石,嘱咐白蔻要按她画中样式雕刻形状。
白蔻领命,待温夏交代完此事才说:“娘娘,皇上如今对您也?算上了心,奴婢知晓您从前所受之苦,只是身在后宫,还是应为您自个儿打算。”
面颊上笑意缓缓褪却,温夏款步走出书房,一路宫人屈膝行礼,她裙摆迤逦,行进寝宫,慵懒倚在了软塌上。
这梨木软塌供她小憩所置,案头置糕点水果与茶水,温夏伸手?拿了一杯茶。纤细五指轻拢粉彩榴花吸杯,一节凝脂皓腕自宽袖中滑出。
樱唇轻啜着杯中乳茶,温夏终是道:“你煮一壶乳茶送去御前,就说是我煮的?便成。”
白蔻喜笑颜开,又道:“若皇上知晓不是娘娘亲手?所羹该如何??”
“我又没为他做过东西,他尝不出,且就算他知道又怎样。”
他如今可喜欢她这张脸,喜欢得很。
这茶终送去了清晏殿。
戚延半个身子懒散倚在龙椅中,长腿恣意搁在脚蹬上,手?指握一卷奏疏,看到要下笔批阅的?,再自胡顺手?上拿过狼毫,疾笔写下意见?。
他写得一手?十分利落的?疾草,文?字奔放不羁、风骨天成,颇似开国太祖笔下仪范,在这份字迹上,朝中赞誉者众,普天之下倒真还无有及者。他虽收的?部?分门生专会拍马屁,但仍有不少倾慕他书法的?文?人日日临摹,皆想一朝金榜题名,亲自得帝王真迹。
胡顺听宫人来报,出门亲自去迎白蔻,高兴地入殿来道:“皇上,皇后娘娘——”
话未说话,只见?戚延瞬间?自龙椅上端坐而起,收起周身懒散,脊背笔直修长,已疾快铺好奏疏,作执笔专注之态。
只是待看清来人是宫女,戚延眸色淡下。
“拜见?皇上,奴婢是奉娘娘之命来为您送茶点,这壶中乳茶是娘娘亲手?所制,茶汤中虽加了牛乳与花蜜,但不会腻人。若皇上愿意,可以品尝一二。”
“呈过来。”
骨节分明的?手?拿走奏疏,不动?声色为乳茶挪地方。
胡顺斟在青玉盏中呈上。
戚延原本?只想浅尝夸句好,他一向?不爱饮牛乳,哪知入口忽然眼眸一亮。
这茶醇中盈涩,却不苦口,清香回甘,别有一番美味。
指腹拭过薄唇边的?奶渍,修长手?指愉悦地敲击在膝上,戚延道:“好喝,替朕谢过皇后。”
“皇后在做什么?”
白蔻微顿:“许是煮完这茶有些累了,娘娘在小憩。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禀报,奴婢不打扰皇上了。”白蔻行礼退下。
胡顺托盘中的?玲珑八角壶只是一樽精致小壶,倒在这青玉盏中,戚延连饮几杯便没有了。
戚延心情?忽然颇为愉悦,连几个老臣来请他今日加个晚朝处理郡县政务,他都?破天荒答应。
胡顺候在一旁,忍不住也?想要笑。
戚延:“去告诉皇后,朕今日加了晚朝,散朝也?想喝一杯这乳茶。”
胡顺欢快应下,躬身要退,戚延复道:“让皇后亲自送来乾章宫。”
……
温夏得了这消息,一时不知方才让白蔻去送这茶是好是坏。
戌时,温夏去了乾章宫。
戚延方下朝归来,一袭玄色龙袍森严威压,自她走来。
温夏扶身朝他行礼,戚延的?嗓音就在头顶。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在东宫是不用这些礼数的?。”
他的?嗓音忽然不再是帝王的?威严,也?没有那么低沉,而是青年的?明朗清润。
温夏明明是不喜他的?,也?不愿多?看他。可她想要配合这表面的?关系,想知道她这张脸于他有多?大的?资本?。
她抬起头,凝望他英隽凤目。
眼前的?戚延在此刻忽然似她梦里头那些复现过的?模样,清朗劲爽,英隽盛情?。
温夏嗓音轻软说:“臣妾不记得了。”
“你幼时在东宫,孤没有要你行过礼。”
他说孤。
温夏微怔的?片刻,手?掌已被?戚延握住,将?她领进殿中。
“以后见?到朕也?可以不用行礼。”
温夏无声抿了下唇角,竟不知这淡笑是高兴还是苦涩。
看来他的?确很喜欢她的?样貌。
戚延未用晚膳,让她一同用膳。
温夏已经吃过,只喝了桌上一小蛊金丝燕窝。
戚延的?乾章宫,她是第一次来。
入眼磅礴宏伟,森严的?帝王之威。但许多?案台上的?摆设皆稀奇古怪,不是珍稀美玉,精美瓷器,而是各种各样动?物的?形状。
以紫檀雕刻的?猕猴摆件,一家三口,小小只的?猕猴在两只大猕猴中间?捧个果子。
以和田白玉雕刻的?白兔,眼为朱色宝石,捧翡翠所制的?青草在吃。
还有蚂蚁过河,威武蚂蚱,橘子树下张着嘴的?胖猫……
温夏恍惚是想起来了,少年时的?戚延是常养动?物。
但他没有耐心,命宫人悉心养护一段时日,便让宫中匠师记着那些动?物的?形态,以玉或木材雕刻出原型来。然后再将?那些动?物放走,好像他的?确不曾伤过动?物。
他唯一讨厌的?,大概是与她一样都?不喜欢的?毛毛虫,还有多?脚的?蜘蛛,无脚的?蛇。
温夏斟出乳茶,依旧是白蔻所煮的?。
戚延饮了两杯,转头问她:“皇后不饮?”
“臣妾在凤翊宫已经用过膳。”
他未再开口,接过胡顺递来的?绀紫色手?帕拭过薄唇,又折身去屏风后。
温夏知道戚延的?习惯,他很爱干净,吃过东西必先洁牙,但他嫌杨柳枝刷不干净,故而那年便自己琢磨出一柄刷头。以骨替枝,在其上钻孔植入马尾,做出毛茸茸的?刷头来。那年先皇甚是高兴,朝中大臣称他做的?刷头为牙刷,不少太医争先以各种药材制出牙膏,洁护牙齿。
戚延有一口漂亮的?牙,笑时皓齿灿然,温夏五岁之后很讨厌他的?笑,从未觉得他笑时好看。因为他每次那般粲然的?笑,便代表她要遭殃了。
温夏起身停在那只张嘴要接橘子吃的?胖猫面前,望着这摆台游神,连戚延何?时回来的?都?未察觉。
“喜欢就拿去。”
温夏被?他低沉嗓音拉回神思,转身摇头,视线所及之处,见?他腰间?玉带奢贵精致。帝王御用之物,果真与她所见?的?哥哥们日常佩戴之物不同。
戚延却顺着她视线垂眸,望向?他腰间?。
温夏抬起头,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上一烫,稳中作慌地后退一步,并未多?余去解释她只是觉得好看,想给四哥哥做一条。
戚延微抿薄唇,并未探究她方才视线,道:“你平日饭后都?做什么?”
“臣妾与虞姐姐散步,或是弹琴,看书。”
“虞遥。”戚延若有所觉般,依旧问她:“你爱听戏,往后可在宫中听戏,朕不会再制止。”
温夏沉默片刻,往昔被?他训斥骄奢纵乐,不顾中宫职责的?过往,好似就能在他这句开恩里化去般。
她什么都?没有再提,只扶身:“臣妾谢过皇上。”
“朕用过膳会去练剑,你可愿前去一观?”
温夏抬起杏眼,戚延目中强盛之气就似在说这根本?不是商量。
她轻轻“嗯”了声。
戚延微抿薄唇:“朕去换身窄袖。”
…
奉先殿庭外?,夜风轻起,竹林作响,刀光剑影刺破长空。
温夏坐在亭中隔湖远眺,看不懂剑,只知道戚延练得热火朝天,那身影快如幽魅,加上轻功加持,出招只似闪电般。她根本?看不清他人影,只在他偶尔停下换招时,才远远见?颀长健硕的?身躯,挺拔如松竹屹立。
她从前还不知这奉先殿是他练剑的?地盘,里里外?外?全被?禁卫把守,一点风声也?不会传出去。
戚延终于收了剑归来,胡顺递上热茶与擦汗长巾。
戚延什么都?未说,道:“夜深了,朕先送你回去。”
回到凤翊宫。
戚延却未离开,而是步入殿中。
温夏睫羽轻颤,不知他这么晚还不走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