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等她醒来,又听闻了宫里一件大?事,过几日是应嫔生辰。
应嫔荣宠之时,那岁生辰,皇上请了上京最好的戏班子唱曲,布了满庭的海棠,为应嫔庆生,可谓是无上光耀,惹人艳羡。
时隔三年,应嫔出了冷宫,圣宠虽不同当初,却?依旧荣光,不知这?岁,皇上态度如何。各宫稳坐不动,都在观望。
第40章
皇后哄了大皇子睡去, 落下帷幔,交代嬷嬷看好,才走出偏殿。
梳柳服侍在皇后身侧, 觑了眼娘娘的脸色, 蓦地低下眼,担心道:“皇上昨日还让人送来了金镯手串,料想是政务繁忙才无暇过来, 心里?也是疼爱大皇子……”
“疼爱?”皇后冷冷一笑, 金线凤凰织锦的绣鞋一绊,身形踉跄了下, 梳柳吓到, 急着上?前去扶,才觉娘娘手心一片寒凉。
“若是疼爱,为何有暇召人侍寝,都不愿来看靖儿一眼!”皇后攥紧了手心,掐得梳柳手腕发疼,她咬着唇,脸色发白, 不敢出声。
皇上?待大皇子并不亲热,甚至看望的次数不如明瑟殿的顺宁公主。后宫嫔妃猜疑,梳柳却心知肚明是为什么,对?于这个皇子, 皇上?本就不抱有期待,甚至不希望他生出来。只是娘娘始终不相?信罢了。
夜中时?分?,皇后眼帘垂低, 借着一盏明烛看手中的佛经,外面?有小太监说话的动静, 她不耐地合上?经文,“何事这般喧哗?”
梳柳白着脸色从外面?跑进来,一脸吞吐迟疑,眼眸稍闪,“娘娘,是乾坤宫的陈公公过?来传话。”
皇后手心一紧,眸子微不可查地显出希冀之色,又很快被她敛去,遮掩得极好,淡淡道:“是皇上?记起本宫了?”
梳柳摇摇头,扑通跪下身,颤颤巍巍道:“皇上?下旨,要大办应嫔生辰。”
良久,只听女子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皇后前仰后合,胸腔都在颤动,笑得几欲挤出泪来,怀中经书吧嗒落到地上?,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砰”的一声,皇后手背拂去凭几置着的茶盏,厉声道:“怎么,皇上?就这般厌恶本宫么!”
梳柳吓得身形一抖,哆哆嗦嗦地跪地,咽了咽唾,小声哭道:“娘娘,皇上?还是在乎娘娘的,不然娘娘怎会?有嫡子,又怎会?掌权六宫,旁人觊觎不得。”
“应嫔得意一时?,怎能得意一世!她三年前出那等丑闻,皇上?怎么不在乎!娘娘,莫要动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娘娘掌权六宫,又有嫡子傍身,太后倚仗,娘娘何故与那些嫔妃置气啊!”
梳柳连哭带求,额头砰砰叩地,终于求得皇后回了神。
“你说的对?,本宫该忍,忍到大皇子足以独当一面?,本宫会?为他扫清所有障碍。”
皇后闭了闭眼,脸上?划过?一行清泪,双手攥紧。
包括并不喜爱她的帝王。
……
翌日问安,皇后在坤宁宫说了应嫔生辰一事。皇上?既然下旨大办,自?然要热闹些。应嫔对?此不慎热络,甚至皇后问话时?,应嫔只绞玩着帕子,理也不理。在场的嫔妃觑着皇后的脸色,不敢抬头。
“娘娘做主就是了。我身子乏,先回了。”
应嫔拂袖起身,也未做礼,众目睽睽之下,头也不回出了内殿。
……
应嫔一进宫就入了圣眼,皇上?对?其独宠,几欲在应嫔有孕时?立为贵妃。后宫人想起那时?应嫔的圣宠就嫉妒不已。其中知那年底细的,又鄙夷不屑,一个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子,也值得皇上?为其大办生辰宴?
倒底是皇上?开的口,即便心里?在嫉妒不满,也得忍着,装出笑脸来,乐呵呵地去建章宫贺礼。
寿宴设在建章宫,三年前皇上?为应嫔生辰,花费不少功夫,请了上?京最?有名的戏曲班子不提,光是在冬日布置那满庭的艳艳海棠,就让人操碎了心神。但这回寿宴与三年前不同,皇上?并未经手多少,大都是皇后一手操办。
婉芙的坐席与陆贵人临近,两人说着话茬。
陆贵人说出了后宫大半嫔妃的疑惑,“皇上?既对?应嫔如此宠爱,三年前,应嫔又为何被打入了冷宫?”
后宫里?活着,多说多错,不如做个哑巴聋子自?在。婉芙噤声,眼眸低低觑着茶水中的暗影,轻抿了口,事不关己道:“谁知道呢。”
陆贵人看了婉芙一眼,没将心底的话问出来。泠姐姐入吟霜斋之前,在冷宫伺候过?一段日子,冷宫里?住着的,就是应嫔。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依着泠姐姐的聪慧,陆贵人不信,她敛起眼,没说什么,泠姐姐不告诉她,自?有她的打算。在后宫里?知道太多,也不是一桩好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皇上?与应嫔一同入了殿,宴席开始,皇后称病并未到场,皇后行事一向有六宫之主的稳妥,人未到,并没少得应嫔的贺礼。
婉芙与陆贵人相?视一眼,各自?无言,皇上?为应嫔庆生,皇后身为嫡妻,即便心里?呕气,也不能说什么。
歌舞开始,外面?小太监才进来通禀,宁贵妃姗姗来迟。
后宫这两位,俱是受宠,相?看生厌,互不对?付。
宁贵妃着贵妃华服,鬓间鸽子蛋大的南红玛瑙耀眼夺目,宁贵妃向来张扬,若不知,还以为这生辰宴是为宁贵妃所贺。
“嫔妾来迟,皇上?恕罪。”宁贵妃丹凤眼挑开,端得是张扬肆意。
李玄胤淡淡点头,让宫人置座。
皇后不在,皇上?右手边坐的是宁贵妃,左手边坐的是应嫔,谁人不知这两人不对?付,而今可是有了好戏要看。
婉芙对?二人的争锋不感兴趣,她兴致缺缺地饮着茶水,侧过?眸,余光里?,陆贵人眼神不着痕迹地瞥向上?座。她顿了顿,目光又向高位去看,皇上?正与应嫔说话,而宁贵妃被冷落在一旁,狠狠瞪了眼应嫔,猛饮了一盏酒水。
应嫔在后宫中大多是冷着脸色,唯独在皇上?面?前有了笑颜,眉眼温柔如水,轻言浅笑。
婉芙少见?皇上?与别?的嫔妃如何相?处,她回忆起得宠的这段日子,似乎除了受伤挨罚,都少出金禧阁,确实?不知皇上?待旁人的态度。
皇上?与应嫔之间相?识数载,终究难以抹去旧日情谊。男子总是这样?,得不到的,便念念不忘,牵肠挂肚,如心头朱砂。一旦到手,时?日已久,就会?心生烦腻,便要寻个新鲜。应嫔是皇上?曾经的心头朱砂,时?隔三年,当怨怼淡去,那些温柔解语的时?日便成了唯一。
……
李玄胤吩咐陈德海将应嫔的贺礼取来,是一只青玉海棠纹玉如意,玉柄镶嵌着玛瑙、碧玺、珊瑚,华丽奢美。
皇上?用度简朴,从未送过?后宫嫔妃这般华美之物,但应嫔见?到,眼中却闪过?一抹失望。三年前的生辰宴,皇上?送她一对?儿玉珏,是一对?儿同心结,寓意永结同心。玉如意虽华美,不如同心结的情谊。
应嫔眼眸垂下,让桃蕊收好,和声细语道:“嫔妾谢过?皇上?。”
李玄胤指腹摩挲着玉盏的杯沿儿,眼目淡淡移开,向下掠去。
那人正撑着下巴发呆,小脸一团的软肉黏在掌心,眸子一眨不眨,不知想什么,那般入神。
李玄胤漫不经心地端详,不多时?,那女子就发现?了他,眼眸微怔,像受惊了的兔子,柔软娇憨,撩人心怀。
似是有些无措,咬了咬唇,慌乱地避开,饮一口茶水,不妨拿错了杯子,是装着甜酿的酒,猛呛出声,直拿着帕子抵唇干咳。
李玄胤好笑地扬了扬唇角,遣陈德海过?来,“泠才人吃不得酒,换些果子汁给她。”
陈德海瞧一眼下面?呛得不行的泠才人,应声一笑,转身间瞧见?应嫔的眼色,不禁感叹今时?不同往日,应嫔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倒底不比三年前了。
婉芙呛得小脸通红,陆贵人抚她脊背,“慢些喝,急什么,又没人跟姐姐抢。”
婉芙眼眶里?冒出泪花,只摆手不语,自?己出了个神的功夫,不知皇上?看了多久。
酒水撤下去,陈德海端了一精致银壶放到席上?,“皇上?说主子吃不得酒水,特意吩咐女子给主子拿来果子汁,用冰库里?镇着的甜橘酿的,合主子的口味。”
婉芙心道,她哪是吃不得酒水,分?明是皇上?刻意看她笑话。
……
宫人一舞罢落,对?面?的宴席上?传出一阵慌乱。
婉芙狐疑地朝那头看去,只见?坐在案后的许答应,抚住小腹,弯腰吐出了一地秽物。这可吓坏了一旁伺候的小宫女,扑过?去扶住许答应,“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坐在两旁的嫔妃面?面?相?觑,各退后了一步。一则,许答应呕出泛酸的秽物实?在难闻,让人捏紧了鼻尖。二则,许答应这架势,倒像是后宫嫔妃有孕的迹象,呕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旁人下了药,她们可要离得远些,免得叫人怀疑。
宴席生了乱子,歌舞进行不下去,李玄胤看了那乱哄哄的一处,点陈德海过?去问一句。陈德海很快回来,“皇上?,是许答应腹中不适,做了呕,请皇上?传太医过?来。”
李玄胤神色微顿,颔首让他去传太医。
好好的生辰宴,就以许答应身子不适告了终,许答应那副模样?,有心的都瞧得出来,八成是有孕了。
李玄胤起了身,去偏殿看望许答应。
应嫔怔怔地看着皇上?离开,他竟未与自?己同举一杯酒水,究竟是忘了,还是不愿再饮。
宁贵妃无暇奚落应嫔惨状,许答应那孕中反应又在她心口狠狠扎了一刀,又是有孕,没完没了了!
婉芙与陆贵人同去偏殿看望许答应,两人离席得晚,此时?大半的嫔妃都跟了过?去。许答应腹中难忍,对?着痰盂又呕了两口,这股子味道让一众嫔妃嫌弃皱眉,捏着帕子,堵住鼻尖。不知是谁道了句,“快将小窗支开,通通干净的气。”
许答应身边的小宫女,对?着李玄胤叩了个头,“皇上?不可,主子身子不适,此时?天寒地冻,万一再染了风寒怎好?”
李玄胤不置可否,淡淡掠了那说话的嫔妃一眼。婉芙也朝那人看过?去,得,又是刘宝林。
自?庄妃娘娘那事过?去,她就知道这刘宝林不好对?付,不像面?上?那般蠢。不过?想必也是她这般装蠢,才能在各宫争斗中混的如鱼得水,夹缝生存,安然活到现?在。
确实?是个聪明人。
等上?两刻钟,太医才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赶过?来,正欲见?礼,李玄胤直接免了他的规矩,赶紧去给许答应看看。
太医擦了把额头跑出的汗,拿白帕搭到许答应手腕,片刻,笑着起身,“恭喜皇上?,许答应是有孕了。”
“只是许答应身子弱,胎像不稳,待臣开几副安胎的方子,按时?服下,自?能妥帖。”
“皇上?,嫔妾有孕了?”许答应似是愣了下,尚没反应过?来这等喜事,随后才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她这些日子食欲不佳,月信也素来不准,倒没想到竟是有了身孕。
李玄胤走过?去,亲自?为许答应垫了身后的引枕,“你既吹不得风,稍许朕让銮舆送你回去。”
许答应柔情蜜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头发酸。这日是应嫔的生辰宴,哪想许答应赶巧在这时?有了身孕,皇上?心思都到许答应腹中的龙裔上?,哪还分?的出半点给旁人。
生辰宴草草散去,走时?婉芙与陆贵人同行。两人一时?无言,陆贵人才失子不久,许答应有孕,婉芙只怕提了会?让陆贵人伤心。
陆贵人心底确实?有几分?伤感,但想到皇上?待许答应时?,因龙裔才露出几分?悦然的脸色,心中便释然了。
皇上?勤政,不似先帝贪恋女色般的昏庸,对?后宫的照顾,无非在能稳住朝纲的龙裔上?。皇上?不会?心悦任何女子,即便是偏宠,也不会?是一时?愉悦的兴致,日子久了,就腻了。与其像应嫔那般,承受被舍弃的痛苦,她更喜欢当下,无欲无求,亦无悲无喜。
只是这般想,她倒底是活在宫里?,往后容颜逝去的日子,想要活下去,总还是要倚仗龙嗣。
两人各怀心思走了一段路。
陆贵人忽然停住身,婉芙狐疑地看她,“可有何不对??”
陆贵人抿唇,轻摇了摇头,手心贴到婉芙平坦的小腹上?,蹙起眉尖:“泠姐姐承宠这么久,怎的还没有孕?”
一瞬间,婉芙莫名想到夜中皇上?在她身上?用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脸颊诡异一红,拂开陆贵人的手,脚步走得快了,不自?在道:“哪是那么容易就有的。”
况且她偷偷问过?千黛,皇上?那些个古怪的姿势,本就难以有孕。心中又不禁哼哼埋怨,皇上?果真?是将她当奴才使唤了,但凡一个寻常的嫔妃,都不见?他用这样?的法子,让人这样?侍寝。
她撇撇嘴,十分?不忿,下回再侍寝,定要用这由头在皇上?那儿讨得好处不可。不然岂不是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
这日是应嫔的生辰,入夜,圣驾去了朝露殿。众人本以为皇上?会?因许答应有孕,而去秋水榭,不想皇上?竟会?给足了应嫔体?面?。
婉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栗子糖,皇上?待应嫔确实?太好,好到她都有些嫉妒。
不过?,她勾了勾唇角,若没看错,今儿宴上?,皇上?送应嫔生辰礼时?,应嫔的脸色可说不上?好看。而且,听说这一年的生辰宴,皇上?全全交由了皇后,自?己没花半分?的心思。
倒底是真?的宠,还是给做给旁人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