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浅浅浅可
这明年春日又得重建了罢。
楚引歌勾了勾唇,倒没有及时回寝屋,而是去了书房。
她记得白川舟说过账本在书架下的抽屉里,她得将侯夫人给的银票记上,打开账本,她倒是讶然了下。
本以为像白川舟这样的少爷,亲自管理府邸,账目恐怕东一笔西一出的,但眼下这账目条理清晰,每一笔支出收纳都写得明明白白,最为诧愕的是,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且不说田产数百亩,光是商铺都占了一条街,这岂不是靠收租就可过余生?
原来世子爷在迎亲说的那句“爷有的是钱”不是作假,他确实可以很有底气地说这句话。
楚引歌压了下不可遏制上扬的唇角,但半晌,看着那一串串的数字,她又笑出了声。
而她在这厢一笔笔算着每年的进意,那厢世子爷在问立冬,世子夫人去哪了,可是有半分伤心。
立冬立马去书房瞅了眼,只见慵黄烛火下,世子夫人捧着账本,扒着算盘笑得异常开怀,杏眼都弯成了月牙状,大婚日他都未见夫人这般酣畅大笑。
他一想到世子爷的目光宛如刀刃,就不禁哆嗦,便隐去了八分实情,回禀道:“夫人在书房看账目,看不大出表情。”
看账本?
白川舟的眼帘微垂,对立冬吩咐道:“将桌上的桂花酥点心给夫人送去。她晚上吃得不多,该饿了。”
立冬应是,刚要出去,却不曾想世子爷接过了他手中的托盘,自己推开了门。
立冬忐忑,只能祈祷夫人在世子爷到达前,笑声能收敛些,可谁知,他们的脚步刚踏出熙园的拱门,就在青松下听到了那串如铃铛般的酣笑。
白川舟的唇角微微下压,剑眉如墨描,透着几分冷意,回头看他:“这就是你说得看不出表情?”
听听这毫不顾忌的笑声就能想到她现在面上的神态是如何的明媚肆意,神采飞扬了。
真行。
先是一直盯着其他男子看得目不转睛,后又在这乐得自在,白川舟只觉有口气堵在胸膛,上不来下不去,喉咙哽塞。
他将托盘往地上一摔,重返厢房,轻哂:“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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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楚引歌心满意足地查看完账本,抬眸看到置于墙角的铜壶滴漏,这才惊觉竟过去了那么久。
她本想待她记上那笔银票后,就去哄哄白川舟,未曾想一时被这黄白之物蒙蔽了双眼,坐在椅上已过去了四个时辰。
但不得不说,数银两真是件令人欢愉的事,特别是数......自家的钱财。
待走出书房时,她回头看了眼,月色清喜下,小和尚笑得豁朗,倒是很应景。
楚引歌唇角轻轻的笑,迈出门槛,抬眼就是满眼星光,身后是家缠万贯,房中是心仪之人,公公婆婆护她疼她。
在这一刻,楚引歌内心充满虔诚,她彻底被这些粗枝末叶的温情打动。
她觉得老天爷还是偏爱她的,那些在楚府受尽刁难的日子在眼下,都驯化成了她掌中的清润星辉。
夜风拂过了她的发尾,楚引歌踩着桂花酥的残渣踏进了熙园。
她望向西厢,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廊檐下的几只六角宫灯在暗色中泛着幽光,庭院前的蔷薇花被照得添了层朦胧,墨影铺地,更显清致。
楚引歌往前走了两步,正欲抬手问他睡没睡,又想起一事,再次出了熙园。
白川舟在窗下看着她走近,他虽是泛了醉意,但那袭青衫裙裾的曼妙身影还是认得的,在月色清照下,她的五官轮廓更如流风回雪,似踏月而来的神女,增了几许娇媚之意。
他不由得想到午后,指尖搅捣潮腻,但眼却看着她,那迷离的眸心透着柔莹,玉圆软软起伏,柔情绰态,愈发勾着他去欺。
白川舟静悄悄地踱步至门后,薄唇微扯,想她一敲门,他就将她拦腰抱进屋里,他都能想象得到她会轻呼一声,然后含嗔带怨地看着他,明明是杏眸,但她眼尾上挑时,总有说不出的蛊魅。
他等了一等,等到的却不是叩门声,而是她急迅离去的脚步声。
哒哒哒,跑得可真快。
白川舟愣忪一瞬,搭在门框上的手垂了下来,眸光倏尔喑暗。
呵,小没良心。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决绝的人,她对他可能有几分动情,但也并不是非他不可罢。
她一直想做的是表面夫妻,是他不管不顾地要将她拉进来。
但凡他往后退一步,这段婚姻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她看向白川衍的眼神,那么认真,认真到他当时就想将白川衍撕碎。
她还问白川衍是否娶妻,是否有通房,若不是白川衍发现了他,她是不是还会接着问,能不能接受仅成婚一日便和离的女子.......
啧。
白川舟不想再往下琢磨了。
他手执薄荷酿,仰头一饮而尽,喉肺辛甜,撩得咽喉发痛,任凭酒酿圈揽进他的四肢百骸,汩汩地冒着酒意。
他从未放纵地让自己醉过,但这回他想做个饮酒俗人。
白川舟轻嗤了声,不知是在嗤笑她的冷心冷面还是嗤笑他自己的一厢错付。
这下是彻底地醉了......
楚引歌推开西厢的房门时,迎面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那么浓,像是整个屋子都要醉了。
她借着屋外的光,重新给房内燃了烛火。
才瞧见白川舟靴履未脱就躺仰在榻上,两腿散散地垂在榻外。
他的面色潮红,脚边是横七竖八的酒罐,连衣物都未更换就那般躺在那儿,身上的衣衫满是褶皱巴巴,似蜿蜒的树皮。
世子爷啊,那可是沾了点泥就要换衣衫的人。
楚引歌还是头回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时刻。
她吩咐立冬打来热水,看他的面色一惊,想必世子爷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
“你去歇下吧,剩下的我来。”
楚引歌从他的手中拿过热帕。
等立冬阖门离开,她走了过去,细细地帮他擦着脸,看他的长睫轻颤,表情不是太畅意,明明醉着,但眉头依然是紧锁着。
她很少见他皱眉,俯身拿指尖替他捋平。
楚引歌的纤指轻轻地揉着,好似有些作用,他的眉渐渐舒缓了。
手中的帕凉意贴着指骨,她松了手,打算重新过次温水,却不想刚从榻上起身,就被他扣住了手腕:“别走。”
他的声线泛着喑哑。
他的力道有些大,她晃了晃,才稳了身形。
楚引歌回头,看他睁开了眼,但依然醉意惺忪,眸底显着点红相,意识应当不是很清醒。
她听他说道:“陪我,别走。”
他可能以为她是要出这件屋子罢,楚引歌摇晃了下手中的帕子,“凉了,我去温下。”
白川舟半撑起身,蛮横地将帕子往边上一扔,抓过她的另一只手,“别走。”
楚引歌被他双手箍着坐下,许是感知到了她那被凉帕浸透的寒意,他将她的手如珍宝般揣进自己的怀里。
但语气却像是憋了一夏的雷雨前夕:“你喜欢白川衍?”
她还没来得回答,又听到他续问:“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的眸色有层水雾,透着几不可察的脆弱,却在月色下,被她瞧得一清二楚。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么仔细地端凝,似要将她狠狠看透,但他的手心却发起了烫,将她也一同灼着。
“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又重复了次,楚引歌怀疑他是不是没那么醉,不然他的吐字为何那么清晰。
“你明明给我写过情笺,对我说,看到天边的云会想起我,闻到路边蔷薇的花香会想起我,吃到阳春面会想起我......”
“对我说,两相乍见之欢,同气相求,日后久处不厌,彼此担待......”
白川舟的声色低哑,“我以为那就是欢喜。”
他的烫灼更甚了,对上她的视线,似要将她所有的心思都想看得分明。
突然将她的手推了出去,苦笑道:“不是,都不是,那是我求来的欢喜。”
楚引歌鼻尖泛酸,手中的烫意在这凉薄的空中很快冷却下来。
白川舟重新躺落在榻上,可眼神却直盯着她:“你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想要吻你。”
他的身影孤寂,楚引歌未挪半寸。
“你走吧,我不碰你,”白川舟先阖上了眼,“等你想清自己的心意前,我都不会碰你。”
楚引歌索性拿了个圈椅坐下,看着他。
白川舟的醉意泛上,说着胡话:“这世间比白川衍长得好看的男子多得是,你若想要,明日我就让立冬去找.....”
“好啊。”
楚引歌没等他说完,她就满口答应,她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就见他倏尔又睁开了眼,眸心蹿着怒火,扶上了她的脖颈,嘴上说着狠话:“楚引歌,我真没见过比你更可恨的女人!”
但手劲却像捧了羽毛,轻柔地,像是无声诉说着舍不得,舍不得掐她。
他手心的烫意袭来,腕间的红绳小舟在她的喉侧轻轻剐蹭。
蹭得楚引歌的心一片酥痒,一晃一晃,将她燃着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热度,依着他的热量,她才敢做一些事。
比如,亲他。
楚引歌靠近,在他的唇角轻轻地落下了个吻,眸光闪动地看着他。
那眸底不知又藏着什么坏心思的狡黠。
白川舟因这个吻酒醒了几分,他所有的怒气也都因这个轻轻绵绵的吻,吹散了。
他就是对她毫无应对之策,只要她勾勾手,笑一笑,他就丢盔弃甲,心悦诚服。
楚引歌笑道:“好啊,你帮我去找。”
“你......”
听到她的话,白川舟又想轻斥,却被她抚上喉结的手,生生地阻断了。
她的纤指柔弱无骨,就那般柔柔地触着,捉不住天边的云,捧不起穹顶上的月,却轻易地握住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