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昨日刚有信来,说是再?有两天便能赶到了,一块赶来的还有他的母亲危夫人,以及岑家父女,也就是他的岳父与新婚夫人。”顾文?安答完,脸上焕发笑意。危、岑两家联姻,相当于为王玠多增加一份获胜的筹码。
王玠自然也欣慰,当初若是没有岑元柏提前倒戈,苦心?筹谋,以身布局,他也断然没有办法收下江州。
再?说危夫人,那样传奇的一位人物,他早便想一瞻风采,这?次能够相见,委实三生有幸。
“准备筵席,待他们来后,务必盛情款待。”
“是。”
顾文?安应下,接着汇报公务,待得答复后,领命离开。
王玠放下手里的笔,憧憬几日后重聚的情形,会心?一笑。
却不?想,次日晌午,官署里忽然人心?惶惶,众人交头接耳,也不?知?是在窃窃私语什?么。王玠唤来小厮询问,小厮惶恐答道?:“殿下,听说昨日军所里又病倒了一大批人,今日该来给严将军复诊的那名大夫也告了假,好像是也染了风寒,发起?高热了。”
王玠皱眉,若有所思,倏地从书案后起?身,招呼小厮:“取我的药箱来。”
“是。”
小厮折回橱柜前收拾药箱,匆匆跟上。
主仆两人一径前往严峪的住处,房外已候着不?少人,有的是照顾其起?居的奴仆,有的是来探望的将领。见着王玠,众人齐齐行礼。王玠收住脚步,听着房屋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眉间阴翳更重。
推开房门后,王玠从小厮手里拿走药箱,严肃交代:“你等在此?处,不?要进来。若没我应允,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小厮被?他的表情所吓,呆呆守在门外。
王玠进屋后,看见有一名侍女在床前,正在忙碌,见王玠进来,赶紧行礼。王玠站在外间,先道?:“这?些天来,都是你在照顾严将军?”
“是。”侍女应着,握拳抵住口鼻,也低咳起?来。
王玠心?头一沉,放下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张方?巾蒙在口鼻前,接着取出些苍术,放进炭盆里焚烧,待烟雾升腾起?来,方?走去床前为严峪看诊。
严峪躺在床上,满面潮红,人已烧得不?省人事,然而又冷汗涔涔,身体发抖。王玠把完脉,掰开其嘴唇检查,接着看向侍女:“手伸来。”
侍女一怔,伸出手。
王玠为她诊脉,声音愈沉:“你除咳嗽以外,可有其他不?适?”
侍女答道?:“前几日都没什?么不?适,就是今日醒来后,开始干咳,身上也有些酸痛。”
王玠放开她,面色越发凝重。侍女忐忑道?:“殿下,将军患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何发作起?来这?样厉害?”
王玠不?能断定,可是根据目前的症状来看,已是八九不?离十。他先告知?侍女:“稍后你先回房休息,切记不?要接触旁人,每日三餐,叫府里人送至你房外。若有不?适,记得就诊。”
说完,王玠收拾药箱,走去房门口,深吸一气,推开房门。外面众人齐刷刷看来,便欲上前,被?王玠喝止:“所有来探望过严将军的人,先在府里住下,单人单间,不?得擅自离开。”
众人呆怔。
王玠接着吩咐一名将领:“派人赶往军所,统计所有患病的将士,单独分派住所给他们,务必做好隔离。”
“殿下,这?是……”
“这?是瘟疫。”
王玠话声落地,平地惊雷,众人怛然失色。
※
雍州城下,行人寥落,金鳞给守城侍卫看过令牌,领着车队走进城里,却见四?处冷清,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大街上甚少人影。
不?及往官署走,前头赶来一辆马车,顾文?安匆匆从车里下来,拦住众人:“先别急着去官署,殿下吩咐,先让你们在驿馆里歇下!”
众人怔住。危怀风策马上前,疑惑道?:“发生何事?”
顾文?安不?便多言,抿唇道?:“先回驿馆里安顿下来,我再?细说。”
危怀风皱眉,猜出内情非同小可,示意金鳞在前开路,众人跟着顾文?安下榻驿馆。及至厅堂中,顾文?安先待危怀风、岑雪等人入座,特意捡了最边角的地方?坐下,沉声道?:“雍州发生瘟疫了。”
“什?么?!”
众人皆是大震,错愕不?已。
“但是目前仅是流行于军所,城里暂时没有百姓感染的病例。”顾文?安先说明情况,安抚他们的情绪。
危怀风容色肃然:“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岐州回来后,军所里突然有一大批将士高热不?止,一病不?起?,大家原以为是入冬后感染风寒所致,结果短短数日,染病之?人大量增加,就连看诊的军医、郎中也跟着患病。两日前,严将军病倒,情况恶劣,殿下放心?不?下,前往看诊,才发现这?一次大家感染的很可能并非风寒,而是……瘟疫。”顾文?安说完,后背已渗出一层冷汗。
危怀风的脸色更是冷凝得吓人:“什?么意思?殿下亲自给严峪看诊,严峪感染的是瘟疫?!”
“……是。”顾文?安汗珠如豆。
危怀风额头青筋暴起?,顾文?安赶紧道?:“但是殿下目前一切无恙,应该没有被?感染,只是为防万一,他先与接触过严将军的那些人一起?住在官署里。一般来说,感染瘟疫者会在七日内发病,若是七日后殿下仍然无事,便可以排除感染嫌疑了。”
众人心?惊不?已,王玠如今乃是所有人效忠的君主,一旦发生不?测,所有的努力岂不?是都付之?一炬?
“那殿下身边可有人在照顾?严大将军的病情又如何了?”岑雪见危怀风已气得快说不?出去,摸摸他手背,替他问道?。
顾文?安迭声应有:“殿下身边有小厮在,严将军的病情也大概稳住了。按殿下的吩咐,我们派人焚烧了病患用?过的衣物、器具,官署各处都熏有白术、艾草,可以遏制疫情蔓延。”
“军所呢?”危怀风问,“目前军所里有多少人被?感染?”
“今日早上报上来的数目,是八百六十三人。”
众人一凛。
瘟疫扩散的速度很快,然而因个人的体质不?同,病症潜伏的时间也各不?一样。将士们居住在军所里,衣食住行皆在一块,感染的风险极其高,若是今日查出来的病患都已有八百多人,可想而知?后面爆发起?来时,最终感染的人员数量会有多大。
“可有人因病亡故?”
“有。”顾文?安语气艰难,“重症二百七十一人,亡故的,目前是九十六人。”
厅堂里气氛凝结,众人心?神不?定。木莎冷静坐着,忽然开口:“你先前说,这?些将士是从岐州回来以后突然染疾的?”
“是。”
“为何?”
顾文?安语塞,这?次瘟疫爆发突然,他们一心?忙着防控,目前尚来不?及追根溯源,探析疫情是从何而来。
“瘟疫既然是从军所里爆发的,病源便不?可能在城内,而是城外。顾大人若是有空,可以派人往岐州刺探一下,看那边是否也有疫情。若是有,则此?事算是意外;若是没有,那么这?次瘟疫就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木莎说完,众人毛骨悚然,不?约而同想起?如今坐镇在岐州城里的那个人。岑元柏的眼神陡然冷厉。
“最初有人在军所里患病时,没有军医诊断出来是瘟疫吗?”他开口道?。
顾文?安知?道?这?也是令人费解的一点,如实说道?:“将士们从岐州撤回来的那两日,正逢风雪交加,城外天气恶劣,所以军医最开始诊治时,一直误以为是风寒入体。后来病例激增,不?少病患除高热咳嗽以外,频发出现肢体烦痛、胸闷呕吐等症状,他们才敢认定是瘟疫。”
木莎神情微动,道?:“肢体烦痛、胸闷呕吐,这?也是夜郎瘴疠的症状。”
众人震惊。
木莎从座上起?来,道?:“严峪将军人在何处,带我去看看吧。”
“娘?”岑雪欲拦。
木莎解释:“阿娅是王都里最有能力的巫医,诊治瘟疫不?在话下,不?必担心?我。”
“可是……”
“我与娘一起?。”危怀风跟着站起?来。
木莎哂笑:“又不?是什?么发钱的好事,争什?么?你就不?怕沾染了病气,回头过给小雪团?”
危怀风要走的意念一动。
“放心?,看一看情况而已,我有分寸。”
木莎说完,叫顾文?安领路,带着阿娅离开驿馆。
危怀风、岑雪、岑元柏三人神色复杂,心?里毕竟忐忑,这?一天用?膳都有些食之?无味。万幸,入夜不?久,木莎派人送来消息,说是阿娅已诊断出病症结果,乃是中原瘟疫与夜郎瘴疠的结合,若没猜错,这?次疫情应属人为制造而成。
三人听完,第一时间想到云桑,面色越发冷凝。前来传信的人安慰:“危夫人说,巫医有破解之?法,已写下药方?派发给军所,待军医按方?给患者诊治,便能战胜此?次瘟疫了。”
危怀风应下,让金鳞送人离开,回头看岑元柏、岑雪,皆是愁容满面,心?知?父女二人是为徐正则、云桑一事郁结,开解道?:“既然已有药方?,事态便会有转圜,爹这?些天来车途劳累,切忌再?忧思伤神,今夜先休息吧。”
岑元柏点头,也劝他两人早些休息,离开厅堂。
危怀风、岑雪回房后,洗漱入睡。雍州地处北地,冬夜寒气深重,岑雪刚上床,便感觉被?衾干冷,凉意渗骨。危怀风挨过来,手臂搂着她,热气跟着袭来,她渐渐发暖,忍不?住往他怀里钻。
“在想什?么?”危怀风知?她走神,闭着眼睛问。
屋里油灯已熄,岑雪满眼是帐幔上的灰影,失望道?:“我没想过,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危怀风道?:“一步错,步步错。一错到底,是他如今唯一能走的路。”
“不?能迷途知?返吗?”
“能,但是会输。”
岑雪悲从中来,无限酸楚,搂着他劲瘦的腰,似仍不?够,手掌往背脊上按,想要贴他更紧,获取更多力量。
危怀风喉头收紧,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接着往下亲。岑雪瑟缩着,脖颈被?他流连过,后背的丝绳倏地一松。
“你……”
“明日,我想去军所看一看。”
危怀风埋首在她肩后,大手往下,粗粝的指腹揉过雪肤,他声音跟着向下落:“严峪病重,军所里爆发瘟疫,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主将稳住人心?。我既已回来,便不?能坐视不?管。”
岑雪心?口像被?什?么攫住,制止的话梗在喉间。
“我走后,你安心?待在驿馆里,待瘟疫结束,我便回来。”危怀风坐起?来。
岑雪眼角被?泪浸湿,伸手攀他,主动接纳。
冬夜漫长,风吹不?歇,屋外残雪沿着瓦楞往下滴落,声似嘤咛。今夜本是有月的,月华浓郁,可一泻千里,然被?那云一截,天地黯淡,月全?洒在云外,淅淅沥沥。
危怀风伏下,手一抄,与岑雪十指交握,压在枕前,低低笑起?来。
“笑什?么?”岑雪拍他。
“差点没来得及。”危怀风坦然答。
岑雪羞赧,偷偷用?膝盖撞他一下。
“撞哪儿呢?”危怀风不?满。
“管他是哪儿,撞你便是了。”
“是吗?小粉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