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27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胡说!危怀风人?在兆丰县应敌,怎么可能会夺下西?城门?”

  “霍将军又怎么可能杀了?崔大人??!”

  “……”

  众人?的质疑声此起彼伏,不安像瘟疫一样扩散开来,报信那?人?哆嗦道:“千真万确!危怀风根本没有守在兆丰县,而是带着五千兵马偷袭了?西?城门!至于霍将军,他根本就是危怀风的人?!”

  “是了?,霍方原本乃是铁甲军旧人?,这些年来,宁可被崔大人?打压着,也不愿调遣到别的地方去!莫非他一直在城中做着的危怀风的内应,这次寻得机会,便里应外合,让我们?把西?城门丢了??”

  “岂止是西?城门!现在东门那?一帮人?被霍方带着兵变,西?陵城眼看就要是危怀风的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想死,就赶紧从北门逃了?吧!”

  “……”

  日头刚刚开始西?斜,肃穆庄严的官署里沸反盈天,客院一处走廊里,有人?白?衣胜雪,手拈玉子,坐在案前独自对弈。

  廊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惊飞休憩在枝头的鸟雀,粉白?色的落花簌簌飘下,脚步声刹停在走廊前。

  “徐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大人?不是叫你立刻往西?城门去一趟吗?”

  不等徐正则回答,来人?又唉声叹气:“罢了?,左右现在大人?没了?,西?城门也没了?,你再赶过去也是于事?无补……徐公子,杀进城里的人?是危怀风,他知道发兵平叛是你给大人?出的主意,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赶紧从北门走吧!”

  徐正则眉目不惊,拈着一枚黑子往棋盘上一放:“多谢,你走吧。”

  那?人?怔道:“你……你不逃吗?!”

  “不必逃。”徐正则指腹底下的黑子沿着错综复杂的网格往前一动,“逃不掉。”

  那?人?莫名其妙,心道一声“疯子”,自认仁尽义至,掉头跑走了?。

  客院里恢复宁静,不多时,先?前被惊走的鸟雀飞回枝头,藏入花瓣丛后。徐正则手起棋落,静心对弈,待要把一盘平分黑白?两色的棋局铺满后,走廊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不是一人?,而是一行人?,由远及近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呼唤道:“师兄!”

  徐正则收手,侧首往外。

  暮春的日光倾洒在花树葱茏的客院里,走廊那?头,一位女郎提着海棠色襦裙快步赶来,肤白?似雪,容色殊丽,在她身后,跟着一位身形颀长、披甲佩剑的英俊青年。

  徐正则的视线越过女郎,对上那?名身着戎装的青年,二人?目光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地交汇在一处,锋芒暗涌。

  “师兄!”岑雪跑过来,上下打量徐正则,见他安然无恙,展颜唤道。

  徐正则收回目光,起身后,面无神色道:“来我屋里一趟。”

  岑雪一愣,回头看一眼危怀风,想起什么,跟着徐正则走入客房。

  走廊里,危怀风一行人?目目相觑,金鳞眉头微皱,盯着徐正则、岑雪离开的方向,请示道:“少爷?”

  危怀风道:“先?去崔家。”

  ※

  在来见徐正则前,岑雪已在心里做足了?打算。与危怀风假成?亲一事?,她没有在信里提及,但?这件事?并?不是说她不提,徐正则便一无所知。

  整个西?陵城界内早已传开她和危怀风成?亲的事?,想必早在入城以前,徐正则便已有所耳闻,回信中不过问,不过是不想在大战前夕横生枝节,现在战事?已定,风波平息,他有的是秋后算账的时机了?。

  进屋后,岑雪不落座,站在从窗柩外透进来的一方暮色里。徐正则也没有坐,负手而立,背对着岑雪,开口的第一句话果然是:“你和危怀风成?亲了??”

  “是。”

  岑雪说完,能感觉到徐正则周身的气息在变冷,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底线,也不是没见过他动怒的样子,只是这一件事?不像是小时候弄脏他刚写完的功课,可以撒娇服软,顾左右而言他。这一次,她只能一针见血,开门见山。

  “我与他各取所需,假用婚姻名义共处三个月。现在,他的目的已达成?,很?快便会把另一把鸳鸯刀交给我。”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岑雪静默数息,斩截道,“我不想嫁给王懋。”

  和聪明对话便是有这样的好处,不用拐弯抹角,不用费心解释,也不用在一个死胡同里过招试探。岑雪说完这一句话后,心里有种释然的轻松,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骗过任何人?,与危怀风假成?亲的那?一半私心,确实是不想嫁给庆王世子——王懋。

  “为何?”

  不知何时,徐正则已转过身来,整个人?背对着窗柩外漫射进来的余晖,秀美的眉眼像是薄雪覆盖的黑曜石,亮而冷漠。

  岑雪道:“我与他并?无情谊。”

  徐正则道:“世家联姻,不谈情谊。”

  “那?若不是联姻呢?”

  岑雪反问完,徐正则沉寂的眼波终于微动,良久后,他提醒道:“你的婚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岑雪道:“也不应该只是父亲一个人?的事?。”

  徐正则沉默。

  岑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一次和徐正则争执的情形,那?一次,父亲从很?远的南海回来,送给他二人?一人?一颗拇指大的淡紫色珍珠。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彩色的珍珠,喜欢得不行,让春草做成?香囊吊坠,日日佩戴在腰间。

  数日以后,她发现徐正则的身上从来不见那?颗珍珠的身影,便跑去他屋里询问。徐正则指指案头,原来,那?一颗珍贵的珍珠被他放在了?读书时抬头便能看见的吊玉架上。

  “放在这里做什么?师兄为什么不让人?做成?吊坠,佩戴在身上?”

  “男子佩玉,不佩珍珠,阿雪自己戴着便好。”

  “可我想和师兄一起戴。”

  那?时候,危怀风刚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不习惯那?样沉闷的孤独,赖着徐正则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被危怀风宠出来的骄纵。

  “谁说男子才能佩玉,女子才能佩珍珠?这世上,凭什么就要规定男子该如何,女子该如何?师兄跟我一样,都是极好看的人?,好看的人?就可以佩戴好看的珍珠!”

  徐正则争不过她,便开始沉默。

  她笑,都以为自己赢了?,结果第二天,发现徐正则的那?一颗珍珠还是躺在他书房里的案头上。他的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一抹淡紫色。

  他会沉默,但?不代表他的沉默是认同。

  便如同现在,他不会反驳她的观点,但?也不会认可。

  “我知道父亲是为岑家前途考虑,可是获取王爷的恩宠,让岑家平步青云的方式并?非只有联姻一种,我能为父亲做的,也不仅仅只是成?为一个出嫁的女儿。师兄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努力去做。”

  良久的僵持后,岑雪打破沉默,声音里透着令人?唏嘘的天真与孤勇。她没有去看徐正则,似乎是不再试图通过神色分辨他的内心,很?久后,她听见他一如往日作风的淡然回答。

  “和离吧,三月之期已到。”

  岑雪眼眶酸涩。

  徐正则说完,举步往外,消失在春光尽头。

第28章 夺城 (四)

  离开官署后, 危怀风派人把崔府抄了。

  崔越之出身武城崔氏大族,祖上又有荫封,如今人虽然?在偏远的关城, 衣食住行上却并无?半点捉襟见肘的寒碜。

  偌大的崔府建在西陵城中心上, 同官署就隔着?一条大街, 占地十多亩, 整座府邸高墙深院, 六进六开间, 据说是拆了整整三条街的府衙、商铺、民宅, 才圈出这样一大块风水宝地来。

  崔越之被杀的消息传开后,崔府是头一个天塌的,往外奔逃的家仆、内眷就像炸开锅的蚂蚁,密密麻麻、跌跌撞撞地从府邸里往外扩散, 看着?都令人战栗。

  危怀风率人过来时,正碰上崔夫人被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拉拽着?往马车上走?,她似仍然?不相信崔越之已丧命, 大喊大叫,不肯登车,也不准许任何?一个人离开崔府。

  危怀风抬手, 身后的数十名?亲信矫健地冲上前,围住了整座府邸, 大门外那一整排还来不及逃命的马车不幸地沦落其中。

  “你是何?人?!凭什么围我崔府?你可知这是何?地?我是何?人?!”

  崔夫人被那两个少年奋力抱着?,泪眼婆娑,胭脂洇花的一张脸皮因愤怒而胀开狰狞的青色。危怀风上前一步,低头凝视着?眼前这疯狂又狼狈的妇人, 自报家门。

  “我是危怀风,今日来, 为抄你崔府,逐你崔家人,夺你崔家财物。”

  “你……”崔夫人听得“危怀风”三个字,怒目圆睁,似才从混沌的大梦里惊醒,咬牙切齿,“原来是你!卖国贼危廷的贱种!”

  危怀风漠然?道:“带走?。”

  身侧有人冲上来,愤怒地拽走?崔夫人,那两名?少年似护食的豹子一般,个头稍小的那个一头撞上来人胸腹,大吼道:“不许碰我母亲!”

  “都滚开!”

  “滚开!”

  四周人影重重,小少年穿着?一身已被拽歪的锦衣站在众人面前,目眦尽裂,含着?热泪,指控道:“危怀风!你这个叛臣之后!你滥杀朝廷忠良,逆天造反,不得好死!”

  危怀风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不知当?年自己逃离西陵城时,是否也是这样的狼狈、愤怒以及无?助?

  他?自认不是什么狠戾的人,可是这一刻,他?心里竟没有半丝心软和愧怍。

  “记着?,这是你父亲欠我的。”

  ※

  离开崔府后,危怀风没有回官署,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西陵城里,待把整座城走?完整整一圈后,天刚好黑完,似曾相熟的一切被夜色吞进了角落,他?人行在故城,却像是走?在久违的梦里。

  他?并没有打算要去哪儿,但是脚步停下?来时,人在记忆里的长平街上,身旁是飞甍翘角,峻宇雕墙,熟悉的门楼大门上挂着?的则是一块陌生的牌匾,借着?月色,可辨上方?写着?的“风月园”三个字。

  危怀风抬头,一眼又一眼地看着?,看了很久后,走?上前,手搭在大门门环上,停了一瞬后,猛地推开。

  “吱”一声,门开的声音尖锐而漫长,夜风卷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靡香扑面而来,入目是繁复的曲廊、高耸的歌台、葳蕤的花厅……危怀风默默看着?,试图从眼前的一切看出旧日的痕迹,奈何?袭来的全是陌生,那种陌生感?像是看不见、数不清的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根不落地扎在眼睛里。

  危怀风忽然?有一种认知:就在刚才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记忆里的家园彻底坍塌了。这一次,是坍塌在眼前。

  危氏一族祖籍冀州,很多年前,西羌屡次犯境,危家太祖率兵戍守边疆,为方?便起居,便派人在西陵城里修建了一座宅邸。

  后来,危廷为先皇拼杀天下?,南征北战,四海为家,平定风波后,奉旨定居在了西陵城,带着?新婚不久的危夫人入住长平街的这一座宅邸。

  危怀风是出生在这座岁月悠久的老宅里的。

  那是一个酷暑的午后,危夫人忽然?很想念家乡的酸汤牛肉火锅,便趁着?危廷外出巡防,偷偷叫下?人在庖厨里烧火烹汤。

  说是酸汤,然?而苗人嗜辣,那看似酸溜溜的红汤锅底里不知泡着?多少辣椒。危夫人派人把热腾腾、香喷喷的火锅放在后宅花园里,半锅下?肚后,危怀风便被折腾得一个劲往外冲了。

  危夫人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那一胎,本来是不大稳当?的,看诊的大夫一直说,生下?来的时候怕是会有些吃力。谁知那一天,半锅酸汤下?肚以后,不等?得信的危廷赶回来,危怀风便已大哭着?躺在襁褓里了。

  危夫人看着?危廷铁青的脸,知道他?在忍耐着?怒气,躺在床上,故意夸赞说:“小臭崽子挺懂事?。”

  危廷说:“被你辣的。”

  “那是酸的。”危夫人看过来,争辩。

  “辣的。”

  “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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