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夜风穿廊而过,徐正则忽然?伸手,抚顺岑雪被吹乱开的鬓发?:“不要把我想得太高尚。”
岑雪怔然?,转头时,徐正则已消失在走廊拐角后,融入黑暗。
第43章 认亲 (三)
月亮山雄伟高大, 占地极广,跨越包括王都在内的三座古城,乃是夜郎国?最有?名气的山麓, 不少贵族都在山里拥有别庄, 国?相自然不例外。
次日一早, 天桑派人准备车队, 领着危怀风一行从府里出发, 前往月亮山上游玩, 打算先在?别庄里小住两日, 等父亲在?王宫里忙完政务以后,再着手安排危怀风与其相认。
因先前说好是要爬山,天桑并没有让众人乘车直达别庄,入山以后, 暑气渐散,凉风沁脾,天桑便提议弃了车马, 与众人一起从山脚往上攀登。
时辰尚早,月亮山沉睡于蒙蒙晨雾当中,往外望去, 但见奇峰兀立,云遮雾绕, 风光竟是比想象里要恢弘。
天桑在?前领路,说着关于月亮山的传说,众人听着,不时附和两句。云桑似不耐烦, 待天桑说到“蝴蝶阿妈”时,忽然拉住徐正则的手。
“你别听他说, 我来说给你听。”
说着,便不再与众人并排走,拉着徐正则往一旁走开。
天桑笑着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宠溺神色。危怀风视线转回来,接着天桑先前的话头?:“所以,在?苗家人心里,蝴蝶阿妈是大家的先祖?”
天桑点?头?:“供奉蝴蝶阿妈,可以保佑村寨安宁,子孙繁衍,五谷丰登。女儿家穿上绣着蝴蝶图案的衣裙、佩戴蝴蝶样式的银饰,可以平安幸福,姻缘顺遂。这些都?是来自蝴蝶阿妈的庇佑。”
危怀风眼眸微垂,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些蝴蝶银饰,不再多问什么。
天桑又说起其他的传说故事。
日头?慢慢升高,山林里漏下一缕缕斑驳的金辉,枝叶繁茂的树梢顶处倏然传来惨烈的鸟叫声,乍听起来竟像是人叫。
岑雪仰头?,试图寻找那叫声的来源,危怀风看一眼后,说道:“弟不怪。”
“什么?”岑雪怔忪。
危怀风目光落在?她脸上,解释道:“这鸟叫‘弟不怪’,说是以前有?一对兄弟,父母早亡,哥哥为养大弟弟,天天去河里捉鱼,回家以后,就烧鱼给弟弟吃。因为疼爱弟弟,每次吃鱼,哥哥都?把鱼肉剔下来给弟弟食用,自己?只吃鱼头?、鱼尾,弟弟问为何要这样分,哥哥笑着说鱼头?、鱼尾好吃。弟弟年纪小,不知?道内情,以为哥哥抢着吃的才?是最好,一天趁着哥哥不在?,狼吞虎咽地偷吃了鱼头?,结果被利刺卡在?咽喉里,一口气上不来,死掉了。
“哥哥回来以后,看见了弟弟的尸体?,也看见了桌上被偷吃的鱼头?,知?晓真相后,哭得伤心欲绝,恨自己?以前骗弟弟鱼头?、鱼尾好吃,害得弟弟丧命。弟弟的魂魄不忍,就化魂成了一只鸟,飞在?家门口的槐树上,大声叫着‘弟不怪,弟不怪’……”
岑雪听完,心头?微震,猛然感觉满林里的鸟叫声更多了一种凄惨的况味。天桑看过来,意外道:“你竟知?道这个?故事,可是姑姑说与你听的?”
“嗯。”危怀风点?头?,想起小时候危夫人抱他在?怀里,说起夜郎这些神话传说的情形,神色较平日里柔软了些。
岑雪看在?眼里,忽有?些动容,问道:“西陵城有?这种鸟吗?”
“没有?。”危怀风道,“她嫌我吵闹,说来哄我的罢了。”
岑雪奇道:“你小时候并不吵闹。”
“在?你面?前不吵闹而?已。”危怀风低头?看下来,目光微微闪动,“那时候还没遇见你,我整日一人待在?老宅里,无人做伴,便缠着她给我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她不肯。”
岑雪知?道这种感觉,那是独生儿女的孤独,旁人不会懂。
天桑见他二?人说起私事,便想着要如何融入,手臂忽然被人挽住,转头?一看,原是自家夫人,狡黠一笑说:“我也要听故事。”
天桑不解:“先前你也在?听呀。”
天桑夫人恨铁不成钢地乜他一眼:“我要你也像表弟一样,单独说与一人听。”
危怀风笑而?不语。
岑雪看着天桑被他夫人拽走,又见天桑夫人回头?来朝自己?神秘一笑,想起昨天筵席上的误会,很快领会其用意,脸颊微微发热。
“还想听故事吗?”危怀风主动问道。
岑雪莫名有?些羞臊:“不用了。”
危怀风不多言,看天桑已被其夫人拉远,云桑也与徐正则走在?十丈开外,便放低声音,挨着岑雪说道:“那就聊聊正事?”
岑雪心有?所动,抬头?看他一眼。
危怀风道:“另一半地图还是在?你师兄手里?”
“没有?,在?我这儿。”
“拿来瞧瞧?”
岑雪知?道危怀风的用意,今日来月亮山,他们当然不是为游玩的,寻个?时机避开天桑、云桑等人,按照地图的指示找出藏宝地点?才?是正事。
“先找个?机会躲开大家吧。”
危怀风点?头?,找前方的天桑说起分开走的事。
天桑正被夫人缠着说那些老掉牙的传说,听危怀风提议要分开走,比一比哪一支队伍先抵达别庄,摆手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识路,这样与我们比,岂不是必输无疑?”
“那就比一比谁先爬到山顶?”危怀风指一指林外的一座高峰,“就那儿,如何?”
天桑往那处一望:“那可是主峰!”
“既是爬山,不爬主峰,还有?何意趣?”危怀风环顾众人,一副铁定要比试的架势,“我们每人带着一名女眷,分成三队出发,沿途自行选路,不可假借车马,最先抵达主峰的队伍为胜。表兄意下如何?”
天桑见他兴致盎然,不忍再拒,想了想,左右上山就那几条路,不至于走失,便应道:“行,既然表弟非要比,那我们奉陪便是!”
说着,又往主峰的方向一指:“峰上有?一座鼓楼,可俯瞰群山,风景极佳,我先派人前去备宴,稍后我们鼓楼相聚!”
“行!”
危怀风爽快应下,走前,看一眼脸色静默的徐正则,却并未多说什么,领着岑雪往树林西侧走了。
※
离开大部队后,蝉声大作的树林里更有?一种空旷的寂静,岑雪走在?危怀风身旁,不久后,忽听他开口:“昨天夜里,你师兄妹二?人都?聊了什么?”
岑雪想起昨天夜里徐正则说的那一些话,自然不会告诉危怀风,搪塞道:“没说什么。”
“他可有?中蛊?”
“没有?。”
“那就是将计就计,打算借国?相女婿的身份来夺宝了。”
危怀风语气平静,并非疑问,而?是陈述。岑雪竟忘了他不是个?可以糊弄的主儿,略微哑然,辩解道:“师兄只是想多找寻一些和宝藏相关的线索。”
危怀风眼里藏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哦,不是打算多些门路,方便找到宝藏以后算计我?”
“……”岑雪心虚否认,“没有?,既然先前说好是一人一半,那就一言九鼎,非要算计,等以后与你兵戎相见了再说也不迟。”
“当真?”
岑雪没看他,反问:“莫非,怀风哥哥打算算计我?”
危怀风腹诽“狡猾”,眼低下来,笑笑的,也坏坏的:“怎么会,舍不得的。”
岑雪脸热,便要嗔他一句,倏地想起那天夜晚他对着王女的头?绳走神一事,心头?凉下来,切入正题:“把地图给我看看吧。”
危怀风环顾四周,确认并无人影跟来,从怀里取出那一张发黄的绢帛,交给岑雪。
出发以前,他们三人一起在?西陵城官署里看过一次拼凑起来的完整地图,不过,那次仅是匆匆一瞥,原因是危怀风要防止岑雪、徐正则二?人过河拆桥,所以没把地图拿出来多久。
其实,危怀风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毕竟那地图里所画的内容极其冗杂,树林、山谷、断崖、瀑布等一应地形尽在?图内,详细程度,不亚于打仗所用的军事舆图,哪是那么容易记下来的?
再说,地图虽然详细,却并没有?标注藏宝地点?,换而?言之,即便是手拿着完整的地图,也要先破解图里的秘密,才?能获悉宝藏的位置。
岑雪看着手里拼在?一起的地图,入目乃是月亮山的局部地形,南是树林,北是瀑布,东是峭壁,西是山麓,中间分散着灌木丛、山谷、树林、溪流、陡崖,除此以外,便是寥寥两行注明图中藏有?宝藏的南越文字。
徐正则已事先核实过那两行南越文的内容,仅是些关于“夜郎”、“月亮山”之类的提示语,并无藏宝的具体?位置。岑雪的目光聚集在?地形图里,突然发现?,在?所有?的地形中,被标记得最多的便是树林。
从上至下,总共有?七处。岑雪神思微振,伸手放上去,顺着那七处树林标记逐一划下来,待把七处连成一线后,恍然大悟。
“天罡北斗阵。”
不等岑雪开口,危怀风已在?身旁说出了答案,说完半信半疑:“南越人也玩这个??”
把七处树林标记连成一线,正巧是北斗七星的形状,危怀风所说的“天罡北斗阵”,则是中原道教?以北斗七星为原型创建的阵法。
“南越人虽然不信奉道教?,但是抬头?便能看见北斗七星,藏宝人或许只是想借七星的方位来提示藏宝的地方。”岑雪推测着,目光往地图左侧一动,指着图中标记的一处山谷,“在?这儿。”
古籍有?载,七星乃是围绕着北极星旋转移动,所谓“斗转星移”,若右侧呈七星方位的七处树林标记着北斗七星,则从天璇通过天枢往外延伸五倍之长,便是北极星对应的位置,也就是图里最关键的藏宝地了。
二?人目光聚焦于那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山谷上,危怀风道:“走,去看看。”
岑雪收起地图,发现?画着山谷的这一张绢帛正是危怀风的,想了想,还是先还了回去。危怀风接过来,有?点?意外地看她一眼,想起她先前推测藏宝地时的语气,揣度道:“你懂阵法?”
“略懂些皮毛,在?怀风哥哥面?前班门弄斧了。”
“我可没说我是行家。”
“怀风哥哥从小研读兵书,在?这方面?自然比我要强。”
“那不一定,你不是也说你读过不少?兵书,说不定以后我还要请你指教?呢。”危怀风笑着,俯身凑近岑雪,后者微耸肩膀往一旁躲开。
危怀风眼神微变:“干什么,躲我跟躲狗似的?”
岑雪借着挽发的动作掩饰耳鬓的臊红,抿唇:“你不用这样说自己?。”
“……”危怀风咬牙。
岑雪往前走开几步,朝着山谷所在?的方向打量:“走过去怕是来不及,怀风哥哥能否把坐骑召唤过来?”
“雪稚。”
危怀风跟上来。
岑雪不解。
危怀风没好气地解释:“人家的名字。”
岑雪想起那一匹似雪一般洁白无瑕的骏马,上次在?雁山遇险时,那家伙可是英勇地救过她与危怀风,想来是危怀风极看重的坐骑。岑雪很给颜面?:“烦请怀风哥哥把雪稚请来一趟。”
危怀风看一眼她这见风使舵的样儿,抬手指压在?唇间,吹响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不久以后,飒沓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茂林斜后方冲来一抹熟悉的矫健白影,正是危怀风的坐骑雪稚来了。
危怀风摸一摸雪稚的鬃毛,由着它在?自己?手掌底下亲昵地拱了拱后,潇洒上马,低头?看岑雪时,没有?要请人上来的架势。
岑雪沉默。
“一起,还是在?这儿等我?”危怀风开口。
岑雪闷声:“一起吧。”
“不躲我了?”
岑雪万万想不到他竟是这样记仇的主儿,违心道:“怀风哥哥人见人爱,没人会躲。”
危怀风眼神一深,俯身捞人上马,低头?攫着那双亮眼:“我发现?你奉承起人来的时候,眼都?不眨,很有?做佞臣的潜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