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良缘 第107章

作者:刀上漂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老者急得去拉他:“军爷,话不是这样说啊!”

  士兵往他肩头一推:“滚远点!”

  这一推顿时把老者推了个跟头,摔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众人这下乱作一团,有的要找士兵理论,有的要去察看情形,混乱之中,只听得一人高喊:“让让!让让!我是大夫!”

  难民们赶紧让出一条小道,李大夫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见老人卧在地上,便将他翻过来,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铁青,用手在鼻端一试,已经断了气,再翻开眼皮一瞧,瞳孔也涣散了,他本就年事已高,又饿了许久的肚子,身子已到了强弩之末,这一摔便立时毙命。

  李大夫摇摇头,意思是没救了。

  一名少年扑在老者身上,悲声大哭起来:“爹——爹啊!你醒一醒啊!”

  那士兵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推,就失手推死了人,慌得后退几步,难民们沉默地伫立着,无声地注视着这群士兵,目光散发出野兽般的凶光。

  士兵们毛骨悚然,举着武器喝道:“都回去!再不回去,按反贼论处!”

  少年哭得双眼血红,从老人的尸身上抬起头,咬牙道:“你们杀了我爹!我跟你们这群狗官拼了!”

  说着疾冲上去,抱着一名士兵的脖子就咬,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士兵捂着脖子疼得哀声惨叫,旁边一名士兵将枪尖捅进少年肚子里,少年口里吐着血沫,四肢抽搐地倒在地上。

  这一刻,所有难民心中积压的怒气到达了顶峰,如同引线被引燃,战争一触即发。

  那刺青的汉子当先吼道:“乡亲们,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狗日的朝廷不把咱们当人看,老子今日反了他们啦!”

  他挥拳揍上一名士兵,其余难民们也潮水般地涌了上来。

  -

  天津城,巡抚衙门。

  巡抚罗汝章已经拿着那枚白玉蝴蝶,端详了半顿饭工夫。

  沈葭站在下首,实在是等不及了,出声催促:“罗大人,你看完没有?”

  罗汝章冷哼一声,将玉坠拍在案上,道:“给我拿下!”

  两名士兵立刻将沈葭的胳膊反扭了,沈葭一脸茫然:“你干什么?我乃当朝太子妃……”

  “住口!”罗汝章厉声打断,指着她道,“你竟敢假冒太子妃,还死不承认,罪加一等!给我杀了她!”

  沈葭霎时如五雷轰顶,结结巴巴道:“不……我怎么可能假冒?我……我是真的,我夫君握玉而生,国朝人人皆知,他将他的玉切成两半,做成白玉蝴蝶,当作定情信物送给我,我们一人一块,他的玉世间罕有,仅此一块,任何玉也替代不了,你怎么能说我是假冒的?!”

  罗汝章却不接这个话,而是道:“你说你是太子妃,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样子,像个太子妃吗?我看你就是个异想天开的乞丐!”

  沈葭争辩道:“我是被人拐了,才沦落成这个样子,罗大人,是真是假,你派人送我回北京便知。”

  罗汝章冷笑:“太子妃被拐?我怎不知?天津卫紧邻着北京,快马一日工夫可到,为何我未收到文书?你的谎言破漏百出!”

  这段话戳中了沈葭内心最隐秘的担忧,其实这阵日子以来,她也在疑惑,距离她失踪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为什么各级各地官府不见行动?为什么不发海捕文书缉拿陈适?就算不知道他是绑走她的元凶,那为什么始终没见到来找她的人?难道一国太子妃失踪,竟激不起一丝涟漪?怀钰呢?他不知道她不见了吗?还是知道了也装作不知……

  不,他不会这样,他一定是远在河南,还没有收到信。

  沈葭的眼泪掉了下来,用力挣扎道:“我就是太子妃!我的夫君是怀钰!他在开封府治河,你不信就把我送去他那里!”

  “还敢撒谎!”罗汝章一拍堂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满口胡言的女人杀了!首级传送北京!”

  两名士兵都呆住了,没想到抚台大人这么草率,说杀就杀,冒充太子妃这样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先投入大牢审讯吗?万一杀错人怎么办?

  沈葭趁着他们愣神的工夫,挣脱他们转身就跑。

  罗汝章吼道:“抓住她!”

  二十多名衙役一起追了上来,沈葭拼命地跑,才好不容易跑出巡抚衙门,她已经饿到四肢无力,却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否则她今生再也见不到怀钰。

  可当她跑到衙门大门口时,她的力气就用尽了,双腿发软,一跤跌倒在石狮子旁,带她来的那名士兵抽出腰刀,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沈葭想爬起来继续跑,却没有丝毫力气,她用手肘撑着地,艰难地往前爬,却抵挡不了越来越近的死神步伐,腰刀在烈日下闪着森然的冷光,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呼叫着怀钰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睛,困惑地望去,要杀她的那名士兵惊恐地瞪着前方,其余衙役也瞠目结舌,像被定在了原地。

  沈葭顺着他们的视线回头望去,见到了令她毕生都难忘的场景。

  一群士兵在前逃窜,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手无寸铁的难民,他们饿得瘦骨嶙峋,穿得破破烂烂,看上去简直不像人,而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行尸,他们的武器不过是石头、破碗、还有他们的牙齿,而这些士兵手里都拿着长戈长矛,腰上配了腰刀,偏偏被这些老弱病残追着跑也不敢还手,因为这些人都饿疯了,饿红眼的人是什么也干得出来的,他们追着这群士兵,如同豺狼追逐绵羊。

  沈葭眼睁睁看见一个落后半步的士兵被一个老人抓着,活生生咬下半边耳朵,士兵捂着耳朵嘶声惨叫,而那名老人竟将血淋淋的耳朵生咽了下去。

  “民……民变了……”

  衙役们双腿颤抖,看着这恐怖的一幕。

  那名士兵再也顾不上沈葭,喝道:“走!快进去!把门关上!”

  他们一窝蜂地挤进了巡抚衙门,将门闩上。

  难民们已经杀红了眼,连许多城内百姓也被误伤,一名男子上身打着赤膊,前胸和肩头文着刺青,肋下两扇排骨瘦得往外凸,他从士兵手中夺过刀,一刀将人砍翻在地,举着血刃振臂高呼:“杀啊!杀光这群狗官!”

  难民们士气大振,迅速占据了整条街道。

  沈葭意识到自己再不走开就会被踩踏而死,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没跑出几步,难民大军就如飞蝗过境一样涌了过来。

  这些人已经从士兵中夺得武器,不管是官是民,见人就杀,就在她要被一把刀砍中后颈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她扯进一旁的巷子里。

  与死亡交错而过,沈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人用胳膊卡着喉咙,抵在墙上。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自己找死可以,不要害死我!”

  陈适冷冷地盯着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他也瘦了许多,颧骨高耸,两眼射出寒芒,让人不寒而栗,手中还握着那枚金钗,钗尖沾着新鲜血液,不知道又有哪个倒霉鬼死在了他的钗下。

  沈葭呼吸困难,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他手里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低头冲了过来,将陈适撞倒在地,愤怒地朝他比划手势。

  新鲜空气涌入肺部,沈葭剧烈咳嗽起来,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有脸问这个话?就因为你这个蠢货,死了很多人!你想进城找巡抚送你回京?那你知不知道,此任天津巡抚之前经略朝鲜军务,是武清侯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他是朝野皆知的皇后党,你居然蠢到上门求助你丈夫的死对头,上官家的人做梦也要笑醒了!”

  “什……什么?”

  沈葭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她一个内宅妇人,怀钰又从不跟她说这些,她怎么会清楚朝堂之事?难怪那姓罗的一见她就说是假太子妃,连审也不审,当场就要把她杀了,原来是想灭口。

  她要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这些官员谁是后党,谁不是,难道要靠自己走回北京?

  她还有许多事没弄明白,陈适却扭头就走,她不得已追上去:“喂,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死了很多人?为什么说是因为我?”

  陈适根本不理会她,在前面走得头也不回。

  刚走出小巷,沈葭脚步就一顿。

  大街上完全变了番模样,躺着很多死人,难民们还在杀人,他们已经不满足杀外面的士兵,而是破门入户,将那些无辜百姓也拖出来一刀杀了,他们受了太久的气,一想到他们在城外忍饥挨饿的时候,这些人躲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难民们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看见吃的就抢,看见人就杀,长街尸横遍地,哭声震天,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沈葭还在呆愣着,衣袖却被人扯了扯,她低头去看,二丫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打手势问她:「爹和娘呢?」

  沈葭突然反应过来,是啊,李家夫妇呢?

  她想到某种可能,竟然慌张无措起来:“我……我不知道……”

  二丫放开她,又跑去前面,揪着陈适的衣袖,比划手势问他。

  陈适一把推开她:“滚开!别跟着我!”

  沈葭急忙跑上前,扶起二丫,怒道:“你干什么?要不是她爹娘,你早淹死在无定河里头了!”

  “她爹娘已经死了!”陈适冲她吼道,“被你害死的!”

  沈葭狠狠一怔:“什么?”

  陈适继续说着,原来就在她入城后,难民们爆发骚乱,推着挤着要入城,城下守兵抵挡不住,城墙上的士兵发动床子驽,当场万箭齐发,要去了许多人的性命,李家夫妇就在其中,李二丫被人流挤散,没能亲眼见到爹娘的死亡,只看到陈适,便一路跟着他到了这儿来。

  沈葭听完,面容霎时变得雪白,跌坐在地,泪珠滚滚而落。

  她又害死人了,害死了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好心夫妇。

  二丫替她擦去眼泪。

  沈葭捉住她稚嫩的小手,满脸愧疚,不停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二丫根本不懂,只是歪头疑惑地望着她。

  陈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根本不会管你,我也从上官熠手中救下你一命,你我两清了,就此分道扬镳罢。”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此地并非久留之地,难民们随时会冲出来杀人,沈葭带着二丫,也不知道去哪儿,只能跟在他身后。

  三人出了城,以二丫的心智,还无法弄明白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她蹦蹦跳跳,不停朝陈适比划手势:「我爹呢?我娘呢?」

  陈适被她弄得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朝她吼道:“你爹娘死了!知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就是不在这世上了!傻瓜!别再跟着我了!”

  二丫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沈葭不忍地捂住她的耳朵,对陈适说:“你别这么凶她,她还是个孩子……”

  陈适轻嗤一声,转身就走,但这回他没走出多远,就身形猛烈一晃,晕倒在芦苇丛里。

第96章 故事

  当陈适再次醒来, 入目的是一尊凶神恶煞的泥塑神像。

  终于死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想,还是下了地狱罢,他一生作恶多端,会下地狱, 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不知死了的话,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一只手伸了过来, 将绞干的热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神志清醒了些,看见旁边的沈葭, 声音沙哑地问:“这是哪儿?”

  “城隍庙。”

  “我没死?”

  “是啊,”沈葭嘲讽地道,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连阎王爷也不肯收你。”

  “哑巴呢?”

  “别这么叫她, 她有自己的名字。”

  沈葭顿了顿,又道:“她去给你采药了,你的伤口裂开了。”

  陈适沉默半晌,又问:“为什么要救我?”

  沈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烦躁地起身走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这一路上,先是陈适从上官熠手中救下她, 接着又是她在无定河里救他,方才在天津城里, 他又救了她一命,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已经说不清了,沈葭心中恨不得他立马去死,可真当看见他晕倒在芦苇丛里的时候,还是无法坐视他就那样死去,于是和二丫辛辛苦苦地将他抬来了这座破败的城隍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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