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胡说八道——”
宋延旁边站着的侍卫几曾见过这等胆大的下人?当下就要斥她刁钻,发一发威,这边厢韩陌却瞬即用眼神制止住了他。
“你们先退下。”他示意宋延。待宋延率人离开后,再看回容嫂,和声细语道:“你有这份胆量再入虎穴,足见是心有城府之人,明人不说暗话,在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去搜查过你的住处,你跟宁氏母子的瓜葛,以及你出现的时机,我也已经了然,所以无谓的掩饰就不必了。我知道你与常家不是同路人,如今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
容嫂在他炯炯目光下默立片刻,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说道:“我也问世子一句,世子是如何肯定我与常家不是同路人的呢?”
“因为苏姑娘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似乎没料到他有这么直接,容嫂一时间没有答话。
韩陌接着道:“就不要绕弯子了,有关你前前后后的事情我都有数。还是直接说吧。”
容嫂攥着双手,默凝后抬起头来:“世子既信得过我,那我自然也无遮掩之理。只是,来龙去脉还请等我见过宁氏再说。也许我这一趟,对世子而言也有帮助。”
她的眼神里尽显坦荡,韩陌随后点头:“可以。不过,我的人须在门外守着。”
“世子随意便是。”
当下双方再无多话,韩陌让开通道,容她朝宁氏所在的二房院落走去,而后交待护卫:“去请苏姑娘过来。”
昨日苏婼走后,宁氏长久地坐在房间没有动弹,如果说常蔚的落马和常家人的责难让她充满愤恨和无奈,那么容嫂的隐藏更是把她一身精气神击打得稀碎。这一日一夜不吃不喝,就这么坐着,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已麻木。
容嫂进门的时候,她正呆呆地望着脚前一团光影,仿如一座石雕。
“太太,喝杯热茶吧。”
容嫂把托盘放在她身旁茶几上,她立刻便如电击了一般插直了腰骨,抬起头来!
“是你!”
她快速地自椅子上站起,一双深陷进去的眼睛瞪得老大,说完这两个字后她便提着心口站立不动,连人带呼吸都不曾动了!
“是我。我沏的是太太最喜欢的六安瓜片,听说太太还未进食,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容嫂呼吸平稳,一切动作从容不迫,与全身上下都处于绷紧状态的宁氏截然不同。
她坐下来,微微仰首看过去。这样的平静却把宁氏给刺激到了,她一个箭步蹿过来:“你到底是谁?你进常家是不是当细作?常家变成这样,是不是都是因为你?!”
“你总是这么不讲道理。”容嫂道,“常家变成这样,是常蔚手沾薛家那么多条人命的必然下场,长房欺压你们的时候你怪长房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常蔚的真面目被揭穿你又怪起了我,你以为,没有我你们常家就不会遭到报应吗?”
宁氏咬着牙关,指过来的手渐渐垂下去。她红着眼:“你是薛家的人?”
“我若是薛家的人,在我走之前,你们还能有命在?”容嫂冷笑。“不管我是谁,于你眼下来说都没有差别。”
“那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提醒你,常蔚犯了这么大的罪,他逃不过一死,但你身为女眷,好歹能活一命,还有你的一双未成年的儿女。按照惯例,你们会被发配到偏远之地,不过朝廷就算不会杀你们,别忘了被常蔚害死的那么多人。在你们发配的途中,只怕就要面临不少索命的无常。你死倒不可惜,只可惜了你一双年幼的儿女。”
宁氏颤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一点都不新鲜,我也没那个耐心与你兜圈子,很简单,你要是愿意,那你或许可能为你的儿女争取一线生机。最起码,你可以替他们争取到平安到达流放之地的机会。只要途中不死,到了地方,除了官府的人,也就没有人敢暗杀了。”
容嫂把桌几上的茶往前推了推:“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古往今来,朝廷重犯在流放中翻身的先例多了去了,难道你不想替他们争取一条活路?万一活着活着,哪天天下大赦,又回来了呢?”
她清冷面容衬着没有起码的语声,听起来就像下蛊一样,宁氏双手下垂,紧抓着裙摆:“那又如何呢?难道我不想看到这些,就有用吗?”
“我知道常蔚与你情份还算深厚,他干的事即便你不是全都知道,他多少也曾经给你们留过退路,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他难道就没有留下过什么东西给你,又或者跟你透露过什么?”
宁氏怔住。
夫妻多年,常蔚给她的东西多了去了,跟她透露过的事情也多了去了,但哪一句又是能保她命的呢?要是想得起来,她还用等到现在么?
她坐下来,哑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要紧的东西,他怎么会放到我手上?放到我手上的东西,又能保什么命?要是能保命,他不得先保他自己的命么?”
“那天夜里他临出府之前,曾在书房里翻找了好一阵,我知道他也带走了一些东西,你可知道,那当中有些什么?”
第316章 常贼!
宁氏出现了片刻的怔忡,随后道:“我不知道。自从家里出事,我还没有出过这个院子,书房什么情况,我不知道。”
窗外的韩陌听到这里,果断把门给推开:“带她去书房。”
屋里俩人闻声回头,宁氏惶惑地站了起来。
容嫂收回目光:“以常蔚所犯之罪,你们常家人人都有配合供出他罪行的责任,无论朝廷最后如何处置于你们,你的抗拒都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相反还会加重你们的罪行。此时此刻,你何不明智些呢?”你再怨恨,常家人也不会放过你。”
宁氏脸颊抽搐,看着已然走进来的护卫,缓缓放下了攥紧了的双手。
……
徐氏饭后把苏婼叫到小花园里绣花,顺带让奶娘把礼哥儿抱来树荫下活动活动。苏礼还不到一岁,但胖乎乎的,手脚动作已很敏捷。徐氏给他戴上了苏婼送的那把小金锁,他当是玩具,塞到嘴里啃。
徐氏看奶娘把锁取下来,朝他哄了几句,一面朝苏婼说:“他牙痒,约莫是又要冒牙了。奶娘说他如今一刻也不消停,将来只怕是个让人操心的。”
“再让人操心还能比得过祈哥儿?放心吧,没人能在父亲手下淘得了气。”苏婼把针放下,从盘子里捏了块枣泥糕递给朝她伸长了双手的苏礼。
“那倒也是。”徐氏认真起来,“谁的心眼能多得过你爹呀?”
苏婼噗哧一笑,瞬间乐了。
“不过他也算碰上硬茬了,近日不是奉旨跟镇国公审案么,我看他天天回来皱着个脸,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被镇国公给气的,还发了好一阵牢骚呢!说实话,平常吧他脸上虽然也没个笑儿,但这回是活脱脱的无可奈何!”
苏婼闻言:“镇国公莫非很凶?”
“也不是凶。对你父亲这样的人,凶也没用。他来过咱们家几回,不过你见不着。国公爷这人还挺和气的,长得很又高又壮,却满脸笑呵呵。国公夫人也是好说话的,一点架子也没有,很爽利。他们家人都和善。噢,除了那小阎王!”
苏婼微默,瞅她一眼说:“小阎王只要顺毛捋,也是没脾气的。”
徐氏抬头:“你捋过?”
苏婼莞尔一笑,还没回答,扶桑就从外头进来了,朝徐氏行了礼,然后冲苏婼道:“姑娘,韩世子遣人来传话,请您这就上常家去一趟呢。”
苏婼跟韩陌一道去抓方枚那晚的事是瞒不住的,外头虽然还没人知道,家里几个人却是早知道了。听到这儿徐氏目光立刻又落到了苏婼身,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婼拿着绣布站起来:“八成是有要紧事,太太恕我先行告退。”
说完她屈了屈膝,飞快就走了。
徐氏这边还生出一肚子话要问呢,看她这么心急火燎的,不由也把针线放下了,咕哝道:“这丫头!……”
……
苏婼乘马车赶到常家,门口就有护卫引她进去见韩陌。
韩陌正在常蔚书房,当夜官兵进驻后此处已被搜寻过一遍,肯定是有挪动的,宁氏到来后,指了几处平日藏物之处,容嫂和护卫一起上去翻查,一无所获。容嫂又开始向宁氏施压,宁氏招架不住,但显然她也确实不知道更多,急得上前自己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苏婼到了之后,韩陌便把来龙去脉与她说了,而后就指着屋里的容嫂告诉她:“这就是我们昨日要找的人。”
眼下的搜寻苏婼反而不那么关心,她关心的是容嫂的来历。她走到门槛下,仔细地打量正在看着宁氏翻箱的这个年轻妇人,她布衣钗裙,既不是富贵女眷的打扮,也不是常家女仆的装扮,朴素得就像个平民百姓,但她腰身纤细,挺得笔直,面庞未施脂粉,却无比清丽。这样的人,跟伏低做小的仆人可搭不上边。
也许是感觉到了这束目光,原本侧对这边的容嫂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视,苏婼竟然有瞬间的心虚,仿佛被抓到了什么。她定定心神,走了进去:“有什么收获吗?”
见容嫂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韩陌也走上去:“这是大理寺苏少卿的千金。常蔚的落网,苏小姐功劳甚大。”
容嫂垂眸,深深地行了个万福:“贱妾拜见苏小姐。”
苏婼觉得这礼有点大,双手扶了她一把,再看她时,只见她眼底下竟然还有着波动……
“我想起来了!”
就在苏婼怔忪之间,一旁的宁氏忽然颤声说出了这句话。“他,他好像有个虎符!”
“虎符?!”
苏婼与韩陌都震惊出声。
容嫂脸色瞬变:“你在哪里看到的?是什么样的虎符?!”
“我只见过一眼,是个玉雕的,具体模样我不清楚……但那的确是个虎形,我问他是不是虎符,他脸色很不对劲,让我不要瞎嚷嚷,然后就飞快收起来了!我以为他会还回去的,现在,现在……”
宁氏浑身都是颤抖的。
虎符是朝廷之中至关重要的一道兵令,一半留在宫中,一半在各个营司,用完之后就得立刻归位。即使常蔚是兵部侍郎,有足够高的权力,他又怎么够胆私藏虎符呢?
宁氏纵然是个内宅妇人,也知道它有多么重要,原先以为常蔚不敢私藏,就算拿着也一定会还回去,可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真的还回去了吗?
“原来如此!”
苏婼怔然失声。“原来姓常的是由此为倚仗!他拥有虎符,可以调动军队,一旦到了狗急跳墙的那一步,他就可以假传圣旨调动兵马救急!”
“没错,他甚至还可以煽动掌管这些兵马的将领为他所用,这就是他谋反的真正依据和恃仗!”韩陌紧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起来,“只是这虎符的去处呢?”
“一定被他们带走了!”容嫂言语急切,“常贼不是已经让常贺逃走了吗?他一定让常贺给带走了!”
在此之前她也不过是直呼常蔚的名字,此刻却已咬牙切齿地唤起他常贼来!
第317章 容我卖个关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婼望着韩陌,“常蔚既然拚命让常贺逃走,那一定会留给他一些恃仗,不然难道他只图常贺活着命出去吗?这个虎符,只怕是真的!”
韩陌点头,却又道:“但是朝廷的虎符,怎么会落在他的手上?此事如此重大——不行,我得进宫去禀明皇上!”
说完他就快速下了庑廊。护卫也随之走了一半。
苏婼目睹着他们离去,再回头来看著书房,目光落在容嫂身上:“我有些话想问你,能否随我来?”
容嫂点头:“悉听尊命。”
书房这里自有韩陌留下的护卫看着,苏婼引着容嫂走出常家,来到她自己的马车里。
“你请坐。”苏婼指着车箱里的坐榻。
容嫂坐下来,腰背下意识是直的,后来意识到什么,又往下压了压。
苏婼拿出纸墨纸砚:“你给随便写几行字给我看看吗?”
容嫂双唇微张,随之却没有推托,提起笔来,沾了些墨,在纸上写了一首五言诗。这动作一气呵成,成竹在胸,无论是提笔的姿态还是气息都极之稳重。苏婼接了纸,看完后再自袖口掏出早前收到的匿名信比对,随后倏地抬起头来:“字迹果然一模一样!是你送信给我的!”
容嫂点头:“是我。”
要不是车顶不够高,苏婼都忍不住要站起来了,她激动地说:“您是谁?这信为何单单给我?”
“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跟常家有仇。”容嫂说着,目光愈见温和,“给苏姑娘你,是因为我相信苏姑娘是好人。”
“愿闻其详!”
容嫂略默,互握的双手紧了紧:“姑娘倒也不必打听过细,薛家一案牵连甚广,我们家也不过是被株连的其中一家。一年多前我找了个机会进到常家,就是为了搜集常蔚罪证,掰倒他。只是我没想到朝廷也盯上了他们,苏姑娘和韩世子在关键时刻赶到将常贼抓获,这是我们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