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确实是有这个想法。”苏婼缓缓吸气,“不然我找不到理由来解释,他为何既信不过皇上,也信不过我这个亲生女儿。”
最初她觉得苏绶有些重男轻女,瞧不起她是个女儿。后来知道他与谢氏成婚的内幕,她又觉得是因为忌惮谢家,所以连她这个女儿也厌恶上了。但如今她渐渐觉得,他其实还背负着一些更为沉重的东西,因为把一个看上去对苏家来说并不重要的薛容的牌位立在谢氏牌位之中,这是让人不可思议的。还有他与周夫人的相处——周夫人身份已不算低,她出身好,又替薛家养着孙女,甚至亲身涉险进入常家打探消息,这点放在整个替薛家平反的人群当中都可拥有不可小觑的地位了,但她在苏绶面前却显得十分谦逊,苏绶对她虽然也很尊重,却不是那种钦佩的尊重,反而更像是颗主心骨。
这就显示出他还有秘密,这个秘密很可能关系到他的提防心。
“但你说过,苏大人曾表示与薛容曾只见过一面,只见过一面,为何却能结下这种默契?”韩陌捏着下巴,“而且,薛容会主动找苏大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难道事关苏家?”
苏婼抬头,目光在半空顿了顿后,她说道:“可是苏家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两世都没有。最大的事只有谢氏的死和她前世被吕家退婚了吧?可是谢氏的死在除她之外的所有人眼里都是属于一家主母正常的逝去,而吕家退婚——也是远远不够令得薛容连夜来找苏绶的吧?更何两者相距这么多年,怎么看都无法建立关连。
“这个答案,大概只能等令尊主动说出来了。”韩陌道。“不过这么看来,昨夜里潜入天牢里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废太了的后人。常蔚他们当时为了陷害薛家,所以另外安排了人出来顶替真人处死,使人以为此后万事大吉,但事实上,除去薛家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苏婼听到这里,忽然道:“薛容确实接触过废太子后人,因为他隐瞒不报,所以才会有如今这么多后患,为何你到如今仍坚定认为他是被陷害?”
韩陌望着她,片刻道:“不知道,说不上来。目前从种种消息来看,总觉得他与令尊见过的那一面很不简单。或许是因为信任你们苏家,我总坚信薛容并非出于私心才隐瞒。”
苏婼闻言一笑:“你不过被我爹拉去牢里蹲守了一回,就这么相信他了?”
“我相信你呀!”韩陌脱口道,“有你在,但凡跟你有亲缘的人我都坚信人品不差。”
苏婼正好喝了口茶,暖意就在此时从心底慢慢地溢了上来。
她看向对面,灯火后的他的双眸明亮又温软。
“我,总之因为你,我看到你们苏家人都觉得有好感,”韩陌边说边垂下了双眼,心里头不知为何蹿出来一只兔子,在那儿蹦来蹦去的。“而且你眼光那么刁,能收下阿吉,应该说明薛家人骨子里的品性也是好的吧?”
这字字句句里倒都是以苏婼的标准在作为标准。
苏婼拿起手畔的野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道:“我素来没那个耐心侍草弄花,我母亲留下来满院子的花草,都是阿吉在养。她每天采了送进来,我也觉得好看。这束花虽然不像娇养的花那么艳丽,但却素净馨香。就像是一日三餐,天天翅肚鲍参,难免发腻,反倒是粗茶淡饭,来得长久。”
韩陌觉得她有些文不对题。明明他说的是他对她和对苏家人的观感,她却偏偏说起了花草。他只能闷闷地接道:“你不嫌弃就好。”
苏婼抿嘴笑着看他一眼,放下花道:“快说说阿吉这里怎么办?得赶紧把人救出来,倘若常贺是因为她是薛家小姐而劫持的她,那他必然是为了要挟我们。薛家那么多人冤死,此时朝中已有不少人背后暗议皇上,此时薛家还留有这么颗骨血,皇上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放弃她,如此一来咱们就投鼠忌器,要让常贺得逞了。”
“我先前已经琢磨过了,”韩陌道,“此事未必全属坏消息。昨夜那人透露过,常贺已经与他们在一起。我们肯定不会放任阿吉不管。他们肯定也知道,常贺劫走阿吉,事实上就给他们自己招来了麻烦。我们紧盯这件事不放,常贺总有威胁。
“如果他不慎暴露,那等于他们也要暴露。这应该不是他们想看到的。从昨夜里来见常蔚的人的思路判断,他也不至于如此莽撞冒失。因为事情到如今的地步,他们只要安安份份地隐藏着,等待风口过去,便安然无恙,尤其在经过昨夜常蔚提醒之后,更不可能再便激进了。
“由于周夫人是阿吉的养母,我猜测,此举应该是常贺擅自所为。并非他们集体的决策。”
苏婼深以为然:“有道理。那常贺擅自劫走阿吉作为要挟,目的应该不会是为了他们集体的利益。”
“没错。他当下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基于常家。我猜他应该是想拿阿吉救走常蔚。常贺虽说当下安然无恙,可终归单兵独马,再说昨夜那人能够顺利进入天牢,足以说明他们具备这个实力。常贺想拚一拚父子团圆,这也正常。”
苏婼闻言深吸气:“常贺擅自行动,他们彼此意见不合,倒是好事。但是坏的是,他们总要统一意见,很明显常贺现在缺少力量,那么劫回去的阿吉该怎么处理?”
韩陌缓声道:“要么放回来,要么……”
余下的话他没往下说,但意味明显,让他们放人是绝不可能的,因为不能冒走漏消息的风险。而如果筹码不能被当成筹码,结局就只有毁掉一途!
苏婼腾地站起来:“绝不能这样!我们绝不能让阿吉送死!”
韩陌随后起身:“不要急,我们继续先前的猜测,如果说苏大人是作为周夫人他们这些人当中一个主心骨的存在,再加上他昨夜里那么胸有成竹的谋划,你觉得此时此刻他会对这件事放任不管吗?”
苏婼闻言顿住。
韩陌不由分说牵住她的手往外走:“你不是对令尊的秘密感到好奇吗?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动声色地探探看!”
第358章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
茶馆里分别后,周夫人仍然乘坐苏婼安排的马车去苏家,苏绶打发了吴淙随行,自己则还留在茶馆里坐着。
明月渐渐照入窗来,将一株迎风的柳树的影子照得七零八落。
窗下街道上行人路过的声音不知几时已经隐去,只有楼下店堂里的食客还传来零碎的畅谈声。
苏绶对着月光默坐半晌,把冷茶喝完后起身,下了楼。
斜对面就是大理寺衙门,等候在那里的车夫看到他后已将马牵了过来。
深夜里的苏府沉默安宁,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富户,月光下的它看起来了少了几分应有的奢华,却与苏家一贯以来的低调相得益彰。
苏绶进了角门,即把马鞭递了给迎上来的吴淙:“周夫人安排妥了吗?”
“方才已禀报了太太,太太遣银杏亲自去收拾沁芳院给周夫人安顿下了。”
沁芳院就在绮玉院附近,与苏婼正好往来方便。
苏绶嗯了一声表示认可。走了两步却又缓下脚步问:“你是怎么禀的?”
吴淙看了一眼他,躬身道:“小的跟太太说了实话,说周夫人是阿吉姑娘的母亲,她们是官眷。周夫人是大姑娘的客人。”
苏绶再次点头,朝书房走去:“去请二老爷。”
“是。”
书房里提前亮起了灯,守在门下的仆人提着灯笼照应。
苏绶刚进门把披风解下来,苏缵进院子的动静就传来了。
“大哥!”苏缵脚步匆匆,衣衫很整齐,看起来也还没歇下,“您传我何事?”
苏绶抬首示意他把门关上,而后道:“婼姐儿屋里那个名为阿吉的小姑娘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下晌就知道了,祈哥儿说的。怎么,那姑娘的母亲找来了?听说她还不是一般的孤女,是官眷?”
苏家因为阿吉这事,也算是在街头闹得沸沸扬扬,消息是早就传了出去。苏家今日为着这事也关注了一下午,苏缵早就想问问清楚了,只可惜苏绶一整天没着家,可不是一听到他归府,立刻就赶过来了。
苏绶缓声道:“是官眷。确切的说,她是薛家的小姐。”
苏缵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嘴巴,不过没等他出声,苏绶已往下说起来:“有些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我们跟薛家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你说的是被处斩抄家的那个薛家?”
“没错。”苏绶道,“阿吉是薛阁老的孙女,是他们家流落在外的血脉,我们必须把她救回来。”
苏缵有点懵:“薛家落到那样的结局,如今竟然还有个血脉流落在外,这当然是好事。他是婼丫头就回来的,我们也确实不应该见死不救,但是为什么因为她是薛家小姐,我们就必须救她?而且这件事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知道?……薛家和我们家到底有什么渊源?”
“薛阁老与我们苏家有恩。”苏绶望着他脱口而出,深吸一口气后他握了握双拳,“此事说来话长,你且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也不需要对外张扬,现在你即刻准备部署,把常家安置在外的家奴都给盯住。还有,你明天去一趟常家。”
“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
苏缵从来没有想过薛家跟苏家还会有渊源,虽然说如今薛家翻案在即,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提及的反贼,可是过去几年对薛家案子的余悸依然在心。
苏绶是那么谨言慎行之人,可以说就算全京城的人都与薛家有些瓜葛,在他苏缵眼里苏绶都绝不可能。但是现在他却亲口说薛家跟他们家有渊源!还对他们苏家有恩!
“因为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给薛家翻案还并没有到真正板上钉钉的地步。”苏绶的目光开始有些严厉,“眼下救人回来才最要紧,劫走阿吉的人一定是常贺,他只是把人劫持而并不是直接伤害,一定是有所图。我们得赶在他的前面,争取把人完好无损的救回来!”
“我知道救人很重要,但大哥为什么总是藏着掖着,总是不肯把事情真相痛痛快快的告诉我!”苏缵心绪有些浮躁,“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还是说我在你眼里从来就是个办事不靠谱的人?”
苏绶皱起了眉头,打量他说道:“若真觉得你不能信任,刚才我为什么又会把事情告诉你?你这是怎么了?”
苏缵顿了一下,沉了一口气说:“无事。是我先前与黄氏又争吵了几句,心里还烦闷着。”
苏绶瞥了他一眼:“一天到晚连内宅里这点破事都捋不清楚,还在这里满腹牢骚。”
苏缵气势弱了下去:“算了,还是说救人的事吧。先前的两个安排,不知是何用意?”
苏绶把身子转过来面向他:“常蔚还有一批同党正逍遥法外,目前常贺就隐匿在他们之中,这是一帮庞大的团伙,昨天夜里我与韩世子在大理寺蹲守的时候,亲眼看到朝廷当中有人与反贼勾结,前往天牢面见常蔚。可以这么说,常蔚并不是他们当中最大的首领,他之所以掺和其中,不过是因为他有欲望,而且他所在的职位能够给那些人提供便利。
“如今常蔚已经被抓,对那些人来说也等于成了弃子,但常贺却手持重要物件前去投奔,他们就必须留下常贺。
“常贺本身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对于他们那些人来说没什么价值,要紧的是他手上的东西。
“常贺自己肯定也明白这一点,他想要在他们当中立足,就得先储备保护住手中物件的实力,换句话说,他现在急需用人。
“那些人肯定不会有人给他用,他也不敢用,所以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能用的,只有常家的人。”
苏缵恍然:“所以要去盯着常家在外的仆人。因为在常家的仆人,他也进不去!”
苏绶点头:“这只是猜想,但有备无患。”
“好。”苏缵领下。又道:“那我去常家又是作甚?”
“去常家才是最要紧的一步。”苏绶自桌上一叠文书中取出一张纸,“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救人。”
第359章 不值钱的忏悔
“这话怎么说?”
“常贺初出茅庐,经验尚浅,如今常家突遭大难,他颠沛流离又被迫独当一面,十有八九力不从心。此刻更能让他心安的,只有他的常家人。
“而常家三房彼此又并不亲密信任,也就是说他此刻能依赖的只有他的父母弟妹。所以我猜他劫持阿吉的目的,要么是为了救出他的母亲和弟妹,要么是为了救常蔚。
“常蔚待在天牢里,想被救出去是没那么容易的,哪怕他们当中有人会开启进出天牢的机括。相对而言,常家这边更容易得手。
“如果常贺想要下手,那他必然会带着阿吉同行,因为阿吉就是他的退路,他的筹码。如今看守常家二房的,有我们大理寺的人,本来我可以直接去找他,但为免打草惊蛇,这件事情还是由你来办,因为你们户部还在清点常家的财物。你进出那里不会有人起疑。”
苏缵已然明了。
他收下了这张文书,然后又有些许担忧:“大哥是不是也有麻烦缠身?”
苏绶略默,沉气道:“我这身上什么时候少过麻烦?影响不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办吧,务必打点好。”
苏缵点头,文书塞进怀里,走了出去。
苏绶对着空寂的庭院看了会儿,深深沉下一口气,也出了院门。
一只猫突然从墙头跃下,惊叫着窜到芭蕉丛后了。
苏绶在墙下停步,忽然问门下当纸的下人:“绮玉院那边歇了吗?”
下人道:“刚才还进那边亮着灯,扶桑还去厨院里温汤来着,应是还没歇。”
苏绶抻了抻身子,负起双手,说道:“打发人去镇国公府找一下韩世子,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请他过府商议。”
下人愣了一下:“此刻已值子夜,这会儿去,能见到人么?”
苏绶睨他:“让你去你只管去。就是见不到人,他的护卫也自会有办法见到他。”
下人连忙躬身而去。
苏绶再抬头看了看墙头,而后才举步走向正院。
房里还亮着灯,徐氏已卸了妆容,但是却披着衣坐在灯下出神。
苏绶打起湘妃帘进内:“怎么还没歇?还在想什么?”
徐氏扭头站起来:“你回来了?这不是有贵客到府,刚刚才安顿好,还没顾上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