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韩陌如此,必定跟他进宫向皇帝禀报张家画像之事有关!
但她却不知道明明是去递消息的,为何皇帝要这般对他?
她揪紧了一颗心,一路催促着车夫到了宫城下,果然只见韩陌在那拍门呼喊。
羽林军们是不敢太用强,只敢劝说和防备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但周围却早围住了一群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韩陌!”
“这是闹什么?”
苏婼刚飞奔至跟前,这时宫门就开了,门内传来陌生的男音。
“阿婼……太子殿下!”
韩陌刚唤完她,立刻就转向了大步跨出宫门来的威严的青年。
苏婼听闻,立刻也提裙跪下:“臣女苏婼,参见殿下!”
太子深皱双眉,看看韩陌又看看她,看看她又看看跪地的韩陌:“你这泼妇般在宫门前吵闹,成何体统!”
“殿下帮我!”
韩陌跪坐抬头,一双手立刻拽住了太子衣袖,一张脸还帖了上去:“皇上赶我出来了,我冤枉!”
太子甩他不脱,气得道:“你这没皮没脸的,仔细孤也罚你一道!”
但他说着,却瞪眼扫视着周围的羽林军和太监,直到把他们都瞪开了,才恨声道:“到底什么事?不讲清楚仔细你的皮!”
韩陌眼瞧着好说话了,当下把脸和手撒开,长叹一口气,然后盯着他瞳孔:“我实话说了,殿下可别像皇上那般待我。”
“不说孤走了。”太子转身。
韩陌又把他拉住,口要麻溜地把来龙去脉说了。
说的中途,他就发现太子神色变了,待到说完,这张酷似皇帝般硬朗的脸庞,就有些失控地恍惚起来。旁边苏婼听完虽然也很震惊,却远不如太子这样的表情。
“殿下?”
韩陌试探地唤了一声。
太子定睛,神情也逐渐冷凝。“你真是作死。”
“殿下!”
韩陌拉长音。
太子站起来,望着宫门,长叹一口气后又抬脚就走。
但一脚跨入宫门内时,他却又回了头,眼底涌动着不明意味。凝视韩陌半晌,他又撂下一句来:“跟我回宫吧。再在这儿瞎嚎嚎,仔细父皇把你踢出宫去!”
韩陌收到了一丝心照不宣的暗示,乖乖爬起来,然后不由分说牵上了苏婼。
苏婼不防他如此,深恐招来责难,便抽手且不肯抬步。
太子看着他俩也皱了下眉头,但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朝东宫走去。
韩陌凑到苏婼耳边:“放心,殿下最好说话了!”
苏婼无语。不过他好歹松手了。
但没多久他却又回头来问:“你为什么会来?”
虽是问得坦然,但那耳朵红红的,像煮熟的两只虾子。
苏婼道:“我路过的。”
“你骗人!回苏家根本不用走这边。”
“我闲逛。”
“我不信。”
“咳。”
太子在前方咳嗽。
韩陌噤声,瞅着苏婼,双唇抿着,那目光瞧着越来越软,耳朵尖儿却是越来越红。
到了东宫,内侍们收到太子的眼神,统统闭门出去了。
苏婼恪守礼仪,立于帘栊外。
已经在锦榻上落坐的太子和气地道:“阿瞒今日都豁出去了要给苏家求旨,可见是铁了心的将苏家当成了自己人。再加上皇上又钦命姑娘协助阿瞒办案,既然如此,苏姑娘也不算外人,旁边还有凳子,你也坐吧。”
苏婼谢恩坐下。
韩陌看着与自己比肩坐于这尊贵东宫客座上的她,不知为何显得更加开心了。
殿中只有他们三人,太子像往常一样盘腿坐着,面色却渐渐凝重:“你们知道,为何武阳公主府没人了吗?”
苏婼与韩陌相视了一眼,摇头道:“臣女不知。”
韩陌却道:“臣知道一些。”
太子示意:“你说说。”
“是因为老公主——也就是第二代武阳公主只生了两个女儿,长女袭爵,次女进宫嫁给了她的表哥、当今圣上的祖父、殿下您的曾祖父——文皇帝,袭爵的公主据传三旬出头就薨了,一生未有子女。而当皇后的妹妹则生下了先帝……”
先帝也就是梁惠帝。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武阳公主府的特殊。
特殊在于“武阳公主”这个封号,并不是特指大长公主,而是一个如同王侯般的爵位封号,武阳公主的继承人也继承这个封号,正如韩陌将来袭爵后也是镇国公。
“方才圣上已经告诉你了,青虹剑是太祖御赐给武阳大长公主的荣耀,这代表是太祖对女儿的器重和疼爱,也代表着大长公主在大梁里的地位。
“青虹剑上有机括,机括之内藏着一道太祖圣谕,曰,凡大长公主之嫡出后人,均可承袭武阳公主的爵位,就好比朝中的开国勋贵,拥有爵位世袭的恩荣。
“也就是说,历代武阳公主除去不能入朝参政,不能掌握实权,该有的地位和封赏和男臣是一样的。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武阳大长公主一脉能够得到如此殊荣,是从未有过的。”
说这话的时候太子望向苏婼。
苏婼颌首。
她能理解太子话中之意,但凡世间还有三六九等为阶级,便是体力为强的男人的天下,“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很多人维持统治的天条,不管是家宅,还是朝堂。不管怎么反对,这就是现实,如同苏家那道曾在苏绶手上被狠狠发扬光大的祖训。
第411章 遇知音
而太祖皇帝能如此对待自己功劳甚大的女儿,已经是对礼法很大的改变。太祖皇帝给与了这位巾帼女英雄地位的极致。追溯起来,本朝女子能拥有出入深闺的自由,也一定程度上托了武阳大长公主的福。
她用自己的实力改变了天下女子的困境,尽管这并非她起兵相助太祖登基的本意。
总而言之,武阳大长公主府昔年所承受的荣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你们可能会以为,极盛荣宠之下,长公主会自大,会膨胀,正好相反,她却越来克制自己,严格地管束府中所有人,一度还曾要把青虹剑归还给太祖。
“不过太祖拒收,劝说她留下来。兄妹俩那次的谈话无人知晓,但是后来,长公主还是把剑带走了。宫中代表历代泣血功臣的灵剑阁中,却添上了这把青虹剑,代表着太祖收下了公主的心意,但青虹剑作为太祖的心意,又回到了公主手上。
“后来,武阳公主府顺利传承了两代,家主都是女子,把公主府经营得十分兴旺。到了第三代……这位武阳公主,她却生生让青虹剑变成了几截废铁。”
听到这里,苏婼似乎理解的更多了,但似又更加懵然了。
放在几十年前,武阳公主府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即使几十年过去,关于这座特别的公主府的过往,世人还是依稀有耳闻。
武阳公主府是旷古至今能与朝中亲王府比肩的公主府,是天家血脉正统,历代掌家的公主只招赘,不出嫁,生下的女儿与儿子享有同等继承爵位的权力,其余子嗣则随驸马姓,成年后搬离公主府开枝散叶。
由于无法像男子一般纳妾绵延香火,公主府子嗣并不繁茂。
继承武阳大长公主爵位的是她的长女,她与驸马诞有也子嗣三人,而第二代武阳公主只生下了两个女儿,后来因为丈夫丧身沙场,她便早早地把爵位传给了自己的长女,自己则退居后宅,一心念佛行善,世人皆敬称她一声老殿下。
长女继位成为公主府的第三代主人后,老公主的次女也嫁入了宫中为文帝的皇后。虽然好景不长,二女都陆续去世了,可公主府依旧是满朝文武难以企及的高门,每一代的公主都能力超群,想入府门的旁支子弟不知几何。
其实按理说,从武阳大长公主往下,还有开府出去的子孙后人,是可以接回公主府抚养的,也是府上血脉正统。
不说远的,光老殿下自己就有一个亲妹妹嫁到了荣安侯府,亲弟弟亦早在军营中有所建树,他们的子孙都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后人,出来的子女也都有着不错的教育,而且彼此几府间往来亲密,分府而住,并未离间同胞的感情,这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但不知为何,老公主并未这般做。丧女后她任由家门凋零,自己则依旧吃斋念佛,广行善事,直到九十三寿终正寝,公主府也就归了公,只余下西路的武阳祠。
苏婼不知道老公主为何这般决定,也可以肯定,满朝上下应该也没有什么人知道,或者根本就没人能理解这样的做法。
而如今太子末尾这句话,显然更让人骇然了!
“不知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太子停顿了半柱香的时间,回答起来:“她厌倦了那个身份,也罔顾了身负的使命,她犯了个大错。看错了人,沉沦在了那个人的谎言里。”
香雾缭绕中,苏婼凝住了双目,韩陌张大了嘴巴。
而太子目光深沉,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温和仁爱的表兄,此刻在烟雾那头的他,是个清醒又冷静的储君。
韩陌是个粗人,对于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向来是不大关注的,他的眼里只有家国天下和道德公义,如今还加上一个苏婼。他没想到张家这事兜兜转转竟然绕到了他平日最不屑的儿女情长上。
“臣,臣怎么没听说过?”
韩陌没听过,苏婼就更寡闻了。
前世她为着生计奔波忙碌,岂还有闲心关心这些皇室秘闻?
对武阳公主府的了解,她仅知它过去是辉煌的,大梁女子的自由有赖于大长公主所立下的功勋,以及如今的忆安寺,是老公主为了驸马而建的等等这些边角料罢了。
“此事直接关系到了公主府的存亡,皇室的体面,你们怎么可能听说?”太子斜睨韩陌一眼,在紧闭门窗的幽暗天光下,接着道:“算起来,这位第三代的武阳公主,该有八十多岁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误入歧途,一生荣宠于身的她应该也会像老公主那般的长寿。只可惜……后来,她三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
屋里陷入一派默然。
片刻屏息后苏婼斗胆问起来:“莫非她嫁的那个人,待她不好?”
“非也。”太子缓声道,“这位武阳公主闺名长宁,是文皇帝特赐予的小名,据见过她的人说,其姿容绝世,又聪慧过人,不爱红妆爱武装,尤其让她为傲的是一手骄人的箭术和剑术。
“她的驸马出身不低,有才也有貌,在皇祖母看来,至少他们是很般配的。但长宁却嫌驸马只知读书,而不能陪她骑马射箭,故而并不喜他,只是因父母之命与之结合罢了。
“她不喜自己的婚姻,导致她也厌憎起了自己的身份,因为她有责任传承公府,故而无法随性而为。也无法觅得良婿与之营造一段郎情妾意的美满姻缘。
“所以在她二十三岁那年,北地藩王作乱时,就主动请缨去边疆平乱了。
“在那里她救下了一个受伤的男子。那人武功不错,据说伤好后能与长宁较量上百个回合不落下风。人也生得威武高壮,与长宁立为一处,竟比与驸马在一起还要更显般配。
“那人擅谋,给长宁提供了不少作战的建议,又因其为人极为细心体贴,时间一长,于公于私,长宁都难以招架,顺理成章地对他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