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酒
徐广德的正头?夫人本来在栅栏外焦急地等,这会儿?恨不得手举菜刀将他给剁了,大喊道?:“你个乌龟王八蛋!在家说?得好听,去找那小?淫.妇是为了替秦孝麟办事,想不到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盘算着把你姑奶奶我给休了!”
她气急说?漏了嘴,堂下轰然。
百姓要么发笑,要么开始说?徐广德的不好,要么质疑起秦孝麟与徐广德串联。
审到这,风向已然发生掉转。郭镛趁势扬手,叫衙役们轰散了外头?闹哄哄的围观百姓,偏首过问冯俊成的意思。
“冯大人,这小?孩子的证词,能用吗?”
“不是还有徐广德妻子的证词?”
冯俊成早就心乱如麻,命衙役先将徐广德收押,再?到徐府搜查租地文书?等等证据。
郭镛暗道?不好,但只得照办。一个二个他都开罪不起,徐广德的死活他就先不顾了,“退堂退堂,将犯妇李青娥和徐广德都关起来,待两日后证据齐全重新放审。”
以为这么着冯俊成就能满意,谁知他道?:“郭大人,你是钱塘的父母官,李青娥女儿?不过四?岁,孤儿?寡母生活在你的管辖,她又是诉主,办案期间为何不差人在她住地看管,有什么理由非要将她母女分?离关押大牢?”
郭镛冒出点汗。
冯俊成问:“按徐广德口述,茶庄租地何时?到期?”
“下月到期。”
“既没到期,便让李氏回家。”
那厢徐广德被?带下去,秦孝麟也走了,只剩青娥护着茹茹还站在堂上。
茹茹将脸埋在青娥腿侧,小?手紧紧攥着她裤管。青娥听到可以回家,蹲身和茹茹轻声说?着什么,抱住她,亲亲她的小?脸蛋,夸她今日的勇敢。
说?话间,一双整洁的皂靴落在她视线内,顺那绯红的袍往上看,她对上了那双比之记忆中更为冷酷的眼睛,青娥抱紧茹茹,让她背对着冯俊成,避开了视线。
她知道?他这一派深沉的模样是在想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才?格外心惊胆战。
茹茹小?脸直往外拱,“青娥,我吸不上气了。”
青娥抱着她往后躲了躲,“茹茹,谢谢冯大人让咱们回家。”
茹茹天生有些怕他似的,声音轻轻,高抬起小?脑袋看他,“谢谢大老爷。”
多有趣的小?姑娘,冯俊成却沉着脸没有即刻答话,他看着茹茹良久,看得茹茹直往青娥颈窝里钻,也看得青娥掌心冒汗。
她嗓音艰涩开口,“大人,谢谢你。”
“谢我今日秉公办事,没有公报私仇?”
青娥一怔,接不上话,好在他只是片刻不愿逗留地走开道?:“用不着谢我,回家去吧。”
那厢青娥疲惫不堪带茹茹回了家,县衙里冯俊成还在听郭镛诉苦。郭镛苦口婆心地告诉他这桩案子不管是谁的过错,最后都得是秦家来定?李青娥的生死。
“为何?”
“冯大人,您不是杭州人士不知道?,这秦孝麟不光是钱塘一霸,他叔叔还是杭州知府,家里掌管着杭州大半茶叶生意,别说?应天府,就是顺天府也有他们家的关系。”
冯俊成起了好奇心,只等郭镛接着往下说?,可他偏不说?了,怕泄露天机似的,疲倦的三角眼左右看了看,叹口气,“您要查就查吧。”
冯俊成推了推茶盖,问:“你这话说?得留了个气口,像还有后半句,那后半句该是若真查出什么事,别怪你没提醒过我?”
“您可别这么说?!”
郭镛夹在当间也犯愁,“这案子说?起来不过是男欢女爱那点事,本来好好的,就因为秦大官人瞒着她有几房姨太太的事,不乐意了,便闹得满城风雨。一个寡妇拿什么乔,早些将她判给秦家,让他们关起门私下解决便是了。”
冯俊成听到此处抬头?看了郭镛一眼,不带情绪,却叫郭镛没得有些发怵。
“不是说?她骗了秦孝麟一百两银子?”
郭镛恍然,“一时?忘了,是骗了银子。”他一个大拐弯又拐回来,“那就更该将她交给秦家,要打?要罚也是他们自家的事。”
冯俊成忽然笑笑,格外春风化雨地问:“郭县令,你好像急着要处理完这桩案子?可是因为还有别的案子堆积着要办?”
郭镛倏地噤声,不说?话了。
冯俊成端起茶杯浅饮,一通听审,茶汤早就苦涩冰凉,哪里还喝得下去。
适才?秦孝麟口述的行骗手段,与五年前她接近自己时?如出一辙。
其实从当下的证词来看,秦孝麟对李青娥的指证并没有铁证如山,只是结合过往经历,李青娥的确做过美人局骗钱,使得他不能就事论事,做出最公正的裁断。
五年前,她心怀不轨地接近,于他而言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雨,纠缠过后,换来一场头?疼脑热的病。
他死了心,再?不想拿痴心换别个的虚情假意。也就此恨上了她,把原先山呼海啸而今无处安放的爱,全都倾注给了恨。
天上当真下起小?雨,母女两个合上窗寮,坐在浴桶里洗澡。
屋外水声滴答,屋里也稀里哗啦。
“青娥疼不疼?”
茹茹坐在浴桶里,青娥只是站在外边擦身,她腰上长出新肉,沾不了水,粉红粉红的几道?疤痕。
青娥擦擦茹茹的肘窝,“疼过,现在不疼了,你手湿的,不要碰。”
茹茹顶着小?肚子站在澡盆里,对今日表现有点自豪也有点后怕,“青娥以后不要去那里了。”
“你说?衙门?”
洗得差不多,青娥将茹茹裹起来,叹了口气,“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不是与你说?过,我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茹茹将湿乎乎的小?脑袋埋到青娥颈窝,“青娥最厉害。”
茹茹累得睡了,青娥不到时?候睡不着,这才?傍晚,想着这几日老秀才?家的照顾,到厨房的咸菜缸里摸了两个菜头?给送去。
回家路上雨越下越大,青娥手挡在脸前,快步往家跑,到家门前忽然瞧见草棚底下站着个人影,正往她家中去。
她看清那人窜进屋的一角衣袍,是镶金线的绫罗。她大惊追进去,只瞧见秦孝麟那纨绔靠在还未凉透的澡盆边上撩水,翡翠扳指荡在水上,似笑非笑将她瞧着。
“这几日叫你受苦了。”
青娥后撤一步,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怕将间壁茹茹吵醒。
“衙门来看守我的人马上就到了,你别乱来。”
“乱来?我怎会和你乱来?我这时?候来,自然是为了和你说?上一句话。”至于说?什么,他们之间也曾郎情妾意过一阵,虽然回不去了,但一开口,还是那么情意绵绵,“若你现在向我认错,我还原谅你。”
青娥让到门边,只觉得脊骨发寒,“出去。”
秦孝麟提起湿漉漉的手,甩了甩,“你告不赢我,早些撤了诉状,别再?生事了。”
青娥盯着他,笃定?道?:“你怕他?你怕这个顺天府来的冯大人?那可太好了。我更要告,我要告你,我一定?要告你,你公然伪造证据,污蔑我的清白?,想毁了我叫我变成过街老鼠,我定?不会如你的愿。”
秦孝麟笑得更高兴,“你说?你还带着个小?的,到底图什么?便好好和我认个错,我真格给你个院子,你哄我开心就是了。”
“出去。”
要是告不赢,青娥晓得自己一定?会毁在秦孝麟手上,即便后悔不该告他也已经迟了,眼前只有告到底这一条路。
“你别再?来了,再?来我定?会将你打?出去,横竖在你那我只有一条死路,别怪我破罐子破摔,和你鱼死网破。”
秦孝麟听罢反而大笑,青娥担心吵醒茹茹,抄起门栓要将他轰出去,“你走,走!”
外头?来了看守的捕快,是郭镛排来庄上监守青娥的。
秦孝麟从她屋里走出去,正好和两个捕快打?上照面,他全然无惧,反而掏出绢子慢条斯理擦拭手上湿痕,堂而皇之地离开。
两个捕快晓得冯俊成厉害,但比起巡抚大人,他们更不敢得罪秦孝麟,纷纷装聋作?哑,目送着麟大官人离开。
当中一个抠抠脸,“也不知是麟大官人厉害,还是咱们新来的巡抚大人厉害。”
“你是不是傻!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秦家一日不倒,麟大官人就永远是钱塘一霸!那冯大人来一趟也就是走个过场,他自家在江宁还是个公子哥,蛇鼠一窝,真指望他和秦家对着干?充其量让徐广德那个倒霉蛋把锅背上。”
屋里青娥将门碰起来,“我女儿?在睡觉,你们要说?到远处说?去。”
两个捕快朝那扇紧闭的门看一眼,抱着胳膊蹲到院外去了。
第26章
江宁冯府里收到钱塘的来信, 说冯俊成人已经到了?,随侍只?有王斑,同行还有几个公务上的下属同僚, 同行之人不好意思麻烦冯家, 推脱过后在县衙安置。
冯老?爷看过信, 提气?颔首,“回个信去, 就说让他得空回来一趟, 他?娘和弟弟都念着他?,要是太?忙,只?见一面吃顿便饭也是好的。其他?的他?心里有数, 既是巡抚, 便?要为万岁分忧为百姓解难, 不可心生怠慢, 要爱民如子。”
书房司墨的小厮不住点头, 一一记了?下来。
“我儿俊成来信了?”董夫人急吼吼从外头进来,飞快迈过门槛, 还未展信便?先手帕掩面擦起?眼?泪, “上次来信是什么时候?还是五个月前!好狠的心,也不知是像谁。”
冯老?爷咂舌, 不大耐烦地递信给她,叫她自己看去,别在书?房妨碍他?办公。
董夫人两?指掣过信去,“我就是来取了?信去给老?祖宗一起?看的。”
多的不说, 她这就拿上信纸走了?。
自从白姨娘五年前又给冯家生下个小小子, 满月宴上冯老?爷不停被人夸赞宝刀未老?,董夫人看着他?容光焕发又沟沟壑壑的笑脸, 忽然就有些?厌恶了?,连带着对他?的夫妻情谊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冯家庶出的小少爷叫冯益,全家叫他?益哥儿,已五岁了?,因为冯家老?来得子,也因为白姨娘深受冯老?爷喜爱,日常上他?和嫡出的少爷也没有两?样。
大家也都有个共识,将来家业定然都由哥哥继承,那就不妨待这个庶出的小弟弟好些?,才?不算苛待了?他?。
这会儿益哥儿也在老?夫人屋里,正坐在炕上吃干果,白姨娘笑吟吟让他?剥了?花生孝敬老?祖宗,老?祖宗也是喜笑颜开,被益哥儿使出吃奶劲剥花生的模样逗得直乐。
董夫人来到门口见这一幕,不大高?兴地撇撇嘴,又调动?起?情绪,笑着进屋,“老?祖宗,俊成来信了?!”
话毕,刻意留个气?口,屋里所有人的眼?睛果真?朝着她放光。
董夫人笑盈盈道:“他?人已经到钱塘了?,就在老?家里住着,说一切都好,正在钱塘料理公事。”她一屁股也坐在炕上,挨着老?祖宗,“还说要巡抚民情,需要时日,不出意外年中才?回顺天府去,这段日子肯定能抽空上家来看看。”
“这可太?好了?,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老?祖宗一听,越发高?兴,摸摸益哥儿的脑袋,“益哥儿,你大哥哥要回家来了?,益哥儿想不想哥哥?”
益哥儿哪里记得冯俊成的模样,只?大概晓得自己有位厉害的哥哥,家里人时常提起?,却对不上号。求助看向母亲,白姨娘对他?轻轻点了?点下巴,他?便?道了?声“想”。
董夫人抚掌笑道:“益哥儿真?贴心,大哥哥也想你。”说罢看向白姨娘,“一个知玉一个益哥儿,都这么可爱伶俐。”
白姨娘温声道:“他?虽然没见过大哥哥几次,但大哥哥待益哥儿和善,记忆也就深刻。”
“这岁数的小孩真?好玩。”董夫人躬下身去逗益哥儿,“等哥哥回来,叫他?带你读书?习字好不好?”
益哥儿才?五岁,但月前已经请了?开蒙的先生来家里教他?道理,最怕听见读书?习字这四字,直往白姨娘怀里钻,“益儿不要读书?,益儿不要哥哥回来。”
“益哥儿!”白姨娘“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背,“谁许你乱说话!”
益哥儿不知自己说错了?,倏地大哭,呆坐着不敢动?弹。
白姨娘连忙与董夫人赔礼,“太?太?,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未必是字面意思,太?太?千万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