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酒
冯俊成笑道:“那是自然,但今天突发奇想的这一次,也是动真格的。”
门后边施妈妈抱着茹茹姗姗来?迟,茹茹也换了身鲜亮衣裳,见家里热闹,有几张生面孔,缩在施妈妈怀里不出声,眼睛滴溜溜地转,试着弄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
“青娥……”茹茹张开两臂去够青娥,青娥便利索将她抱在怀里,与大伙儿见了一礼,“按礼数,我这会儿该回房等新郎官来?揭盖头,可我没找着红布,既没有盖头,这一步也就省了,索性坐下陪诸位吃酒。”
既来?之则安之,江之衡笑道:“快请坐。菱儿,挨着我坐过来?些,给新娘子腾个空位。”
几人?围坐圆桌,吃酒谈天。青娥和冯俊成换着给茹茹喂饭,将孩子填饱了就交给施妈妈,看?小姑娘绕着桌子追花将军,非要给它舔一口沾了酒的筷头。
酒过三巡,王斑端上来?张临时拟好的婚书,让那媒婆和江之衡签上姓名,盖上红戳,就此这场婚仪也有了冰人?和证婚人?。
青娥认识的字实在有限,对?着那纸婚书瞧了又瞧,“少爷快念给我听,这上头的字都认得我,我却认不全它们?。”
杜菱听罢会心?一笑,江之衡也被逗乐。
冯俊成接过婚书,与青娥道:“这上头写,你?我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1”
这便算是礼成了。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
冯俊成外出送走?宾客,青娥仰脸躺在塌上读那纸婚书,胳膊伸得笔直,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冯俊成从屋外进来?,带上了门,一番折腾已来?在一更天,那媒婆喝多了酒,最后趔趔趄趄高高兴兴给二人?唱了大段的吉祥话,领了许多赏钱。
青娥也喝得有些多了,不知道门是怎么关的,灯是怎么熄的,只知道冯俊成在替她更衣,他克制地没有喝多了酒,这会儿两只手?对?她来?说冰冰凉凉,恰到?好处。青娥两眼水波潋滟,抓着他的手?,往身上各处去。
她听见他清润的嗓音也是凉丝丝的,“第一次见你?喝这么多,拦也拦不住。”
“少爷…”青娥环住他两肩,借他的力道起身,和他面对?面依靠着,她笑起来?,“快和我洞房花烛。”
冯俊成无可奈何,青娥拿手?指点他,自顾自问:“你?怎么这么好?我不信你?有这么好。我问你?……”
冯俊成将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你?问。”
“你?就没担心?过茹茹不是你?的女儿?你?就不怕她是我和别人?生的孩子?”
冯俊成如实答:“担心?过,但是不怕。”
青娥多生气似的,嘟起嘴,“你?凭什么不怕?”
冯俊成见她无理取闹,叹口气,替她裹着点被子,“怕什么?是别人?的我就不要你?了?那我的感?情也太一文不值了。”
青娥好似清醒了些,带着点期待问:“那如果我说,我只有过你?一个男人?,你?信不信?”
见冯俊成微微错愕,她眼眶一下红了,“你?觉得我在骗你?。”
第64章
其实自从上回赵琪拉住冯俊成, 对他声泪俱下诉说青娥的清白,他就有些愕然了?。
赵琪和青娥从来只是同伙、兄妹,细枝末节的言行骗不了?人, 但?凡二人曾有半点男女之情, 都成就不了如今的关系。
当日青娥请冯俊成带着赵琪一并北上, 心里想的是他对她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忽视了?自己当年和赵琪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 且假扮夫妻的事实。
冯俊成也只是蹙眉沉吟片刻, 与她道:“秦孝麟虎视眈眈,留他一人在这儿的确不安全?,等到顺天府我给他找点事做, 也叫他别再游手好闲惹祸上身?。”
那次青娥本想告诉他事实真相, 可?是碍于当时情景难以开口, 便搁置到了?今天。
而今是她“洞房花烛”, 与他只此一次的夜晚, 她想让他知道她的清白。
“我十几岁的时候,在逃跑路上摔过跤, 见?了?红。”青娥说罢, 眼睫轻颤,目光穿过床帐内昏暗暧昧的光, 落在他炳若日星的眼中,“所?以那年船上,探花及第穿公服来赴约的少爷,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冯俊成自是欣喜若狂, 却咬紧齿关按捺不发, “你和我说这个,倒叫我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让你觉得我轻视了?你。”
青娥摇摇头,紧紧环着他,她告诉他,只是因为不想一点都配不上他。毕竟总有人拿她清白诟病。
“你不高兴么?”她问。
冯俊成不由被她逗笑,垂首亲亲她,“高兴。”
他当然高兴,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男人,和所?爱之人互为彼此唯一,这事放谁身?上都要感?到喜悦。
“少爷,少爷……”
青娥肩头轻颤,如泣如诉地随波荡漾,她断断续续又说了?许多,哪怕声调被撞得支离破碎,也有许多话讲,她晓得他在听,否则不会温柔舔.舐她的伤口。
此刻十指穿过杂乱的衣物交握,在最深处交织相错的却是不可?言宣的两个灵魂。
待早晨起来,青娥破天荒睡过了?冯俊成外出上值的时辰,睁眼见?他坐在窗寮下翻书,她正要问他为何?没有出门,不等开口,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因此也不问他,大抵是被吏部停了?职,在听候衙门提审。
青娥支着两臂坐起来,拿手探到枕头底下,昨夜里她信手将婚书塞在那儿。
“婚书呢?”青娥一怔。
冯俊成从书页中抬首,“叫王斑拿去?衙门入册了?。”
青娥大喜,“这就入册了??你急什么?。”末了?笑两声,“真入册了??那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冯俊成将书本丢开,双手相握搁在膝头轻笑,“不是不认婚书?究竟是谁急?”
青娥欢呼雀跃披衣叫进红燕,红燕大概是跟王斑学的,进门先甜滋滋叫一声“奶奶”,逗得青娥扶着腰大笑,喜笑颜开洗漱了?换上衣裳。
施妈妈知道她醒了?,领着茹茹进来,茹茹昨晚上吃美了?,别提多高兴,这会儿还扭扭屁股扭扭腰,问青娥。
“什么?时候家里还请客人?”
青娥躬身?刮刮她鼻尖,“茹茹过生辰的时候,怎么?样?”
茹茹生在冬末,父女俩生辰靠得近,难怪脾性都有些相像。茹茹连忙点点头,“爹娘过生辰的时候呢?”
青娥惊喜,“你说什么??”
茹茹眨眨眼,“我说那你和大老爷过生辰的时候,请不请人?”
“我这是叫你再叫一次!”青娥喜出望外回神?看向?冯俊成,他果真也觉得稀奇,走过来蹲在茹茹面前,“是谁教你说的?”
“没有人教我说。”茹茹见?大人们这个反应,也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缩缩下巴,往后?躲。
青娥笑得抚掌,刮刮茹茹小脸蛋,“没人教,那你怎么?这么?聪明?聪明这点随我,长相伶俐才是随你爹。”
几句话惹得红燕和施妈妈哄堂大笑。
院外,岫云听房门内其乐融融,拿脚尖撵起砖缝,想就此辞行回江宁算了?。来前有董夫人为她撑腰,心想少爷多少要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将她抬举,可?眼下也该心灰意冷了?。
正想着,门房小厮着急忙慌跑道院里,“岫云姑娘,快,烦你通传,外头来了?一班衙役,说是来捉拿青娥姑娘归案的。”
岫云当然为之一怔,连忙领着他小跑进去?,屋里几双眼睛齐刷刷都看过来,那小厮赶忙又复述一遍。
这消息吓人,青娥听罢却不甚在意地明媚一笑,“这就来了??叫他们不必搜,我自己出去?。就别请进来了?,乌糟糟涌进来,再碰坏家里什么?东西?。”
她又来到茹茹身?边,蹲身?对茹茹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乖乖听话,施妈妈说什么?是什么?,知不知道?”
茹茹走上前去?抓青娥暮云灰的裤管,“你要去?哪里?”
青娥一下不能做答,冯俊成见?状一并蹲下身?,捏着茹茹两只小手,和她保证青娥去?去?就回。
昨晚大家还那么?高兴,茹茹轻易想不到难过的事,点点头,转身?要施妈妈抱。青娥走过去?在茹茹小脸上亲一口,瞧不出异样,跟冯俊成朝屋外走。
她行下台阶,轻声问他:“左右就是定个罪受个刑,我回得来的,是不是?”
“当然回得来。”冯俊成牵上她,“这天下衙门一个样,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只管把推不掉的认下,剩下的交给我去?打点。”
青娥一愣,看向?他,“不行!传出去?叫人知道可?怎么?办?”
冯俊成笑一笑,“花钱免罪的大有人在,官我都做腻烦了?,还在乎这些。”
衙役们候在门口,见?二人还算配合,便也没有蓄意为难,毕竟冯俊成哪怕停职也身?居吏部,家里又在江宁当官,当着面仍旧不好轻易开罪。
班头一脸横肉,朝冯俊成拱手,“想必冯大人也都听到了?风声,知道小的们就要来搜人了?,您愿意协助可?太好了?,给我们也给您自己省出不少力气。”
王斑不在府上,门里出来个面生的小厮,拿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在手上。
冯俊成微笑示意班头连人带钱地收下,“我将人暂交衙门,望班头稍加照应。大清早你们跑一趟也辛苦,就叫我府上哥儿一并跟去?,跑跑腿,给几位小兄弟买点酒吃。”
“这怎么?好意思,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过冯大人了?。”
班头果真见?钱眼开,答应得爽快,目光也紧跟着落在青娥脸上,只瞧见?她香娇玉嫩粉面朱唇,正微昂着脑袋目不转睛将冯俊成凝望,仿佛他说得每一句都是至理名言,值得她反覆聆听。
“那我可?就走了?。”青娥握一握冯俊成手指,一步三?回头迈下台阶。
如此一来也算有了?简单安排,剩下的,就看她临场表现,只要她别技艺生疏,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往衙门去?的路上,青娥心跳突突,像揣了?只小兔,跳得很急,但?也只是有些慌,不至于害怕。她真一点不怕,因为出门前一番话,冯俊成的确给足她底气。
衙门里的人没料到此行异常顺利,冯府这就将人交了?出来,半点不费力气。顺天府府尹得知人已经被带上公堂,甚至感?到些微诧异。
这顺天府府尹名叫吴虹鹭,乃浙江仁和县人,进士出身?,身?量不高,体型瘦削,面庞消瘦胡子花白,乍看去?,是个有棱有角的小老头。
不过人不可?貌相,他职权极大,上接御史台、步军统领,下管举国各地的诉状,比肩刑部。
此案牵扯复杂,却又不是什么?劣迹昭著的人命官司,因此吴虹鹭并不公开审问,只在攒政厅问话,边上还坐着一位应天府来的官员,是为陪审。
吴虹鹭看一眼桌上案宗,淡淡道:“犯妇李青娥,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在应天府周边光是记录在案的罪责就有五桩。”
青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环视周遭一圈,问:“大人,那记录在案的,要罚也都罚过了?,为何?还要抓捕我归案?”
“那自是为了?你没有记录在案的罪行。”吴虹鹭掀起松弛的眼皮,“李青娥,还不从实招来,你当年在应天府与你那同伙究竟犯案几件,所?骗金额几许,同伙又身?在何?处。”
见?她踌躇,吴虹鹭毫不避讳道:“你不说,我可?以等,你一直不说,可?就要对你用刑了?。”
青娥抽抽鼻翼,“犯案几件算不清,但?也拢共不及十件,金额大约四百两,同伙在钱塘被杭州知府的侄子给打死了?。”
这算得上供认不讳,左右这些罪名充其量就是一顿板子,秦家发动?应天府衙门给京城施压,根本也不是为了?对她做什么?,而是要在确定她有罪后?,再给冯俊成定个包庇的罪名。
“李青娥,你为何?会在吏部郎中冯时谦的府中藏匿?”
话毕,吴虹鹭缓缓展开一张红纸,在空中抖了?抖,青娥一眼认出那是昨晚她百看不厌的婚书。
青娥反而笑语晏晏,“大人以为呢?自是我在骗他,您瞧,这不差一点就骗成了?,婚书都往衙门送去?了?,却还是叫您手下人给扣下了?。”
“哦?”听她如此作答,吴虹鹭总算分神?看她,“你要骗他什么??”
青娥答:“骗他的终身?,叫他保我后?半辈子尽享荣华,做个阔太太。”
吴虹鹭捋捋胡须轻笑,“感?情之事,怎么?能叫骗呢?”
青娥却道:“那按大人您的说法?,我当年骗的那些人对我也动?了?感?情,他们乐意拿钱给我花,是喜欢我,怎能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