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载酒
沈若怜努力睁着眼睛, 试图在黑暗中看清男人的?神情。
一些她以为很久远的记忆, 忽然间像洪水一般倾泻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在洪流中, 她心口开始发闷,张着嘴大口喘息。
房间中挤进来的风冷而锋利,刀刃一般划在两人身上。
晏温的?视线在她面容上细细描摹了?许久,轻叹一声, 将她腕上的?绸带解开, 起身把她拥进怀中, 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
他的?动作极轻, 每一下触碰都带着珍重与小心。
或许是前几日就有隐隐的?预感,此刻见?到他, 沈若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激动。
她偏过头, 躲开他的?手,自己狠狠抹了?两把泪,哑着嗓子问?他, “你又想如何?抓我回去继续锁着么??我想不通——”
她看向他,神色复杂, “我想不通我有什么?值得你不远千里也要找到我的?, 当初是你先?一次次将满怀赤诚爱慕着你的?我推开,毫不犹豫将我推到裴词安身边的?。”
“如今你这般, 又有何意义。”
小姑娘似乎真的?长大了?, 虽然眼眶泛红,眼底还忍不住闪着泪光, 但她却能极力克制住自己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着过去的?难堪。
曾经小包子一般可爱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妩媚艳丽的?韵味,瞪着泪眼看他时,不再只有可怜巴巴的?委屈。
晏温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微微蜷起手指,风从他半空的?手掌心里穿过,带着难以捕捉的?冰冷。
他手指动了?动,缓缓收回手。
指尖还残留有她的?眼泪,湿濡的?液体顺着指腹的?纹路嵌进每一条浅浅的?沟壑中,冰凉浸透皮肤。
是不是只有真正放下了?,她才能平静地说出方才那些话。
晏温缓慢摩挲着手指,“对不起,是孤看清自己的?心意太晚。”
他的?喉结滚动,眼底漫上苦涩,语意轻柔:
“娇娇,不闹了?好?不好?,同孤回去,孤那夜说的?话句句出自真心。”
在耀城的?时候,他曾想过好?好?同她过,想着慢慢哄她总能将人哄好?。
可回来后得知她竟逃了?,猝不及防的?变故令他心底最先?生出的?是暴虐的?占有欲,当时他想的?是定要将她抓回来,既然她不领情,那便锁她一辈子好?了?。
然而这一个多?月在路上几经辗转,他心底的?暴虐逐渐被思念和恐慌所?代替。
他怕在下一个地点找不到她,他怕听到每一个关于她的?假线索,他怕一次次的?失望,更害怕以某种他难以承受的?方式找到她。
那是他的?娇娇,他带在身边宠着疼着哄了?九年的?小姑娘,他舍不得她在外面受一点委屈。
最后一次他几乎撑不住的?时候,便是在扬州青楼那次。
像是堆叠到极点的?崩溃倏然决了?堤,若非那青楼的?女子不是她,若非后来在淮安城找到完好?无损的?她,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后来找到她,他便病倒了?。
原本病好?得差不多?后,他想去看她,可每每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样子,看着她洒脱灿烂的?笑容,他就会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怯懦。
他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却第?一次在想要见?她这件事上缕缕犹豫。
直到看到她与孙季明日渐亲密,他心底的?酸涩催使着他,终于在今日看到她被欺负时爆发了?出来。
一个多?月的?晃晃荡荡,漂浮不定的?心绪,终于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爆发了?。
原本只想紧紧拥着她,最后却演变成了?狂风骤雨的?吻,他想看她因他动情,怀中的?温软甚至让他险些把持不住,想要立刻占有她。
他急不可耐地在她身上寻求这一个多?月几近崩溃的?抚慰。
可在看到她哭着挣扎的?时候,他又忽然想起陈莺说的?那句“若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又如何想要她平等的?来爱你”。
他忽然就不忍心了?。
他身为上位者?,很少有人跟他提及“尊重”一词,他对父母是孝,对臣下是仁厚,对太傅是敬重。
手握生杀大权,他可以极尽克制,永远维持着恭瑾温和的?样子,甚至曾经对孙婧初,他所?表现出的?某些时候的?温情,也只是他觉得“应当”如此。
他习惯了?一切按部就班地“上演”,但在此前,他却从未有一次认真审视过“尊重”这个词。
方才那一吻缓解了?他的?不安,屋内空气被冷风翻卷着,晏温将她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眼睑微敛:
“沈若怜,从前是孤太过高傲,从未顾及过你的?感受,今后……孤会学着去尊重你,跟孤回去,好?不好??”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同从前一样,带着一□□哄的?意味,沈若怜甚至觉得他下一瞬就会过来摸摸她的?头,笑着让她乖。
可他没有,他只是看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将他自己所?有情绪坦诚地摆在她面前。
沈若怜敛下眸子,眼底眸光闪烁,她攥紧披风领口,低声道?:
“若你当真要尊重我,就该放我走?。”
头顶的?视线遽然一沉,她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动了?动,一股戾气倏然自他身上迸发出来。
沈若怜心里一紧,下意识向后躲去,下一刻听见?男人沉哑的?声音,“娇娇,你当知道?,孤所?说的?尊重,是以你愿意跟孤回去为前提。”
沈若怜听出他声音里的?克制,像是裹了?鞘的?利刃。
此刻狂风骤雨,屋中漆黑一片,对面的?男人报着必将她捉回去的?心态坐在她的?床畔,她能感受到他竭力压抑的?蠢蠢欲动的?占有欲。
沈若怜心跳如擂鼓,吞了?吞口水,小小声地妥协道?:
“可你、可你说着尊重我,便总要给我些准备的?时间。”
她说完后,房中一片沉默,床帐中的?四方空间里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她感觉晏温定定看了?自己很久,随后,听见?他轻叹了?一声,无奈道?:
“你要准备多?久?”
沈若怜抿唇,“三?日。”
“好?。”
他答得飞快。
沈若怜手心泛出细汗,湿滑黏腻的?触感被风一吹凉得难受,她竭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这三?日,你不能来找我。”
晏温看了?她两眼,“好?。”
她看向他手背上隐隐凸起的?青筋,深吸两口气,继续谈条件:
“也不能让你的?人盯着我。”
话音刚落,她又立刻补充,“既是说要尊重我,便不要让人盯着我,我不喜欢,这三?日我要将锦绣坊最后一批货做完。”
她将手心里的?汗擦在披风上,犹豫了?一下,过去主动揽住他的?腰,软着嗓音道?:
“皇兄,其?实这一个多?月,娇娇也很想你。”
男人的?身子僵了?一瞬,他看了?她许久,眼底情绪犀利而复杂。
最后他轻阖了?眸子,哑声道?:
“好?。”
他在她发顶轻轻抚摸了?一下,“但是沈若怜,你不能骗孤。”
说完,将她环在腰上的?手拿开,不发一言径直起身出门离开。
直到门外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沈若怜才像是浑身虚脱了?一般,身子一软瘫靠在墙上,脊背的?冷汗顺着衣衫泅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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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的?夜晚,即便是撑着伞也无济于事。
晏温坐上马车,衣摆处的?湿冷让他心里分外烦躁,他想起她最后主动抱自己那一幕,眸底的?复杂情绪愈发明显。
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一支薄荷香点燃,闭眼撑靠在榻上,捏揉着眉心,舌尖一遍遍碾压过齿尖。
过了?许久,他长舒一口气,问?李福安,“纪天师当初给的?那个药,确定不会对她的?身子有碍?”
李福安瞥了?眼太子的?神色,如实道?:
“确定不会。”
“唔。”
晏温淡淡应了?一声,将手背搭在眼帘上,有些疲惫地靠着没出声。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面容切割的?晦暗不明,车厢里潮气蒸腾。
过了?半晌,就在李福安以为殿下已经眯着了?的?时候,忽听他又说,“改日再让他给孤送些过来。”
李福安身子一凛,犹豫道?:“可若哪天要解这药,只怕是于殿——”
“无妨。”
晏温淡淡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李福安:“……是。”
-
沈若怜又在床上坐了?会儿,直到确定晏温不会回来后,她飞快翻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冲到秋容房间外敲门。
敲了?好?一阵儿,房门打开,秋容披着外裳出现在门口,满脸担忧,“怎么?了?公主,有什么?事么??”
她看她脸色不太好?,又问?,“可是让梦魇着了??”
沈若怜缓了?两口气,抓住她的?手臂,掌心的?温热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她急道?:
“我们,我们快收拾东西,连夜跑。”
秋容一愣,“怎么?了?,今夜这大雨——”
“他来了?!”
沈若怜急得跺脚:
“他、他找到我了?,咱们赶紧跑吧。”
秋容面色陡然一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倾盆大雨,点点头,安抚道?:“好?,我这就收拾东西,咱们等会儿就走?,公主也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沈若怜松开她,一刻不停又朝自己房间跑回去,“好?。”
待到两人将东西收拾好?,许是天公作美,原本的?大雨收了?势变成了?毛毛细雨,天边也快亮了?起来。
沈若怜和秋容一人抱着一个包裹,带了?些金瓜子和衣裳之?类的?。
有些带不了?的?金银细软她们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又给孙季明留了?信,到时候孙季明自会替她们保管。
两人赶在天亮前从城东出了?城,顺着小路进了?山,山里边有一个十分隐秘的?村庄,沈若怜准备和秋容过去躲躲。
这附近的?地形沈若怜之?前详细问?过人,就是怕哪一日若是被他找到自己能顺利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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