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粟粟很酥
呼延海莫是个杂种。
这是从前王宫里盛传的谣言,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天生异瞳,便要被人认定是血脉不纯的杂种。
接受各种谩骂、侮辱不说。
甚至要被被亲生父亲遗弃、抛下山崖,接受横尸荒野的命运。
可偏偏他命硬。
活了下来。
草原上,人人都以为是狼群养大了他,他该感激狼族。
却无人知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差点被狼群围攻、咬死、啃食。
是他反杀了狼王,才侥幸活了下来。
当他咬断白眼狼王喉颈的那刻,喷涌的鲜血灌进他的口鼻,虽然呛得声嘶力竭。
却是他第一次尝到了嗜血的味道。
自那日后他明白了。
若是不想被人杀死,就要变得比敌人更强大、更残忍。
当上狼群的王,还远远不够。
他要做草原的霸主。
天下的霸主。
他要将那些蔑视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他要让他们匍匐在他脚下,永远的俯首称臣。
*
回到营帐中,已是正午。
丝丝缕缕的阳光照进帐中,落下斑驳的日影。
黑漆阔木桌之上,显眼地摆着几册中原书籍。
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走近,将那书本堆叠在一起的书册摊开。
《诗咏》、《汉赋》、《曲词》……
竟全是传播中原文化的。
呼延海莫望向那道里帐的门帘,猜出了原委。
嗤然一笑,她倒是会投其所好。
却不知他对这些中原诗书,不感半点兴趣。
呼延海逻落座,从屉中抽出一本《三十六计》,覆在那些书上,静静看起来。
帐内无声,若有若无的芳香却无端涌入鼻尖。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眼前蓦地浮现少女明眸灿灿,长睫扑朔的模样。
呼延海莫眉梢轻挑,将手中兵书放下,重新拿起那些诗书随意地翻看,感受那纸页间残留的芳香。
清淡甘甜似牛乳,很是好闻。
这种心安的感觉让他不由支颐阖眸,细细品味。
正是午后,清风漫漫,困意顿生。
眼前是一片耀目的浮光。
风拂床幔、纱影漫天。
乌黑的发,水雾的眸,雪白的肤,旖旎的唇,若隐若现的峰峦——
巨大的动静声中。
晶莹的泪自少女的眼角垂出,还未落下,就被他俯首舔去。
咸咸的,涩涩的,让人整颗心化了开来。
细密的汗水汇聚成珠,缓缓滚落,滴答、滴答……
*
司露百无聊赖地躺在里帐中,感受着洒落帐中的淡淡日色,慵懒地翻了个身。
偷得浮生半日闲。
难得的松快、安心。
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困意袭来,她耷拉下眼皮,手中的话本无声砸在锦被里。
黑暗降临,她沉沉坠入梦里。
侯府院墙上,黑发锦袍的少年一跃而下,立在金橙日光下,眉眼似水,身姿如松,含笑看着她。
“子瑞哥哥。”
锦绣花丛中,少女穿着烟罗裙,仙姿渺渺,明眸皓齿,回眸一笑,百花失色。
她提裙朝少年跑去,仰头笑盈盈与他说话:“你怎得又翻墙来寻我了?上回爹爹把你认作贼人,那顿棍棒还没吃够?”
锦袍少年苦苦一笑,“没法子,我虽贵为东宫太子,但你父兄既不欢迎我,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少女背过身去,状若赌气。
“那你索性不要来寻我就是了,反正长安城里那些王姑娘、李小姐,个个都眼巴巴地嫁给你。”
少年一慌,赶紧来执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哄道:“司露妹妹,管他弱水三千,孤只取一瓢饮,我这辈子,除了你,再不会有旁人。”
少女这才转过身,只是垂着首不看他,含羞带怯,低低道:“我如何信你?”
俊美少年从身上解下玉佩,折下半枚,塞入她手中,眼神深情且郑重,承诺道:
“这个你且收好了。”
少女将那半枚玉佩攥入帐中,暖玉质地醇厚,触手润滑,状似龙形,栩栩如生。
那是未来天子的象征。
司露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这……我如何好收?”
少年伸手将她的五指裹住,信誓旦旦道:“你如何不能收?往后我若登基,这天下,你一半,我一半,你我携手,白首到老。”
他将她拥入怀中,“如今这玉佩,便是信物,便是我对你的承诺。”
天边流云舒卷,额前有花叶轻轻飘落。
少女的心怦怦乱跳,她紧握住手中的半枚玉佩,倚靠进少年怀中,嘴角甜甜翘起。
第11章 生变
司露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睁开眼帘的时候,发现天色已深,已然入夜了。
帐内点了烛灯,烛火葳蕤闪烁,明晃晃的光影将四周照亮。
屋内的黑漆木桌之上,不知何时摆放了膳食和点心。
应当是她睡着时,呼延海莫派人送进来的。
呼延海莫倒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看来那几本中原诗书,没有白白浪费。
司露兀自想着,只觉饥肠辘辘,翻身下床、趿鞋,去桌前用膳。
饭菜尤有余温,看来放置的工夫不久,乳白的酥油茶还是热腾腾的,带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司露抿了一口。
奶香四溢,感受着唇齿间的沁芳,只觉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虽说只是秋日,但草原昼夜温差大,一入夜,凉意阵阵,朔风刺骨。
胡人的餐饮较之中原,少了些精心别致,更多的是粗工简制,亦不会讲究色香味,主打填饱肚子即可。
只有那胡饼口味还算上佳,香脆酥软,入口即化,又或是从前在长安,她在胡人酒肆排队买过,有种莫名的熟悉。
又胡乱地啃食了几口的胡饼后,司露坐回灯下,从怀中取出一直藏在身上的牛皮册,翻看这一路勾勒、绘制的舆图。
她细细盘算起来。
若要逃,便得是夜阑人静,夤夜侍卫们换岗交替的时候,那个时候,四下无人巡逻,各处守卫困乏,是潜逃的最佳时机。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
她发现七王子和六王子营帐后面的守卫是最松散的,好几次,她故作不经意散步至那,都能看见那几个守卫懈怠值守,倚着瞭台小憩,围聚一处闲谈,甚有擅离职守,无人站岗的时候。
但不巧的是,昨夜她隔着帘帐,清楚听到呼延海逻说要在各帐以及营地四围都加派人手,严防死守,杜绝任何王子的人能溜出去,跑去托塔部落找约卓可汗告他的状。
司露愁眉不展,只叹运道不好。
且她眼下躲在呼延海莫帐中,准备的包裹盘缠也不在身边,她约莫着估算了一下,从此地出逃,走到沿岸最近的村落,怎么也得三五日脚程,且她挂念不下春熙和春草,定是要带着她们一起走的。
春熙还好些,有功夫在身上,自是健步如飞,春草的身子骨却并不硬朗,再加上回高烧后,迟迟未能痊愈,很是虚弱,这也是此次司露没能将她带出王城的原因。
司露设想着若是此番先与春熙一同出逃,也未尝不可,反正春草人在王城也牵连不到。
等回到长安,再求子瑞哥哥出手,派使节出使北戎,设法将人弄回来,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以上种种打算都是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深悟这个道理。
最好的,就是万事俱备、准备妥贴,再走一步看一步,审时度势,顺时而动。
正想着,突听到营地上传来巨大的争执和骚乱。
司露循声走至毡窗前,撩开帘帐一角。
不远处的空地上,黑压压的骑兵将众王子的毡帐围满,火把林立,火光冲天,驱散满地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