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槊
宗教狂热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其没有自下而上的反制和反思机制。宗教组织的陀螺越转越快,在划伤周围的同时,也越来越偏激。在数目庞大的群体里,在一模一样的声音里,理智会逐渐湮没,初衷不再存在。当人们犯下可怕恶行的时候,不会有人感到耻辱亦或恐惧,最终在一次次镇压下,沦为邪/教最高层的牺牲品。
若百姓被这些邪/教利用,倒向某个政治目标或某个社会愿景,那才是宗教灾难的开始。
玄能虽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佛教较为优胜的一点是,它有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理论体系。如果能给玄能提供足够的武装支持,以玄能的能力还是足以在河南立足。而且当初文武宴清谈,王叡是特地将玄能从豫州请来,似乎也是特意绕过这位大师,不让其有机会干预他在河南的布置。
魏钰庭虽然认同,却也不乏担忧:“佛教虽使人向善,但却不事生产,是否……”魏钰庭身为太子的人,自然也不会大肆批驳太子最近才信奉的教义。
陆昭则正色道:“西天虽有梵语,国朝自有正祚。菩提生于陆而死于海,这个道理玄能法师应该明白。”
元澈虽然与玄能走的近了些,但对于宗教问题也极为慎重,寺庙不事生产,受人供奉,本身就是对国家劳力的剥削。陆昭这句话的态度也可谓强悍——到了我们国家的宗教就要按照我们的规矩来。
陆昭一句句不仅横,还横在了自己心坎里,元澈听闻也心中暗喜,遂顺水推舟道:“既如此,那明日孤便多留玄能法师一时,召集各家,一同参加祈福典仪。”
次日一早,陆昭按往常一样前往祈福的仪式。此次祈福参与者不仅有太子,还有汝南王元漳、司徒吴淼和尚书令王济等人。
佛家法事在形式上没有道家那般热闹,整场仪式以诵经为主,也无需参与者有任何体力活动。相传曹魏时,陈思王登鱼山,闻岩岫诵经,清婉道亮,远俗流响,于是记录下来。随后其以《太子瑞应本起经》为考,撰文制音,作成了《太子颂》和《菩萨子颂》。时下祈福吟诵,也多依此目。
殿中梵呗声起,果然清雅哀婉,其声动心,众人也随之闭目,归于宁静。
待仪式结束,众僧鱼贯而出,元澈便邀玄能与余者一同前往逍遥园揽胜。王济见太子兴致颇高,也不好推脱。吴淼随后也说同去。这么多人捧场,玄能也施礼感谢道:“诸公拨冗前来,贫僧得见慈悲。”
王济等人听闻道:“为皇后祈福,也是臣子分内之事。”
元澈笑着道:“佛家广博慈爱,只是孤也有一事不明。当年佛家东行,为何取道家注佛论,而非取墨家注佛论?”
第314章 空门
玄能目光蓦地一亮, 佛学东传,受语言所限,不得不利用中原经典做以翻译。墨家的“博爱”思想似乎很符合佛家的“行善”之修, 但佛教东传时,墨家已几乎销声匿迹, 此等僻书隐学, 自然不能用。
教义的传播也要借时、借势,墨家的销声匿迹与“博爱”这个观点是否正确无关,“非命”才是其致命之处。富贵非天定, 强者自有之,这是任何统治阶级都无法忍受的观点。越上层的阶级越会着力建造阶级的壁垒, 既得利益者生而有之的排他性,怎么可能让墨家这种学说大行其道。墨家的死在于它忽略了人性。
玄能道:“墨家博爱非命, 看似与我佛家相近,实则相悖。佛有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六道轮回,所作所为, 皆因果报应, 并非非命。而人之爱念先执自身,此乃俗情,怎可强执博爱。且佛家避世尚空, 即便爱念,亦是尘缘执念,皆应抛却, 因此前作多以老庄之论注述。”
众人亦点头称是。
“大师的说法, 我是不能苟同。”
众人转身一看,发此言论的正是陆昭。陆昭道:“老庄崇尚避世清修, 无为而达玄妙之境,然依我观,佛法非但有为,也未曾避世。佛家云色皆空相,却非先知空相,而是先知色相。见百兽而见众生,见磐石而见恒寂,耕田劳作而知衣食父母,尘世漂泊而感生死别离。饮酒而知醉,咀韭而知辛,释迦摩尼终日传法不停,鸠摩罗什不远千里译经。所谓心随境转,意由行达,僧侣撞钟,则钟声入世,法师梵呗,则梵音入世,世乃真而空自身,是以真实不历,空门不入。”
陆昭说完,玄能也开始垂眸沉思。其实不仅佛道之论,任何开悟都讲缘法。但佛史中所有高僧,无一不是历尽千劫,而得真谛。看透人间虚妄的得道高僧背后,每一天都充满了有为。自己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在万卷佛经中他看到的世界,在一尊佛前他领悟到的万物皆空,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意象。他的内心依然孤寂,依然空旷,他可以无视草木枯荣,可以无碍生离死别,但万物皆空并没有走到他的心里。
无尽意菩萨,说八十种无尽之法门,方得无尽意。劫末烧尽世界之火,才能始闻真经。前面的八十法门和劫末之火,不能省,也逃不掉。
玄能思索后笑了笑,双手合十道:“施主所言大义幽深,看来贫僧仍需再修行。贫僧曾有云游渭水
洛河之念,待宫中事务了结,贫僧便动身游历。”
陆昭对于宗教并不反对,现实中,可以允许其存在,但意识形态上她需要有绝对的掌控权。一旦对方有喧宾夺主之嫌,那么她也会不遗余力地镇压。有了“有为”这一宗旨打底,她相信即便派玄能前往河南弘法,他也不会让百姓废弃现实世界的生存之道。而借由这一次政治和宗教的联合,佛家即便在司州产生了影响力,但其宗教底色也注定不会脱离服务于政治的最终目的。
况且就算玄能没有顺从,与他一起去河南的还有江恒。法家永远是执政者的必修课业,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或是外儒内法,或是外道内法,甚至外佛内法。无论外象如何变幻,法家永远是内在的核心。礼崩乐坏的时代,利益便成王道。佛家理不清的恶,就由法家来约束。
看到玄能能够欣然接受,陆昭也索性惠而不费,递给他一个声名大噪的机会,便也双手合十道:“其实这番言论,我也是读《地藏菩萨本愿经》里光目女救母一节而略有所得。亲子阴阳两隔,佛见其情赤诚,而救其母,使其脱离地狱苦海而生无忧之土。若佛真只崇空空之道,为何成全光目之愿,又为何有孝女成佛之说。”说完陆昭也不由得面露悲戚。
玄能思忖片刻,然后拾起佛珠拨念了片刻:“施主近日为亲人思虑,当有此感,只是悲情不宜过分执念。” 而后指了指西北道,“这几日不妨设法坛于西北,祷念心中亲人,或许有所解。”
玄能说完,王济脸色已是一片铁青,而吴淼则淡淡向西北方向望去,那是漆县的方向,亦是当年他二子死于非命的地方。
一日后,吴淼忽然称病不朝,与此同时,逍遥园中玄能所言便传于都中。然而时下讨论最为热烈的并非玄能所说设法坛一事,而是当时王济和吴淼的脸色。当年吴淼二子死于漆县,表面上是为国殉职,但也有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几日间,都中便流行一说,当年吴淼二子之状不似战场伤亡,而是死于鸩酒。而最后这个说辞,陆昭便命人悄悄上陇,找到蒋云时常游荡的地方,传播出去。
祝祷一事后,陆昭由宫中归家。待入家中后,雾汐道:“天师道的陆增广已经到了长安,现在正在府里做客。国公说要让娘子去单独拜会一趟呢。”
天师道与陆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陆昭知道躲也躲不掉,遂换了身衣服先移步父母居所。
陆昭自小便在天师道下有仙箓,每年族里都会出资为家中子弟供奉。不知是不是这几年江东出粮出的太多,导致叔父陆明没有按时缴纳足够的供奉,陆增广竟然亲自北上要债。
陆昭在向父母省安后,便来到陆增广客居的院落拜访。陆增广这几年似乎保养得十分得宜,面色红润,颇有鹤发童颜之感。他数年不曾见陆昭,但寒暄时也颇为热情,虽然自己辈儿大,但奈何人家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
待双方稍叙,陆增广便问起宫中玄能一事来:“听都中沸言,女郎主在宫中与那僧人辩法,竟力压得胜,不愧为我教后辈啊。只是听闻玄能要去司州弘法,这是太子的意思吧。”
“契阔相谈而已,倒无胜负之意。”陆昭也直言不讳:“不过玄能前往司州,也有我的意思。”
陆增广本有在北地弘扬教义之心,也觉得能得到政治上的扶持,司州之行是个大好机会。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陆昭身为天师道的道徒,却让佛家的玄能得到这个机会。说实话,他的心里是有些不平的,但话还是问的十分客气:“女郎主是否觉得需要贫道也前往司州一趟相助一二?”
陆昭却笑了笑道:“此事未必就是好事,况且道家与佛家相比,在此事上或许还真稍有不如。”
“何出此言?”陆增广也有些疑惑。
陆昭道:“河南之行,要感化的多是贫苦穷困的百姓。你们天师道侍奉世族都侍奉惯了,哪还懂那些平民百姓的心思。况且道家修的是今生羽化,渡富不渡穷,这些百姓今生已经够苦的了,谁还要花钱跟着你们修?人家佛家呢,有轮回有来世,这辈子受苦没关系,但行好事,这辈子、下辈子都有福报。你们天师道不引进这个来世,怎么把这么多贫民百姓引进来。只要引不进来,财富、人口,你们就会和佛家差的越来越远。”
陆昭并非崇佛,这次把玄能推上前台,也是给本土道教一些压力。教义需要随时代更迭,不然都会和墨家一样,沦为历史的尘埃。不过能把玄能推上前,她也有足够多的手段在后续限制住他。佛教对于底层的吸纳能力实在太强,高出其他教义一个量级,如果不能限制,迟早成为干政的隐患。如果玄能日后不愿为她所用,那么只要褚潭被解决掉,她便随时能以轻议国事,害命大臣为由,除掉玄能。到时候这些时局大老都会玄能乃至佛教侧目以对,谁还会去救他。
拜别了这位师君后,陆昭便前往后院去见陆柔。往年陆柔在会稽、吴郡等地看顾家业,舒心是舒心,但生活也是真平淡。如今入都,这几日都中又发生一件件大事小事,姐妹闲话间,陆柔也有心探听。此时陆昭见那名唤作阿洪的马夫也立在院门口执守,遂对陆柔道:“这件事还真非小事,廷尉本要抓那个蒋云问罪,但如今看来或要当即捕杀了。”
“这么严重!”陆柔吓得惊呼一声。阿洪不由得向这边看了看。
陆昭道:“蒋云本是蒋弘济的族人,朝中世族生怕与他有牵扯。听说当年吴司徒二子便是死于此人之手,事关三公家事,想必新平郡郡守也不敢贸然包庇吧。”
“那就这么交出去?”陆柔道,“蒋云是替褚潭杀的人,褚潭放他回廷尉,若他招供,不是把自己也给搁里头了。”
陆昭笑着转头,意味深长道:“不敢贸然包庇,也可以不放人的。对了,这几日你不如还像小时候一样,住我那里,我这都要嫁人了……”
两日后,陆昭独自在房中小憩,雾汐来报:“那个阿洪果然趁着二娘子在这里的时候出城了。”
陆昭倒是有些意外。对于这个阿洪,她第一直觉是蒋弘济或是周鸣锋麾下级别不低的军官,因为他能接触到马匹,还会突骑战法。如今看来,他似乎与这个蒋云交情还不浅。虽然即便没有这个阿洪去蒋云那里通风报信,她也会找其他人把消息递出去,但若是阿洪,效果自然更好。陆昭听罢,闭目淡淡道:“跟紧了他,顺便查清他到底是谁。”
第315章 出逃
廷尉的消息已至新平, 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帝派出的绣衣御史。褚潭看到了来使,因此在接到这封逮捕令后,也只是一笑了之。所有的事情截止到蒋云这里, 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朝中目前并不具备力量对自
己这个郡守动手,而且各家也都怕引起战乱, 还是龟缩自保的状态。
蒋云是他用来办事的脏手套, 但也是他用来积蓄不满的沟渠,一旦世族的不满没过这条沟渠,那么废弃不用即可。不过他也并不打算直接将蒋云交给朝廷。新平地理位置特殊, 他很清楚皇帝和各家安排自己在这里担任郡守的原因。所以这件事情发生后,皇帝也派了绣衣御史来, 不是来问罪,而是来作中间人帮助褚潭和中枢谈判的。
汪晟一路风尘仆仆, 到了郡府内,褚潭连忙把人请进别室, 并遣五六名侍婢侍奉更衣沐浴。一个时辰后,方才在书房见了汪晟。确切的说, 是汪晟见了他。
“新上位的彭廷尉是陆家的人, 彭通是南凉州刺史,与秦州算是毗邻。”坐在上席的汪晟吃了一口茶,片刻后蓦地抬眉。立在旁边的褚潭吓得一哆嗦, 赶忙想去接过茶杯。却见汪晟手捏着茶盖指了指茶盅里的茶水:“茶不错。”
褚潭陪笑道:“今年的雀舌。”
汪晟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继续刚才的话:“人交到廷尉手里, 容易牵连太多。彭耽书是什么人, 连皇帝都惧她三分。陆家和彭家是刎颈之交,等蒋云把你牵连出来, 陆归可就要下手了。”
“是,是。”褚潭道,“在下绝对不会把蒋云交出去的。”
近期他频频动作可是急坏了中枢的朝臣们,生怕这件事情闹大,使得京畿附近再生动乱。新平毕竟在秦州的治下,如果陆归想要借机以军事行动插手新平,那么对于中枢和皇权来说都是一种威胁。褚潭准备先把蒋云控制起来,随后慢慢地和中枢谈条件。
地方上他也要和当地的豪宗谈条件。朝廷和陆归对蒋云都有想法,随时都有可能借机插手新平郡内部事务。一旦有朝廷或者外镇干预,他这个郡守进退都还从容,但这群地方豪宗不死也要掉层皮。借由这次政治上的外患来清理新平郡内部的世家豪族,使这些人能够和自己上下一心,共同长治,最终将新平打造成一个强有力的军镇。
“皇帝的意思我都说完了。”汪晟笑着将茶杯撂下,就这么看着褚潭。
褚潭也即刻领会:“那尚书令的意思?”
汪晟笑容更盛了,手比了一个请的动作:“明府这是在自家,就坐着说话吧。”
褚潭这才坐到汪晟斜对面下首的席位上。
汪晟道:“地方上你去和那些人家谈,这个尚书令不管。但有一点明府要明白,新平不过是一个筹码,集中人力物力,打造一支强军即可。目前各方虎视眈眈,南凉州、秦州两位刺史我就不提了,朝廷里,司徒也在盯着新平,眼下是不会给你时间去将此地长治的,和本地豪宗谈的时候,也要留些余地。还是那句话,不要让其他方面有插手新平的机会。”
褚潭应是,又道:“那……在钱粮上?”
汪晟摆了摆手:“这你不用担心,尚书令已经下令给新平官埭拨钱,全力支持课税输送。司州的土断被陆家那个小貉子搅得有点乱,不过问题也不大。阳翟那里,司隶校尉会帮着照应,但是长安这边,能否把陆家彻底绊住,还要靠明府自己。”
褚潭听到王济的安排与自己所设想的不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汉中王氏的力量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此时他能够隐隐察觉到潜伏在下面深深的脉络,那是汉中王氏最根本的意图。目前他确实不能奢求长治新平,但汉中王氏想来也不希望事成之后,新平真的成为一个独立的军镇。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再多的筹码。
褚潭默默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谨记。”
次日,褚潭便面见新平各家,同时吩咐褚嗣去陇山附近将蒋云接过来,不可露声色,只说有军务商谈。官府与世家合作,许多事务都要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各家出部曲编制成军,这些人新平也会出一部分钱粮供养。有了正式的军队编制,原本违禁的甲具和兵器也就不再是问题。
然而下午儿子便带回来了消息,蒋云已经不见了。
褚潭僵立在原地,面色煞白,追问道:“是出逃还是暂时转移到了别处?”
褚嗣见父亲神态也知大事不妙,当即跪了下来,道:“儿办事不利,前往蒋云营盘后,清查其部众。部众并未有出逃迹象,也并不知朝廷要拘捕蒋云的消息,单单蒋云一人不在此处。儿已派人遍寻陇山周遭,现在先行归来,想请问父亲是否要下达本郡出入禁令,发书诏捕。”
褚潭听到儿子的回答,也知道是有人故意单单透露给蒋云消息,促使蒋云出逃。
“必然是陆家派的人。”褚潭一掌击在案上,连同茶盏都震颤作响,“蒋云蠢物,若是自缚入郡府,他尚有一线生机,如今出逃,那我是不愿杀也要杀他啊。”
他才与新平各家商谈好,如今蒋云作为最重要的交涉筹码却不见了,他要如何通过朝廷兑现给新平各家的诺言?看来无论是中枢还是陆家,一定已经盯上他了。他倒不害怕蒋云往长安跑,就怕他往秦州刺史府逃。一旦陆归掌握了蒋云,蒋云回过头指认自己,那么身为秦州刺史的陆归也就可以毫不犹豫,挥兵攻入新平。至此秦州全境,再无可以威胁陆家的力量。
“既如此便下令守住本郡要道,一旦发现蒋云,不必多问,直接斩杀!”
褚嗣领命。
褚潭又道:“那最后几船资货,你派人送出一部分,给蒋云招募的那群流寇,随后派兵剿杀,罪名便以劫掠来定吧。再去通知各家,这几日要慎守西北各个关隘,防止陆归发兵。一旦有此动向,便与我联合上书朝廷,弹劾陆归私害地方臣僚。如果有不愿意出兵的,不要犹豫,当即清杀即可。”
阿洪原是周鸣锋之子周洪源,父亲兵变事败,便让柏叔护送他装作平民逃入朱雀桁。随后他颠沛流离,最终投入怀宁县主陆柔门下做了一名马夫。他也曾想过就在怀宁县主门下安度一生,但当得知昔年好友将要命丧他人之手,他也实在不能安然处之。因此,他自得了蒋云将要被杀的消息,只留下书信一封托人转交陆柔,骑马只身赶赴新平,抢先在廷尉使者到达之前见到了蒋云。
昔年世族出身的贵公子,如今各自卑微求活,二人相见不免感慨一番。周洪源将褚潭要杀人灭口的事情告诉了蒋云,两人便不再多留,乔装一番后,趁着夜色下陇,终于离开了新平郡。赶了一日一夜的路,两人也都精疲力竭,遂找到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然而次日一早,郡府的捕杀令已经贴到了这家小客栈处。
透过门缝,蒋云看着店里的伙计引着官兵挨屋搜查,不禁银牙一咬,狠狠道:“褚潭过河拆桥,负义忘恩,若非洪源你得知消息,告知于我,我早已命丧黄泉!”
蒋云愤怒含泪。他对褚潭也算忠诚,自己穷途末路,倾身相付,也是做了效忠褚潭一生的打算。即便褚潭让他杀人越货,做尽肮脏龌龊之事,他也都一头应下。他没有想过此生能够得到善终,却也从未料到这份背弃来的这样快。
此时周洪源从怀中逃出一份手令,道:“这是我跟随怀宁县主来长安时用的通关文牒,你拿着它,去秦州刺史府,想来他们会给你一条生路。我毕竟是陆家的仆人,总能说得清楚。”
蒋云接过文牒,然而心中却有所保留。秦州陆归愿意接纳自己,但想必也是要他揭露新平褚潭的罪行。至于他之后的命运,未必就比被褚潭杀掉要好。然而此时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便应下周洪源,郑重拱手告别后,从后院翻墙离开了客栈。
吴府内,吴淼正在倚炉读书,一名亲信
在通报后入内,低声道:“家主,蒋云陆家已经跟上了。”
吴淼面色阴沉地放下了书卷:“让马厩备马,你服侍我更衣吧。”片刻后又道,“这件事情没有告诉逸璞吧。”
那名亲信道:“没有。”
吴淼长舒了一口气,这个仇由他自己来报便好。当年他二子惨死,虽是蒋家动的手,但也难保背后没有他人授意。政治上,他谨慎了一辈子,这一次他依旧选择保全他最小的儿子。但长久以来积淤在心底的悲痛,他决定自己任性一回。
吴淼跨上马,找来了五六名随从,道:“你们都是当年追随大郎、二郎的家生子。当初他二人之死,你们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前来见我,告知老夫内情,老夫此生已经感激不尽。此次复仇,所涉或许甚大,老夫一人当之。今日之后,尔等皆是自由之身。”
第316章 报仇
蒋云出逃的消息不胫而走, 汪晟此时正坐在内室听曲。室内炉火正旺,歌姬捏着一把娇媚的声线,竟将一首清越的吴曲唱得颠鸾倒凤。陪侍的侍女或跪或卧, 依在汪晟的身边,丝丝汗水沿着脊背透下来, 更显身姿婀娜。听到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汪晟轻轻抬了抬手,歌声止住了,几名侍女也坐得端正了。
“蒋云逃了。”看见汪晟慢慢从内室踱步而出, 褚潭便急不可耐地说。
汪晟走到一半,脚便顿住了。他身上搭着一袭白色中单, 纤薄地立在原地。褚潭眼巴巴地望着他,心里有几分恐惧。蒋云的彻底出逃意味着他失去了与中枢谈判的筹码, 也意味着秦州刺史府单单用一个看守罪犯不利的罪名,就可以对他进行问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