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槊
虽然汇报者已将吴郡送来的紧急函文呈送,但细节仍多有缺乏。不过,苏瀛也有自己的判断,那就是袭杀陆归对于眼下任何一方,都没有太多的利益可言,甚至他这个扬州刺史都只能按照皇帝的建议,将陆归暂扣于扬州。
至于其他势力,寒门或许有这个想法,但却没有这么做的实力。而各家也没有至陆归于死地的需求,毕竟秦州仍在陆家手里,车骑将军的位子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替代的。
联想到当下长安与洛阳的局势,苏瀛迅速判断,这或许是陆归自己逃脱扬州的手段,至少能够从容进退,关键时刻不受生命安全的威胁。
然而尽管能思索清楚其中的缘由,但对苏瀛来说仍不好向皇帝交代。“暂且封锁州郡,勿使贼人出逃,此外令各府勤加练兵,近日或有出兵之兆。”
荆扬战场即将开打,这么大的功勋,陆归不会长久不出现在众人视野。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或许能够打探到一些异动。
庞满儿出嫁的那一日,出城的车队蜿蜒至孟津。陆昭亲自送出宫门,待吉时一到,也不得不作别。朝阳下,马儿昂首向天长啸几声,鼻腔里喷出白色的雾气。紧接着,马蹄踢着冰凉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这样肃杀的季节,马身上独具的矫健的力量一一施展,仿佛是真真正正活着的野兽。然而在那幢如红色棺木一般的车厢内,却有一个生命陷入了真正的死寂。
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杀掉一个人,是犯罪。一个人带领一支军队去攻城略地,是政治。一个女子被迫嫁给一个男子,是悲剧。一个女子被迫带着她的家世与背景以及鲜活的躯体,嫁给另一个带着家世与背景的男子,是政治。大到无法定罪的堂而皇之,不被记录任何心情的雕镌粉饰,共同构成了这条黑暗长河的主流。
阙门上,陆昭望着洛水,随后看了看同样望着洛水的卫渐,默默转身,走下阙门。
元澈于汾阴驻留稍许,便即刻启程前往洛阳。船舱内,徐宁将今日洛阳发生的大小事宜整理正册,一一汇报。
面对庞满儿出嫁一事,元澈也仅仅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真实的政治永远不是话本,话本可以为一个高.潮和一个反转呈现出最极限的惊险。而真实的政治只是在做足所有的准备后,平平静静踏出最后一步。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也是陆昭一直在做的。
“既如此,传诏各方。”元澈冷静地思考着,“行台整体架构不动,行台期间所有的执政诏令均如旧。”
“陛下就这样揭过,不对行台官员再追究了?”徐宁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内心有些愤怒。他已是手握部分禁卫兵权的将领,更有着级别不低的文职官衔,身后不乏拥趸,亦不乏政敌。那些追随他的鸟兽走卒,是要瓜分利益的,军队也有军队自己的打算。如果不能彻底清洗行台,拿下足够的政治红利,倒台的或许就是他自己。
元澈道:“天下已定,所有的人都是忠臣,唯有韩信当烹。”尤其是英雄将要为他人招致报复,亦或是要利用人望进行越轨时,“这么拖下去,就是不了局,整个司州长期支持一个独立于皇权之外的政权,闹到最后就是造反。既然利益保住,价格合适,就没必要再僵持下去了。让皇后归政,就是符合他们利益的最佳选择。”
只不过,这一切一切还有一个必须的条件,那就是武力的绝对保证。
当然,“烹”也非废后。至少在徐宁等人看来,圣眷人情与政治斗争,完全是两回事。如果陆昭仅仅做一个安于富贵相夫教子的皇后,凭其圣眷荣宠,必无人加害于她。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陆昭将庞满儿等人遣出东都,同样也是在避免战败之后的清洗。从某种层面来说,这对帝后是有着旁人难以窥探的默契的。
徐宁退下后,满面愁容,回到自己的船上,随后对左右道:“去将昙静、昙攸两位法师请来。”
陆昭是夜里烧起来的,征兆并不明确,御医坦言乃是劳累所致。发烧的第一夜最难捱,整个身体如同在澡室内烘烤的石头,又闷又干,只为等待一滴汗。身体、衣物与被褥几乎要从各个角落点燃。
一个时辰前,陆昭仅用最后一丝清醒的神识,面见了先遣至洛阳宫的冯让,并签发了最后几道诏令——洛阳宫戍卫转入金墉城,迁文武百官行台入金墉城,同时请去洛阳大行台尚书事、司州牧,冯让所率领的卫率进驻洛阳宫。
在看到元澈诏书的那一刻,她也决定坦然且孑然一身地站在长安势力的面前。
雾汐托着那支尚存温度的笔,此时她已是宫内少数的亲信之人,待冯让告退离开,一咬唇,便流了泪:“皇后为何要坐以待毙,这些行台百官于司州百姓,难道也不值得相信么?”
“不是不信,而是太信。”陆昭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坚硬的裂纹如刀刃一般相互绞磨着,“我也好,行台也罢,不过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人,非常时期的非常之物。我们难以存在于没有利益纷争的世界,也不为即将归于秩序的世界所容。拿皇后执政的权力,去换所有人的利益与安宁何其划算,而人性又何其复杂。纵有蚍蜉之力,亦可撼树。或如散沙,和泥亦散。即可数以计万的慷慨赴死,亦可毫不犹豫地出卖他人。”
雾汐闻言,不免觉得有些悲哀:“可是未必没有其他选择。”
“你说的不错,还是有其他选择的。”陆昭的双眼望着帷幔,仿佛看到了一条条色彩猛烈交织错落的路,“我们可以把事情闹大,把国家闹乱,对我来说,最理想的结局就是彻底激化长安与洛阳的矛盾,裹挟利用民意,联合世族与三州军民揭竿而起,看一看天命在谁。”
“可是那又如何呢?陆家仍未建立起天命的神圣,即便能够抵抗的住,笑了十年,但实质上权力永远不会回到一人之手,更不会回到一个国家之手。不过是又多了一群的人枉死罢了。吾有吾道。”
权力的战争永无止境,退出,或许是更好的等待。
陆昭再一睡,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二日。
床榻边坐着一个人,正垂头大睡。脚边落了一条蔽膝,鞋的边缘有一层干掉的泥。他的整张面孔都掩在灯影里,光线里的微尘柔软地落在他的发、眉骨与眼睫上。陆昭恍然认出那是谁,然而认出之后她的内心忽然变得软而痛,如同正在缓慢失血的动物,炽热的身体竟隐隐发凉起来。
她没有惊动元澈,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雾汐先取了湿手帕和热茶进来,陆昭渐渐支起身,静静看着她忙碌,瘦瘦小小的一捧身躯,开门关门间,则是明晃晃的铁甲和不曾露出锋刃的刀剑。恰此时,元澈也醒了,尴尬地对望着,却不知怎的,身体单要俯就过去,似乎要在对方额头吻一下。
陆昭的手臂静静搭了过去,将两人卡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随后笑一下,背过身去,让雾汐用湿手帕替换早已干涸掉的那一只。
欲望才刚刚腾起,心却已缓缓坠落。在性与权力构成的绝对欲望里,在虚妄与实际的暧昧游戏中,真心勾起的那一簇火焰,又算得了什么。
红纱遮蔽的粉墙上,一个影子渐渐匍匐而起,仿佛刚刚学会行走的野物,颠簸着离开。
“这是谁仍在这里的衣服,怎么这么脏,快扔外头去。”小宫女尖细的嗓子透过殿门传了进来。
陆昭一听倒嗤嗤笑起来,元澈想起来自己先前把袍子扔在了外面的几案上,跟着的几个兵竟没有人管,遂隔着门,朝外面叫了一声,“冯让”。随后便听到冯让低声与那宫女解释的声音。
“你这是遣走了多少人。”元澈起身去替陆昭系帐幔,“身边留下的,都是这么些憨人。”
既已破冰,雾汐也不再逗留,闪身出去了。元澈又静静坐回到床边,顿了稍许,随后轻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再翻起衣领至腰际。唇间的呵气覆上了跳动的心器,翻检着□□与旧时的心情,随后他将耳朵轻轻地贴在她的腹上,此刻只有平静。
元澈抬起头,渴渴地望着陆昭,而对方仅仅是静静望向自己,曾经那么沸腾,如今看来,却是热得肤浅。
元澈重新坐了起来;“皇后颇识大体,朕有此贤内助,也免却许多烦扰。行台之事,你不必忧心,朕之后必然会给你和行台一个交代。”
陆昭低着头:“臣妾一身所有,俱为陛下恩赐,绝无有意气之争,妄执之念。”
元澈嘴角一翘:“若无妄执之念,行台百官何以避至金墉城?庞满儿与韦如璋又何以离开洛都?”
元澈见陆昭不再说话,只得再开口道:“你怀有身孕,劳累近半年,这些时务交接,倒也不急于一时。且安心休养,静待生产吧。”话说至此处,也再无可说,元澈已经起身,正打算离开。
陆昭却已起身,扶着床徐徐下拜道:“往年臣妾自恃才力,不能体会陛下苦心,多有争强。如今才知国之体大,实不堪以微力而重负,若强为此,则难免被裹挟于时流。”
元澈似乎被吓到一般,回过头去,只看她面孔薄薄地浮起一丝束手就擒般的释然,身体的线条也全无锋芒。他先是一怔,想扶却不敢扶,然后静静地听她说完后半句话。
“臣妾请自归于长安。”
元澈双手箍住陆昭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他剥开她的领衫,她白皙的颈便露在眼前,他便如野兽啃噬喉管一般,啧啧地亲吻着。那些欲望在哪里?执念在哪里?认输的陆昭让他不安,躲藏起来的陆昭更让他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无从让他掌控。
那些曾经浸在欢潮里的河床,何以变得干涸。那些非力竭而不能诠释的亲密,何以变得抵触?是了,宝相都庄严了,尘关都封却了,可他终于知道,那并非他想要的,他想要衣衫下的放荡,以及那颗躁动不安的野心。
“昭昭。”他的声音因克制而颤抖。
没有回应的请求使元澈变得热烈起来,从而加深了对陆昭的怜爱。这种看似胁迫实则讨要的慌乱动作,大概在对方看来是无比凄惨了,而无声的屈从,却好似质朴的嘲讽。
倏而,陆昭抓住了元澈的肩膀,狠命往立柱上推去。黑暗中,冰冷的鼻息附上了元澈的额头,蔽膝与直裾被掀了起来,仿佛黑暗中触碰到了冰冷的铁器。她的指尖与手掌碰撞得凶狠,裹挟着沉默和可怕的猛烈,并以女人独有的直感,摧残着男子汉的气概。
华丽的丝绸不知不觉滑落在阴暗的地板上,如死亡一般优雅。交颈时分,欲望的火焰悄然回到陆昭的眼眸中,如那些看似消失的权力一样,她只是把它们掩藏的很好。
中秋佳节,帝后如常出现在众人眼中。行台百官对此并不热衷,在一切未尘埃落定时,他们更信赖为他们提供庇护的金墉城。
其时,乐台高筑,乐手正襟,一段惊心动魄、各自提心吊胆的旧时日,即将在一场浩荡之乐中被终结;而众人盛装来听,举目切切,一如面对医术告竭的久病之人,只能寄望于一个燃着的火盆,就能完成疾耗至康复的跨越。
殿外不乏有射艺与投壶传来的喝彩声,以及众人谈论时政的喁语。陆昭冷漠地聆听,那其实不过是粗鲁的忠义、被曲解的儒家、毫无原则的为君至上,以及对清洁贫寒没挖内料的歌颂。过度用力的喉咙充斥着血与粘液,仿佛刚刚脱离母胎而散发着血腥的气息,修长的玉具被过于琳琅满目的环佩所取代,象征着他们空虚的赫赫威严。
这一切,不过是政治利益下一群新食肉者的呐喊声罢了。
第401章 被擒
不同于荆州刺史王谦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许平纲赞同陆冲建议,屯兵于顺阳。而王谦也开始书信同隔江而峙的陈念川交涉。内容仍是之前讨论过的,由于未拿到印信, 暂不能明确世子身份。
陈念川收到此书后冷笑道:“世子曾宿大王宫中,那蔡氏妇人也说并未代管王印, 除却殷济, 谁又能拿到此印。王谦不过黄口小儿,幸生于王氏门庭,清谈作论即可, 先贤血胤,俱存皮里, 未得北平亭侯深谋之筋骨。此番他想使襄阳大乱,趁机收取渔翁之利, 不过是兵行险着,求于大功罢了。呵, 这点自谋之心,又怎能瞒得过我!”
此时陈念川通过掌控楚王, 早已清肃了后宫。楚国世子在魏国的用途, 无非是让魏国有一个正当的借口,但也让他能够以此逼死蔡氏,掌控楚国境内舆论, 彻底确立陈后子嗣继位的正统性。
“既然王子恭如此说,那我等不妨将计就计。”陈念川道,“将此书送往荆北, 既然无从辨认世子身份, 至少请其把崔赦送回楚国,作以叛臣论处。且此消息, 务必在荆北多加宣扬。崔氏虽非名门,但荆州南北,素有底蕴。所谓死不再生,穷鼠啮狸。关键之时,或可使荆州大乱。”
荆北州府,崔赦与殷济被分别看守起来。然而自崔赦来到魏国,数日都不曾受王谦召见,其心中也着实不安。每每有士兵送来餐饭,他都不乏谨慎观其神色,用随身携带的银质配饰试过毒后,方敢食用。
这一日,崔赦在幽室内枯坐,听闻门外有窃窃私语声。
“前几日还说要练兵,如今又说不急,你说这仗还打的起来吗?”
“那自然是打不起来,你没听说?前些时候楚国派人来过,要让刺史交出崔氏首级。”
“为何要交他的啊?”
“若那楚国世子身份存疑,那必然是崔赦欺瞒,于理,我大魏理应收而斩之,或遣其返楚受审。若既疑世子身份,又对崔赦宽容论之,岂非两相矛盾?”
幽室内,崔赦不由得攥紧拳头:“王氏高门,猪脬而已,外著光鲜,内无情谊,先前未能全我兄长之身,如今又要将我性命贱卖换利……呵,王子恭啊王子恭,人不能总赢不输。欲用我头颅换你封侯,也要看你是否有这本事!”
自崔谅死后,崔家虽零落不存,但军中故旧仍在,其中大部分都被编入了荆州军。崔家也得知崔赦或要受戮,便倾尽家财,联络故旧,终于与囚禁在州府中的崔赦取得了联系。由陈念川与王谦的目前情形来看,楚国恐怕不希望崔赦活着受审。不过司空王峤与崔家有些故旧,也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因此最有可能的方式是王谦私下将崔赦送走。
果然,几日后的夜里,便有士卒通传,派人押送崔赦离开郡府。
此时崔赦将故旧暗中送来的匕首藏入袖中,对通传士卒道:“今日既别,恐与刺史再无相逢之日。先前两家多有故旧,我心中也有一番话,想向刺史当面陈情。或是叙旧,或是诀别,还请刺史自量。国家多艰,不敢以私情相缚,不过一舒心中块垒,还望壮士通融。”
士卒道:“既如此,我便替你向刺史陈明,不过刺史见与不见,我可不敢保证。”
半个时辰后,一阵快步声从门外传来,王谦果然出现在眼前。
崔赦听见脚步声后,强擤了擤鼻子,露出一副刚哭过的凄惨模样,待见到王谦后,便跪下道:“今日终于得见刺史,不知刺史可还记得先前家父在西都时,曾与……”
“继兴且慢……”王谦虽然面上仍是微笑,但被人说道短处内心终是不快,不过是涵养尚好,不曾露出,只是挥了挥手,让左右暂且退下,“继兴有什么话,便说罢。”
崔赦内心暗骂,但面上仍保持着戚容:“家父在西都时,你我两家也曾多有关照。家兄性命难存,诚然遗憾。但如今楚国陈逆与刺史隔江而峙,来日必将有一番恶战,刺史若遣我返楚,也不过得一时之好。某才虽愚钝,但对荆南荆北颇为熟悉,襄阳城内、宫城内外,也都有眼线。还望刺史看在你我两家旧时情谊,留我在荆北效力。”
王谦却笑了笑:“继兴何出此言,魏与楚国一向和睦,此番陈相因世子逃亡之事,徒生误会罢了。我送你归国,也是为两国长久安宁来做打算。荆州心迹,还要靠继兴你代为陈明……”
王谦话才说一半,崔赦忽然向其扑去。
“你……你要作甚……”王谦神色大变,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扭曲。
此时,崔赦早已拔出匕首,将王谦抵至墙角。待一众亲兵闯入后,崔赦则将王谦脖颈单臂环住,将刀刃横于颌下,面对纷纷拔刀的众人,狠狠道:“若再靠近,我让这王门子命殒于此!”
众人忙下的后退几步,很快,刺史府也被惊动了,长史陆冲不在,便由一位知晓内情的主簿出面道:“崔郎切莫冲动,有事好商量。”
崔赦将匕首紧了紧,以作威胁,随后道:“快去准备快马轻舟,送我去大江码头,我要过江!”
那主簿不免情急,只听王谦道:“主簿速去准备,再命人加急传书给……给皇后,她与崔氏女素有情谊,或可救我啊!”
那主簿闻言,速去准备舟船,又按照王谦所言,给洛阳传书。随后,崔赦与那些亲兵对峙,随后骑马擒着王谦直至码头。此时,早有崔家人接应,崔赦头也不回,旋即登船。
“崔郎……我等既已按你吩咐准备,何故再为难刺史啊!”主簿在岸上喊着,却眼见船越开越远。
此时王谦早已衣衫凌乱,发鬓松散,闭目坐在甲板上。崔赦将匕首收起,冷笑道:“先前是我言语冒犯,王门子弟倒有一二可取之处。你知此去难归州府,这才让人给洛阳貉子捎信。”
说罢,崔赦命人张起旗幡,随后道:“轻舟先行,请入襄阳面见陈相,就说我有一份大礼要送与他。”
坦言之,他与陈念川并无利益矛盾,如果楚国能把王谦握在手里,那么他与家人的性命便暂时没有任何威胁。
行台虽然运行如旧,但并不意味着徐宁等人不会寻找突破口来打破这层权力的外壳。中秋一过,徐宁等人便上疏,请求暂立留行台尚书仆射。元澈看到奏疏只是笑了笑,说,可以一试。
很快,洛阳方面上午便派了十几名官员前往行台,试探此事。对方的回答也极为爽快,不阻拦。元澈也没有说什么,当即也让徐宁假尚书左丞暂试交接。然而一天下来,徐宁却忽然发现,自己除了面对一纸空洞的文字,很难触碰到具体的执政层面。
在新法的规则下,具体治理之权仅限地方豪族与郡府之间的协作,利益让渡已被明文认可并且限制在一定范围内,早已是一个极为成熟的体系。且无论从律法上还是人情上,都很难找到分裂点。而那些在基层负责监察的女官们,从直接向皇后汇报,变成了直接向皇帝汇报。有没有尚书左丞,有没有尚书仆射,对于行台整体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如今司空王峤平视尚书事,但一言而决,仍在皇帝。不过随着伐楚战机的临近,皇帝亲征似乎是一个难以避免的选项。
伐楚之战的第一战线,未来必会集中在荆州、江州与扬州。看似占据荆江的苏瀛有着绝对的优势,极有可能担任主将。但如果看第二战线,豫州、益州、兖州和司州也都要投入大半。如此一来,与陆家亲近的彭家、陈留王家、吴家都会纳入调动范围。这个时候谁能任整个战争的统帅,尽可能地调动所有资源?只有两个选择,车骑将军陆归与皇帝本人。
看上去陆家在第一战线没有任何明显的布置,但如果放眼全局,荆、豫、益、兖四州,都会倾向于选择陆归。
即便是皇帝御驾亲征,统御后方也同样离不开陆家。这是陆家隐藏数年的底牌。即便换一个人来领行台尚书事,最终掌握所有底层信息的仍是皇后,这是陆昭在这半年内打造的核心。
徐宁越想越觉得冷汗连连,皇后放权了吗?没有,她只不过把权力隐藏的很好罢了。她仍是整个权力的轴心,凝聚着所有的利益关系。她没有组织,没有派系,因此,这种无形的凝聚力也比想象中的更为强大,更加可怕。没有组织形式,则意味着难以进行面的打击,而凝聚力本身,则意味着背后是人情对权力的服从。
即便他能将几个台臣拉入罪狱,但这些人咬定牙关也不肯轻易出卖的,便是权力的轴心。只要轴心还在转,他就仍有出头之日。若轴心一倒,他便没的救了。
拿到既得利益时,他们当然可以出卖她。可是当利益受到威胁时,只要别太危险,他们也会反抗并再次想起主人的恩情。这是人心的计算,也是她的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