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时锦
郑皇后不再强撑着,辞了景宁帝,满身疲惫地回去了。
她的儿子还没有找回来,她根本难以入眠,但丈夫说得对,她必须歇息了。
郑皇后走后,医官也被打发了出去,宫人也在陛下的摆手示意下退了出去。
帝王寝殿内,唯有景宁帝和贺兰贵妃二人。
贺兰贵妃不着痕迹地将这副场景收入眼中,心下划过一丝忐忑。
“七郎,你这是……”
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贺兰贵妃张口道。
景宁帝目光定定地瞧着自己这个宠爱多年的表妹,胸腔中气血忍不住有些翻涌。
“太子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因为虚弱,景宁帝的声音有些无力,但贺兰贵妃还是顺利听到了。
身子飞快地颤了一下,贺兰贵妃很快稳住了心绪,摆出一副无辜又错愕的脸为自己申诉道:“七郎怎能这般怀疑我,我怎会有胆子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七郎……”
“可弘儿没了,就只有三郎了,你当真清白?”
问出这句话时,景宁帝语调多了几分厉色,也多了几分痛苦。
若是可以,景宁帝也不想去怀疑自己最爱的女人和孩子,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景宁帝再回避不了了。
垂眸的那一霎,贺兰贵妃眸色闪烁,但抬起头后,仍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
“七郎,想当年你还是一个落魄皇子,而我也是个五品小官之女,你说你无心皇位,日后要迎我做七皇子妃,我听了这话,高兴地一夜都没睡着,我就那么一直等着,等你来迎我做你的正妻,可就在我推脱掉父母给我安排的婚事后,听闻的却是你要迎娶郑相千金的消息,你说如果你不争,你便会死,我不想你有事,眼睁睁地看着你娶了郑相之女,看着你的长子诞生,而我因一心系在你身上,只能当个侧妃妾室,这么多年过来,我都认了……”
“可七郎,你怎能如此怀疑我,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妾身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七郎可真是冤枉我了!”
说到往事,贺兰贵妃声泪俱下,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这些往事像是扎在景宁帝心中的刺,他目光颤了颤,眼底堆满了无法言明的乏力,看了贺兰贵妃,终是阖上了眼。
“陛下,英国公来了……”
正当此刻,内侍官在外报了一句,景宁帝对着贺兰贵妃道:“回去吧。”
贺兰贵妃瞧见景宁帝这和以往如出一辙的反应,心里安定了几分,安安静静地出了乾元殿。
“见过贵妃。”
秦进照例行礼,语气淡淡,贺兰贵妃点头示意,擦身而过时,她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其神色,见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重,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没进展,于她而言就是好事。
寝殿内,景宁帝见秦进过来,招了招手。
“伯升上回说太子似有被急流冲走的可能,如今可查到什么?”
景宁帝此番最是关切此事,见负责搜寻太子踪迹的妹婿过来,咳了几声忙问道。
关于太子的踪迹,其实并不是一点消息都无,而是被景宁帝故意遮掩了起来。
无论那些刺客是何人所派,若是这番言论被听去,不仅是禁军能找到,刺客更是可以。
因而这等事,景宁帝只交给了满心信任的妹婿,期望能将人悄悄寻回来。
“确有些线索,崖下那条河名唤丰水,我们的人悄悄于沿途探查了几日,果真在岸边的草叶间发现了一支白玉簪子,是羊脂玉的……”
说完,秦进自怀中掏出一枚玉簪,呈与床上的景宁帝。
景宁帝眸色颤抖地接过那枚玉簪,声音艰涩道:“这是太子及冠时,我赐予他的……”
秦进猜测道:“此簪在草叶里,很有可能是落入水中的太子掷出,这说明太子也许还活着,正等着我们寻找。”
景宁帝听了这话,激动地又是咳了几声,一瞬间精神都好了几分。
“如此……如此甚好,那一切就拜托伯升了。”
“太子是储君,臣自当尽心竭力,只陛下要好好养病,别给了那些歹人机会。”
秦进虽说是武将,但也是在朝廷浸淫了几十年,刺杀太子的人,他动动脑也猜出了个大概,然他不是最后能做决断的人,而自己这个大舅子对那母子一向是纵过了头,始终是优柔寡断的态度,多年来皆是如此。
秦进这话虽说得委婉,然心中敞亮的景宁帝却是听明白了。
“伯升,你说得对,我太优柔寡断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到如今酿成了这般祸事,祸及了太子,我心惭愧……”
“这事,就按伯升当初的主意来,我便当那条引蛇出洞的饵……”
说话间,景宁帝眼神清明,带着几分悔悟后的坚定,脑中尽是年少时的一幕幕。
他当年负了表妹,他心中亦是惭愧,也正是如此,他宠了纵了表妹这些年,就连对表妹所犯下的错误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郎不良于行的双腿,还有赵婕妤早早流掉的孩子,甚至还有那个本以美貌获宠又毁了容的萧美人……
其实他都知道,但心里头每每都因为偏袒将这些事揭了过去,他也不是没有质问过表妹,然就如同今日一般,表妹总会声泪俱下地控诉当年自己的负心。
也许连表妹自己都未曾发觉,每回做了坏事,她总会不自觉拿当年之事来博取同情,让他不忍苛责她。
确实,法子以往都奏效了,也正是自己将她的胃口养的越来越大,直到今日,她竟敢对储君出。
景宁帝在不能姑息她了。
“不日,我便传旨让三郎成为监国,伯升,你务必要将太子寻来,太子能否活着,至关重要。”
“若她们母子能悬崖勒马……”
想来也是觉得这假设可笑,景宁帝将话顿住了。
刺杀储君的事都做出来了,如何能悬崖勒马,只会是孤注一掷!
秦进自乾元殿出来时,脸上仍旧挂着沉重,甚至还故意叹了口气,与往常一般无二。
在乾元殿门口洒扫的小宫女偷偷打量了几眼,待看不见英国公后,照例去了贵妃娘娘的漱玉殿回话。
“英国公还是如往常一般无二,想来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贺兰贵妃听完,叫身边宫人赏了些银子,挥挥手让小宫女下去了。
“此番情况怕是有些不好,你父皇的态度不大妙……”
看着在一旁漫不经心揪花瓣的儿子,贺兰贵妃眉宇间带着凝重。
元弛给母妃递了盏热乎乎的酪浆,信誓旦旦道:“母妃勿忧,左右兄长已经那样了,父皇就算不想,也只能靠着儿子,况且,父皇一向最是偏袒母妃与我,这事,十拿九稳……”
被儿子安慰,贺兰贵妃心头的不安才褪去,心思想到了别处。
“那夜,你派出的几个人进了林子,干了什么?”
那夜她没精力管,便由着儿子去了,然此刻想起这一遭,贺兰贵妃只觉不妙。
元弛揪花的动作停下来,浑然不在意地敷衍道:“没什么,就是去教训教训平日得罪儿子的人。”
贺兰贵妃才不信儿子这鬼话,她试探道:“是为着宁家那丫头吧?”
母子之间,本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元弛见母妃说了出来,也就没再遮掩。
“如母妃所言,就是失败了。”
贺兰贵妃气得拍案,气急败坏道:“我不是说了吗,待我们母子掌握了权柄,什么女子得不到,届时将人讨过来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你为何就那样心急?还失了手,若是叫宁家那丫头看出来是你,又是一桩麻烦!”
“不一定,她不一定知道是我。”
对于宁姝到底知不知,其实元弛也不敢料定,但他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母妃就当儿子心急,怕还没等到儿子掌握了权柄,她便许了人家,那便来不及了……”
贺兰贵妃则训斥道:“许了人家又怎样,届时你都是至尊了,还怕有人家敢跟你抢?直接抢过来便是!”
“可那人家若是英国公府呢?”
没错,让元弛陷入焦虑的便是那日游船的一瞥,秦二缠在宁姝身旁的景象,且秋狩那日,据说也是秦二将人找回来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慌。
不必寻常官宦人家,英国公府富贵煊赫,主母为长平长公主,主君为秦进那样一个执掌兵权的将帅,若宁姝真做了他家妇,就算自己成了至尊,也不是想抢便抢的。
贺兰贵妃也参悟了这层道理,良久未曾说话。
“这次便饶过你,只是万万不能再有下次,记住了吗?”
元弛虽冲动了一次,但也知道其中利害,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好了,母妃也乏了,回去陪陪你的妻子,别让王将军家觉得受了冷落。”
心里再不想,元弛也只能乖乖听话,去安抚那个王家女。
……
一转眼到了国子监休假的时候,宁姝乘着牛车,驶出了永兴坊。
国子监位于外郭城的务本坊,距离宁宅很有距离,因而宁姝出发得很早,希望可以不误了接阿弟。
牛车缓慢,路途也就长些,主仆三人便说起了闲话。
其中最值得闲扯的便是她与秦琅之间的事,很显然,两个丫头不会放过。
燕语素来爱玩闹,说话也率真些,抱着宁姝的胳膊就不撒手,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与秦二郎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娘可要老实交代……”
憋了这么些日子,莺声和燕语早就急坏了。
面对两个丫头殷切的目光,宁姝竟生出了一丝窘迫。
“就你们看到的那么回事……”
宁姝有些难为情,嘴上也稍显敷衍,但心思更细的莺声听明白了,抓住燕语的胳膊,附耳说了几句。
燕语再不闹了,满脸兴奋地看着自家姑娘,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
纵然是自己平日里最为亲近的丫头,然小女儿心思完全暴露出来,宁姝也觉得臊得慌。
羞窘之下,宁姝扯开了帘子往外看,想透透气,也想看看那厮有没有跟着。
然这回宁姝有些意外,车驾周围压根没有那道身影。
心里蓦地闪过一丝失落。
莫非是她那日的暗示秦琅太笨了没听懂?亦或者他今日有事?
然不管是哪个,结果都是人没来,想来被追逐的宁姝难免生出些空落,并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到了国子监门口时,宁姝还没下车,就隐约听到了前头一阵像是争吵的声音,似乎还有自家阿弟的声音……
宁姝心悬了起来,连忙下车往人群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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