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夕阶酒
每个角落都有人正在好好生活着。
真好。
沈晗霜无意中瞥见?车内矮桌上放着的甜白釉茶壶和茶杯,随即放下车帘,收回目光。
她用手背探了探茶壶外面。
断云不会清楚她于何时出?门,不知在明府外等了多久,但?茶还是?热的。
沈晗霜倒了半杯茶水,光是?嗅到那阵微微甜润的清香,还不必尝,她便知道这是?自己?秋时惯饮的花茶。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晗霜眼眸微垂,静静思忖了几息。
马车驶出?了东城门,不久之后停在了一处静谧无人的地方。
沈晗霜掀开帷帘走出?马车,便看见?祝隐洲正长身?玉立于一棵满树黄叶的古树下,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正安静地凝望着她。
在他手中,还有一束不知从何处摘来的鲜花,其中很多花都不是?这个时节会有的。
这应又是?他从话本?里学的。
沈晗霜神色如常地走下马车,祝隐洲已经走近,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你?来了。”他先开了口。
声音里蕴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温柔与庆幸。
已经将太子妃接到了殿下面前?,断云适时退下,留殿下和太子妃单独说话。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太子妃是?否会愿意与殿下一起去看那座树屋,但?该有的自觉还是?得有。
祝隐洲将手中的花束递给沈晗霜,温声道:“我记得你?喜欢看这些花。”
沈晗霜抬眸与他对视,却?没有接过那束花。
“殿下在字条上说有要事相商,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她问。
祝隐洲如实道:“是?私事,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晗霜:“既是?私事,我应该可以拒绝?”
“对,”祝隐洲眉目柔和地颔了颔首,“你?随时都可以拒绝。”
“若你?不愿随我去别处,我可以送你?回明府。”
即便心底再挣扎不安,他也不愿意勉强她。
“但?你?还是?不会死心,对吗?”沈晗霜继续问道。
祝隐洲静了静。
他不愿意用违心话骗她,声音微沉:“我不想死心。”
祝隐洲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到对沈晗霜死心。
但?无论是?否能,他都不想,不愿意。
“可我已经死心过一回了。”沈晗霜声音平静道。
“和离之前?,你?也并未对我这样过。”
祝隐洲的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哑:“对不起,那时我不知你?对我……也不明白我自己?的心意。”
“那你?现在便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吗?”
沈晗霜的确不明白,便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等你?再发现其实一切都只是?执念、不甘心或是?习惯作祟时,再推倒现在的这些吗?”
“感情不是?儿戏,我不想陪你?一次次走错的那条路。”
祝隐洲与她说了他的想法,沈晗霜便也与他说了自己?的。
“我确定?,我心悦你?。”
知道这个问题的分?量,祝隐洲郑重地答道。
“过往种种,是?我亏欠了你?。但?今后,我不会重蹈覆辙。”
沈晗霜沉默了几息,一字一字清楚地说道:“我可以相信你?当下的心意,却?不会相信你?说的以后。”
祝隐洲不是?习惯于感情外露的性子,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欺骗她的理由和必要。他一次一次地说心悦于她,沈晗霜并非不信。
若是?再往回数一两?年,回到沈晗霜对他的感情正深,心绪常因他而起伏的时候,或许无论祝隐洲说什?么,她都会深信不疑。
但?那三年让人失望的夫妻生活结束后,仅是?这样几句话,沈晗霜不会就此相信他们真的不会重蹈覆辙。
那条错的路是?她一步步走过了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沿途要经历多少酸涩与苦闷的日?子。
无论对方是?谁,沈晗霜都不会再让自己?陷于那样患得患失的无望生活。
若仅因为祝隐洲的几句情话,她便又一头扎进去,让自己?被情爱牵绊,变得不像自己?,那沈晗霜这三年真是?白活了。
“我以前?,做得很不好,”祝隐洲眼底划过几分?自嘲和痛苦,“没资格让你?再相信我。”
“但?我不想让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了。”
“我想争取你?的情意,想重新求娶自己?心悦的姑娘,”祝隐洲顿了顿,正色道,“我想与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不是?出?于别的任何考量,也不是?因为义务与责任,而是?可以彼此交心的,两?情相悦的夫妻。”
沈晗霜一直安静地听着祝隐洲说完了这些话,不曾打断。
“若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再喜欢你?呢?”
她和祝隐洲之间并非仇人,沈晗霜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她也并非是?想质问什?么,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很重要,应该问。
听沈晗霜说出?“喜欢”二字时,祝隐洲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些。
但?他没有忽略,沈晗霜其实是?在说“不喜欢”,是?在提出?一件很可能会发生的事。
经过那样冷淡的三年夫妻生活,沈晗霜彻底对他失望了,不想再做他的妻子了,所以才?会坚持与他和离。
或许,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如何尽己?所能地去争取,她都不会再对他动心。
“那便是?我咎由自取。”祝隐洲的声音有些低哑,艰涩。
“若我做了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也仍然无法改变你?的心意,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听祝隐洲说完这些,沈晗霜长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隐洲一眼也舍不得错过,一直凝视着她。
片刻之后,沈晗霜什?么都没再对祝隐洲说,她回身?走向马车,叫了断云的名字。
祝隐洲的手仍维持着将花束递出?去的姿势。
见?沈晗霜转身?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远,祝隐洲的手缓缓垂下,神色黯淡地想——
她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想要他的花了。
断云听见?太子妃叫自己?,自然很快便现身?了。
殿下很早之前?便吩咐过,无论是?何事,让他和收雨要听太子妃的安排。
但?见?殿下的花没能送出?去,太子妃又正站在马车边,断云心里便忙道了声“不好”。
他肯定?没胆子私自偷听殿下和太子妃说话,也不知两?人之间聊了些什?么,难道竟真应了他赶马车时的猜测——太子妃不愿意与殿下去树屋那边看看?
“太子妃……”
忽然想起之前?太子妃不许他这样称呼她,断云顿了顿,连忙改口道:“沈姑娘是?想回府吗?”
祝隐洲也觉得沈晗霜应是?不愿再与自己?去别的地方了。
但?他并未听见?沈晗霜的回答,却?听她开口问断云:“你?应随身?带有一些好用的毒药?”
这问题来得实在有些突然,断云掩下心底的意外,如实应道:“对。”
“能给我一瓶吗?”
“沈姑娘要毒药是?想……?”
瞥见?不远处的太子殿下,断云心神一凛,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话,便只道:“沈姑娘想要哪种毒药?”
沈晗霜想了想,问:“立即见?效,没有解药的那种,有吗?”
断云自然有这种毒药。虽然不知道沈姑娘为何会忽然想要毒药,他还是?硬着头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言简意赅地提醒道:
“这种毒无色无味,没有解药,只需一滴便能杀人。而且服下这种毒之后,一息之间便会毒发,吐血而亡,即便有解药也来不及。”
沈晗霜接过瓷瓶,意有所指地说道:“幸好皇后当时用的不是?这种毒。”
断云也知道皇后曾有意给明家老夫人下毒一事。他立即解释道:“沈姑娘放心,皇后手里绝没有这种毒。”
这是?他们的人暗中研制的,除了十分?必要的时候,轻易也不会用上。
至于必要的时候……大概会是?断云被敌人生擒,又确认已经无法逃脱的时候,他会用这种毒药尽快了结自己?,以免给殿下带来什?么麻烦。
沈晗霜“嗯”了一声,转而拿着药瓶上了马车,掀开帷帘走了进去。
断云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像来时一样,这就赶着马车将太子妃送回明府去。
偏偏殿下此时竟沉默地站在原地,也不上前?来拦一拦。
断云心里替殿下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见?两?位主?子都没有吩咐他做什?么,断云大着胆子杵在原地,想着好歹拖延片刻。
说不定?殿下还有话想说,或者太子妃会改了主?意,愿意去看看殿下亲自搭建的那间树屋。
没过多久,马车的帷帘忽然重新被人掀起。
垂首站在原地的断云瞥见?太子妃的身?影从马车内走出?来,立即心里一喜。
难道他又猜对了,太子妃真的改了主?意?
断云没敢抬头多看,但?祝隐洲看见?,沈晗霜出?来时,右手正端着原本?放在车内的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六个茶杯。
经过断云身?前?时,沈晗霜将方才?他给的瓷瓶还了回去,温声道了句“多谢”。
断云接过瓷瓶时便倏地发现——就给出?去这么一会儿,里面竟然已经空了!
断云猛地抬起头,看见?托盘中那六个装了茶水的甜白釉茶杯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太子妃这是?要做什?么?!难道……
沈晗霜重新朝祝隐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