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橙黄橘绿时 第47章

作者:云朵偷喝我酒 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轻松 古代言情

  谢家主对这话充耳不闻,只等着三甲簪花披红、骑着高头大马游街过。

  午楼是官道出来后,经过的第一家酒楼,稍远眺,便能瞧见那缓缓移动的三道影子。

  底下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谢蕴也起身走到窗前,等得半刻,眼瞧着那新科进士徐徐走近,视线落在那探花郎圣上,忽的瞳孔一怔,瞠目结舌。

  她脖颈僵硬扭头瞧去,只见他叔父虎着的一张脸隐隐发黑,瞪着下面那抬头瞧来,笑得如沐春,朝他们挥手的人。

  谢蕴闭了闭眼,脑子里冒出‘招摇过市’四个字。

  ‘啪’的一声,谢家主气呼呼的阖上了窗,扭头坐回到了桌前。

  “怎么了?”谢夫人一脸莫名,瞧瞧生闷气的老头,又看看谢蕴。

  谢蕴抿着唇没出声,示意她过来瞧,伸手将窗户撑开一道缝。

  底下看热闹的百姓实在多,拥挤的很。

  谢蕴刚探出脑袋,就见那三甲刚好行至窗下,楼下不知谁家姑娘,纷纷朝那俊美探花掷花,嬉闹调笑声惹人脸红。

  谢夫人瞧见,也不由掩唇笑道:“三郎这副模样,当真应得探花美称。”

  “哼!”谢家主重重一声。

  谢蕴与谢夫人对视一眼,皆抿唇低笑。

  尽管不如所愿,但得三甲,还是值得庆贺。

  待得街道上人群散尽,谢蕴几人饭也用完,出了热闹鼎沸的酒楼。

  谢家主没与她们一道,一顿饭食不下咽,陪着用完已是耐心,气势汹汹的往一门生府上去了。

  谢夫人知道他去做什么,也不拦着,与谢蕴慢悠悠去逛铺子。

  谢蕴挑选了一方松鹤纹的砚台当贺礼,谢夫人看中了一枚玉佩,让人包了起来。

  又买了几批料子,一同送回了府中。

  两人闲逛回去时,只见谢家主已经回来了,对着她们买的,先行被送回府上的一堆东西生闷气。

  谢夫人不惯着他,斜了一眼过去,“瞧什么?你气你的,我送我的。”

  谢蕴微微垂眼,压住笑意,再抬头,对上她叔父的视线,还是没忍住,翘起的唇角露出笑。

  呃……

  她搜肠刮肚,干巴巴的宽慰一句:“探花也很好,三哥长得好看。”

  心想,倒是应了王观先前说笑似的那句,‘我要中探花’。

  谢家主冷哼一声,道:“你们知道王观那小子,殿试题目答了什么吗?”

  谢蕴脸上露出些好奇,这是真的。

  恨铁不成钢道:“那混账鸿篇巨制写了整整三页纸啊!三页纸!以江陵战事论述郢朝分权之弊……”

  谢蕴表情一怔,悄悄咽了咽口水。

  这……是知己……

  “说什么冗官冗兵冗政,养那么些官员,浪费银钱,外虚内实,禁军武力不比从前,武率兵,文掌兵,层层报备,延误战机,官家不知道吗?就他知道!说说说!!!”

  谢蕴默默擦掉脸上被喷的口水,不敢出声。

  “还说用人不疑,如今这般更戍,军无常将,将无常军,弊多于益……”谢家主深吸口气,头发都被气掉了两根,“臭显摆!这套制度自太宗时起,沿用多年,朝中诸位不比他知道吗!”

  谢蕴心中有疑,既如此,为何多年未改?

  “改制之事须得深谋划,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他以为他洋洋洒洒一篇文,便能将这百年制度更改?殿试前吃酒吃多了吧!”

  “……”

  “他该庆幸自个儿出自琅琊王氏,若不然,早就被打一顿板子逐出宫去了,还能当个探花,风风光光游街?”

  “也是他运气好,同期的贡士没一个答到实处的,不是辞藻华丽,泛泛而谈,便是写了些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到底是缺些血性,不敢写”,谢家主说着又气恼,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人家王三郎就不一样了,集旁人血性于己一身,潇洒的很呐!”

  谢蕴再次默默擦脸。

  好像……叔父来时并未带戒尺?

  谢家主嘲声未绝,又道:“官家问他,不怕被淘汰,永世不得科考入仕吗?你猜他说了什么。”

  谢夫人吃了口茶,看戏看得可乐,顺着问:“说了什么?”

  谢家主豁然起身,似是在学王观那模样,站如松,昂首挺胸,抬着下巴,三分矜贵,七分血气方刚,只是气哼哼的神色与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瞧着有些癫狂。

  谢蕴揉揉脸,好努力的压住脸上抽搐的表情。

  谢家主已然开口,朗声答:“先朝诸多文人墨客,郁郁不得志时作出了千古绝作,某顺遂十几年,至如今也只有憾事一桩,未至困境,未传佳作,心中无惧。且,今日殿试,瞻望圣颜,喜不自胜,所作肺腑,不负己心,更不敢欺君……就他能!!!”

  谢家主冷嗤一声,气得两颊泛红,目光如炬,“真厉害!还未入仕,便将朝中同僚得罪了个干净!棒!”

  “噗!”

第38章 听墙角

  谢蕴当真是没忍住, 帕子掩唇,笑得双肩颤。

  谢家主横眉竖目的瞪她,气道:“还笑?”

  谢夫人也忍俊不禁, 慢条斯理的拭了拭唇, 直白道:“你这般模样,谁能忍着不笑?”

  被自己夫人这般说, 谢家主自己自闭生闷气去了。

  晚间用过饭, 谢家主坐在厅中迟迟未动,谢夫人也不管他, 自个儿回房去歇着了。

  谢蕴劝道:“叔父, 今夜宫中摆琼林宴,三哥怕是吃不少酒,您别等了。”

  谢叔父虎着脸轰她,“你别管, 去睡吧。”

  劝不动他,谢蕴陪着等了一个时辰, 棋盘对弈两局, 老头儿今夜心不静, 谢蕴毫不客气的赢了两次, 熬不住, 起身退下了。

  她刚走, 谢府进来一人, 身上红袍未换, 沾了些清冽酒香,步伐却是稳健。

  廊下灯火亮, 王观进来便瞧见那拉长脸,端坐的人。

  “就知道先生等我呢。”王观顿时笑与一句。

  谢家主不吭声, 神色沉沉的瞪着他。

  王观上前两步跪下,甚为乖觉的从袖中抽出一根柳树枝,双手奉上,“学生刚从琼林宴上过来,来的匆忙,未带戒尺,先生将就用用?”

  他话音刚落,手中柳条便被一把拿走了。

  谢家主挥起的柳树枝都听见了划过的风声,硬生生顿在半空,他咬牙道:“将你外袍脱掉!”

  这是圣上赐下,打在这红袍之上,犹豫在打圣上脸面。

  这是大不敬!

  王观眉梢一挑。

  还注重规矩,那便是气过了。

  他照做,起身将袍子脱下,折好放在椅子上,复又跪下。

  一身雪白中衣,跪的笔直。

  从前在谢氏听学时,王观也受过罚,先生爱之深责之切,丝毫不手下留情。

  去岁冬,他去信禀报将下场春闱,先生用了两页纸叮嘱他戒骄戒躁,纵然才华横溢,也要晓得韬曜含光,要知道,多少心怀天下的文人,都死在了官场上,同僚戕害,上位者忌惮,阴沟里的老鼠嫉妒,凡其一,皆可亡你。

  王观懂他的谨慎老成,但他这般年纪,让他放弃那些少年气的冲劲,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与旁人虚与委蛇,也当真是为难。

  “啪啪啪!”

  肩膀后背处挨了三枝条,只听谢家主问。

  “知道错了?”

  王观:“知道,学生惭愧,辜负先生教诲。”

  “你不是辜负”,谢家主直接戳破他装乖的皮,“我从前教你的那些,你都听着了,不过是坚持自个儿心性罢了,人人都道你是高洁君子,但是你这君子,一身反骨硬得很,我为你启蒙,教你数十年,也未曾拧动分毫,你去岁来信时我便想着今日这遭,真不负所望。”

  “学生知错了。”王观讪讪道。

  谢家主睨他一眼,“不是诚心,这错不如不认。”

  王观顿时闭嘴。

  “有时我当真是不知,你入官场,好还是不好,许是与百姓而言是好,与你自个儿是不好。诚如你所说,你十几年顺遂,不通郁郁不得志的遗憾,但为人师者,我只愿你这一生都不要通晓。你谢祖父,天下门生无数,如今那宰相相公便是他得意门生,传授毕生所学,他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三元,你瞧他如今敛去锋芒,在高位汲汲营营,你当他是看不见,还是不敢说话?”

  “三郎,你要记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1],沉疴宿疾之政,亦然。”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2],北有北霜国虎视眈眈,南有叛贼未尽,东边靠海的府州县,不时有外敌骚扰,咱们郢朝如今这安稳来之不易,文治武功,将士守边关,文臣治社稷,这两句,千斤重,你可懂?”

  王观叩首:“学生受教了。”

  “你聪慧,但聪慧之人往往易折,官途之路本就艰难,要记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外面廊下,谢蕴垂眼半晌,默默听了个全。

  堂中声音停了片刻。

  忽的,她身后传来脚步声,响起玩笑促狭的一句——

  “听墙角呢?”

  谢蕴回头,王观已然将那件红袍好好穿上,行来时,仪表万千,还是那惊才绝绝的探花郎。

  她上下扫他一眼,道:“叔父怎的才抽你三下?”

  闻言,王观轻笑了声,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真狠心。”

  谢蕴哼了声。

  她方才刚回去,就听下人禀报道,王观来了。

  她怕叔父还在气头上重罚他,过来准备劝两句,谁知这人以退为进,自个儿带来了那细细的一根柳树枝。

  王观对她来意心知肚明,道:“去睡吧,好晚了。”

  “你回府?”谢蕴问。

  “那多折腾”,王观说着,掩唇打了个哈欠,拖腔带调又道:“我去你那热汤池泡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