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朵偷喝我酒
启程那日,姑苏微雨。
如今时节尚早,冰雪未消,此次车马走陆路。
路上不急,走走停停,谢蕴一路游了洞庭湖,观了黄鹤楼,赏了庐山瀑布,画作作了数十幅,闲暇无事,让人送去官驿,寄给了王观,不久便飞鸽收到了回信,洋洋洒洒两页纸,痛斥她着实过分,勾他辞官去游玩,末了,理直气壮的将那画卷收下了。
谢蕴笑罢,北上路过邺都,往玉门关去。
玉门关是一座关隘,也是郢朝北疆的最后一座城池。
地处荒凉,大漠狼烟。
风乍起,浑黄尘土飞扬,这里的姑娘出门,多覆面纱。
北疆七城,太祖年间丢后,后世儿郎几番征讨,都未夺回,如今是北霜王庭的都城。
谢蕴此次北上,算是轻装简行,但东西还是装了几辆马车,走在街上,很是打眼。
“先去投客栈。”谢蕴吩咐道。
羌弥瞧着这荒漠,比先前游湖时兴致好多了,自告奋勇去买几件这里百姓穿的衣裳。
谢蕴点头,让她去了。
问月将钱袋子交给羌弥,不忘叮嘱:“给姑娘挑料子好的。”
羌弥嫌她絮叨,拿了钱袋子便跳下马车跑了。
听雪还想跟上,慢了一脚,委屈的扭头看谢蕴。
谢蕴摸摸她头,“别急,在此处多留些时日。”
西出阳关无故人,但客栈老板娘性子飒爽,一身红衣坐在柜面后,黑发盘起缠着红带,瞧见谢蕴几人进来,顿时出声调笑:“小娘子生的好模样,这般娇艳,许了人没?”
谢蕴唇角弯起轻笑,听雪闻言,如临大敌一般挡在了谢蕴面前,好凶的瞪了回去。
老板娘顿时又是一声笑,“这小姑娘也好看,留下给我当媳妇儿吧!”
听雪顿时眼珠子瞪圆,整个人呆了。
玩笑话罢了。
谢蕴拍拍她安抚。
问月过来,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中房又要了五间。
安顿好,正是用晚饭的时辰。
谢蕴几人,换上羌弥买回来的衣裳,打算出门去逛逛。
客栈有食,一楼都是用晚饭的客人。
老板娘还坐在柜面后,瞧见她们下来,主动问:“出去玩儿?”
不甚相熟,谢蕴微微颔首。
却是见老板娘皱眉,低声道:“夜里不安生,小娘子还是莫要去的好,若想逛,白日里去吧。”
谢蕴受了这好意,很是听劝,“多谢您。”
“不必客气,我叫霄娘。”
谢蕴与问月、听雪折返回房,吩咐人送饭菜上来,羌弥却是留下,与霄娘交谈。
用过饭,沐浴后便要歇了。
谢蕴将羌弥给她的匕首放在枕下。
夜深人静,将要入梦时,却听得外面一阵马蹄声响,像是踏在心口上,让人心慌。
谢蕴起身,将木窗撑开一道缝,往下望了一眼,身着银甲的将士驾马而过,像是冬日里的风,冷硬而迅疾。
察觉那人似是抬头,谢蕴慌了手,啪的一声阖上了窗。
躺在帐中,翻来覆去良久,终是抵不过夜深,沉沉睡去。
只是不知,这般急速的将士,是寻常如此,还是因起了战事。
翌日天亮。
谢蕴几人出了客栈。
早市很是热闹,有卖各种热食的,谢蕴挑了家客人多的羊汤炊饼的小店,等了半刻钟,终于有了空座。
问月将碗筷用热水重新烫过,放至谢蕴面前。
谢蕴垂着眼,听隔壁食客说话。
“听说昨夜那蛮人放火烧了我们的羊……”
“欸,我听我侄子说了,四十多头羊,活活烧死了。”
“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那位玉面小将军,亲自带人去了,将那放火的两个贼人当场杀了,尸首现在还在城墙上挂着呢,晾着给北霜那群狗东西看。”
“还不如痛痛快快战上一战,打得那狗东西退回王庭,不敢再犯呢。”
“这哪是将军说了算的?没看见先前几次,狄人挑衅,都息事宁人了嘛,朝廷根本不愿意打。”
“真他娘的憋屈!”
“不过说起那位玉面将军,一杆银枪,是真威风,就是听说,那个不行,万香楼的姑娘那身段儿,都没让他硬起来。”
“真的?先前不是说,张将军还想将孙女儿嫁给他吗?”
“谣传罢了,嫁了做甚?守活寡吗?”
话越说越浑,谢蕴拿起茶杯,尝了口粗茶,没再听他们说。
知道昨夜那事是寻常,短时间起不了战事,她放心许多。
吃过羊汤,身上暖和不少,谢蕴将面纱遮好,问月去结账付了银子。
几人缓步出来。
街上摊贩陆续出摊,所卖之物大多粗糙,却带有这个地方粗犷的气息风格,陶碗土罐,面纱布料,皆与中原的不同。也有香料胭脂、丝绸布匹等从中原带回来的东西。
往里面走,摊子少了,人却很多。
奴隶市场。
有男有女,年岁不同,人与牲口一般,被铁链锁着,身上衣着单薄,视线麻木的垂着,并排蹲在地上,等着主人售卖。
谢蕴心口一怔,脚步顿住。
“姑娘……”身后听雪低低喊了声。
他们几人衣着不算华贵,但是人多,且都穿得整洁崭新,一进来,便被两边的奴隶主肆意打量。
谢蕴浑若未觉,脚尖一转,轻声道:“回去吧。”
只是这一迟疑,已经有人上前来介绍,官话夹杂着浓重口音,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几两银钱,听得真切。
谢蕴未做搭理,护卫上前,将人拦下。
其余蠢蠢欲动的奴隶主瞧见,又坐下了。
走出去好远,谢蕴心头萦绕着的恶心感却是迟迟散不去。
问月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发白,她们虽是奴婢,但姑娘不打骂,还很是温柔宽容,与那些地上蹲着,锁着铁链的不一样。
听雪蔫儿哒哒的道:“姑娘,她们好可怜……”
谢蕴声音很淡,“我们管不了。”
半下午时,阴沉了几日的天,落了场瓢泼大雨。
他们没再出门,客栈里也难得吵闹,直至夜深,热闹褪去,黑夜寂静,谢蕴又听见了马蹄声。
她没再起来去看,眼皮沉沉去会周公。
许是落下的雨点太过急促,扰人心神,谢蕴梦见了前世那个夜晚。
早上醒来时,忽觉已至春闱。
只是不知,今年问鼎三甲的又是谁。
这里的风很烈,吃食也粗糙,但是落日很好看,放眼望去的空旷,让人生出些壮阔之感。
玩过两日,第二天下午回来时,忽的听闻狄人欲要和亲,北霜王庭派来的使臣已至,与使臣一同来的,还有将要和亲的大王子。
听雪竖着耳朵听八卦,谢蕴却是忽的出神。
按时日算,春闱放榜三日后,便是殿试,和亲文书送到邺都,也不过是那几日。
可她上一世,并未听闻和亲之事。
更何况,福安公主是官家最小的公主,她已出嫁,宫中并未有适龄的公主可以和亲。
思忖间,却是听得一声急呼。
谢蕴瞬间回神,抬眼便瞧见一男子驾马朝她而来。
她今日没覆面纱,身上的衣裳也不似这边纱裙,头纱,环镯叮当。
一身青绿襦裙,娉娉婷婷,墨黑的长发挽起,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柔得像江南的水。
马背上的男人,头发编了小辫,束着黑色额带,上缀宝石,身上衣裳布料粗糙结实,衣襟左衽。
谢蕴瞳孔微怔,不及躲,一条长鞭缠上了她的腰。
竟是要当街抢人!
谢蕴霎时脸色一变,对上那位大王子收入囊中的表情,自袖袋拔出匕首,刀刃锋利,皮鞭瞬间断裂,力道随之消失,她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坠。
“姑娘!”听雪尖叫一声。
冷汗唰的爬上后背,谢蕴急急闭上眼,等着随之而来的疼痛时,却是听见一道马蹄声骤然响在身后,紧接着腰间一紧,她整个人被一道力带着翻坐马上,整个人不受控的扑进男人怀里,撞得柔软处生疼。
“多管闲事!”乌尔济不悦低斥道。
谢蕴手推着男人肩膀,拉开距离,一抬眼,撞入一双冷淡视线,蓦然怔住。
从前那张白净讨人喜欢的脸,晒黑了些,柔软的轮廓变得冷硬,黑沉沉的眼眸凌厉,注视的目光与她手中开刃的匕首一般锋利。
他不再是那个虚张声势喊着砸人铺子的郎君,如今的他,似撑开的弓,出鞘的剑。
不怒自威,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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