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京兆尹说得断断续续,他脸色白中泛黄,十分难看。明华章看不?过去,道:“京兆尹,您这样咳嗽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去太医署请位医师过来?”
“不?用?。”京兆尹想都不?想,断然?拒绝,“本官好得很,还轮不?到你们怜悯本官。明少尹,你去查冯梁行踪,谢舍人,劳烦你去锦绣楼审柳氏。衙役和羽林军,你们各带一队走吧。”
京兆尹如此强硬,明华章也不?好过度插手长官的私事,只能拱手:“是。”
谢济川跟着领命,他看向任遥和江陵,依然?还是那副笑?眯眯的狐狸样子:“两位校尉,哪位愿意和我走?”
明华裳一直若有所思,这时猛然?开口:“谢舍人,我想跟你去锦绣楼。”
谢济川回身,惊讶地看了?明华裳一眼,视线似笑?非笑?落在明华章身上:“二妹妹青睐,谢某自然?求之不?得。就是不?知明少尹肯不?肯割爱?”
殿内众人,包括明华章,都默认明华裳要跟着兄长,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主动要求去谢济川那队。明华章听到她说要走时脸色就冷下来了?,如今众人都看过来,他端着从容不?迫的兄长姿态,徐徐道:“二娘已经这么大?了?,她想去哪里,当?然?由?她自己决定。二娘,你想好了??”
明华裳听到兄长的话十分心虚,但还是小声说:“我想去锦绣楼。”
明华章素白的面丝毫不?见波动,手指却不?知不?觉攥紧了?。谢济川瞧见明华章明明不?爽还强装不?在意的样子,轻嗤一声。
他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开明大?度,何必废话那么多呢?谢济川故意笑?着对明华裳道:“能与二妹妹相伴,谢某荣幸之至。景瞻放心,我肯定护好二妹妹,绝不?让她磕着碰着。”
任遥见状,忙道:“我也去!”
明华裳小心翼翼瞥了?明华章一眼,都不?敢细看他的脸色,道了?句“兄长再见”,就颠颠跑向另一队。
江陵只是看热闹的工夫,就发现自己被剩下了?。他后知后觉看向明华章,被那双眸子中的寒意冻得浑身一激灵。
啊其实……他也想去锦绣楼的。不?为?别的,就冲他们老板娘是个美人。
如果他把这个理由?说出来,明华章会信吗?
最终江陵苦着脸被明华章带走了?。赵廉跟在少尹背后,明明他穿了?披风,但一路上还是忍不?住搓胳膊。
总觉得今日的风,格外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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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裳选择另一队当?然?不?是为?了?谢济川,而是为?了?再会柳氏。短短月余,柳氏的第二任丈夫死?了?,曾经给她开药的郎中也死?了?,身边这么多人被以相同的方式炸死?,明华裳还挺想知道柳氏现在的状态。
明华裳相信万物只要发生过就必会留痕,如果人真是柳氏杀的,她藏不?住。
路上,谢济川主动道:“说说吧,一会去了?锦绣楼,该怎么行动?”
明华裳道:“谢兄,你是领队,我们都听你的。”
谢济川似笑?非笑?道:“我这不?是怕我胡乱安排,坏了?二妹妹的计划么。刚才?你的话很有意思,如果先听到了?妹妹的思路,我就不?说了?。我还挺期待去查楚骥,说不?定能挖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明华裳没把这种客气话当?真,笑?道:“多谢谢兄认可。太子选择你,可见还是谢兄的方案稳妥周全。”
谢济川笑?了?笑?,看着前方灿烂渺茫的阳光,轻飘飘道:“蠢材都喜欢求稳。明明有那么有趣的想法,他却选了?最无聊透顶的一个。”
明华裳和任遥都吓了?一跳,赶快看周围的人。幸好京兆府衙役和羽林军混在一起?攀交情,和他们有段距离,并没有听到谢济川的话。
明华裳暗暗松了?口气,隐隐后悔她的决定。她不?应该选择谢济川这边的,这才?是个巨型炸弹,太可怕了?。
任遥想不?懂,费解道:“既然?你觉得无聊,刚才?在太子和京兆尹面前,为?何你还和明华章据理力争。”
谢济川理所应当?道:“因为?他的办法听起?来更无聊。查买烟花爆竹的人,挨个上门盘问,光想想就无趣。”
明华裳听到莫名不?高兴,辩道:“那是因为?这样做最稳妥。他亲自带人封的锦绣楼,怎么会想不?到柳氏可疑?他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白受冤屈罢了?。”
“所以说蠢材才?求稳。”谢济川的嘴依然?一针见血又不?留情面,凉飕飕道,“他也是蠢材,而且越来越蠢。”
说完,谢济川低头?扫了?眼明华裳,笑?道:“你这样好像只兔子,眼睛瞪得又圆又红,就差扑上来咬人了?。”
任遥挑眉,及时出来圆场,她要是再不?岔开话题,明华裳就真要跳起?来咬人了?:“二娘,京兆尹今日怎么咳得那样厉害?他得风寒了??”
明华裳恶狠狠瞪了?谢济川一眼,冷哼一声说:“听捕快说好像是旧疾,只是今年格外严重。”
“他的家人呢?病都这么重了?,还不?让明华章请郎中,他们家里人也不?管?”
明华裳皱眉,这个她还真不?清楚。明华裳从后面招来一个衙役,问:“京兆尹的家人在长安吗?”
衙役也露出不?确定之色,想了?一会说:“没人去过京兆尹府上,京兆尹的家事我们也不?知。只听说他有一个女儿,好像染时疫死?了?。”
“啊?”明华裳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十年前的事了?。”衙役说。
明华裳更惊讶了?:“十年前?这么早的事你们怎么知道?”
“二娘子你有所不?知,京兆尹也就是这两年时来运转,补空升为?少尹,去年又升为?京兆尹。之前他已在京兆府做了?许多年参军,我记得他是天授元年初调来京兆府,距今已有十一年了?。”衙役说着感慨万千,“坐了?十年冷板凳,运气来了?一年就升起?来了?,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十一年……”明华裳惊讶,“京兆尹竟已在京兆府待了?这么久?”
谢济川对这类话题并不?感兴趣,反倒是任遥嗤了?声,悄悄翻了?个白眼:“难怪那么油滑讨厌,原来是条老泥鳅。”
说话间?,锦绣楼到了?,众人停止说话,肃容上前。意外的是锦绣楼里一派凝重,他们一问才?知,柳氏的儿子生病了?,这两天流水一样请郎中,锦绣楼的药味就没有散过。
明华裳几人上楼去见柳氏。柳氏守在儿子身边寸步不?离,短短几天,她憔悴了?许多,脸颊两侧凹陷下去,眼睛也黯淡了?。
她回头?看到他们,整个人像消耗殆尽的人偶,连做大?表情的力气都没了?:“娘子怎么又来了??”
任遥想要问话,明华裳抬手,按住任遥,对她轻轻摇头?。等任遥出去后,明华裳放轻呼吸,轻轻柔柔步入内室:“夫人,孩子好些?了?吗?郎中怎么说?”
柳氏大?致转述郎中的话,两人一来一回聊了?几句,明华裳对孩子的病情有了?概念,同时也大?概知道这几日柳氏在做什么了?。
明华裳等柳氏给孩子把被子盖好,拉上帷幔后,才?问:“夫人,昨日辰时,你在做什么?”
“宝儿夜里发烧了?,一开坊市门我就抱着他去找郎中。”柳氏淡淡瞭了?明华裳一眼,问,“怎么了??”
明华裳笑?笑?,望着床幔里安睡的孩子,柔声说:“那个时辰,回春堂郎中楚骥被火药炸死?了?,死?法和钱掌柜一样。”
明华裳没有看柳氏,但她感觉到柳氏身体紧绷了?一下,随后迅速让自己放松,若无其事道:“哦,是吗?昨日辰时我正抱着孩子寻医,丫鬟、奶娘、车夫都可以作证。”
“我知道。”明华裳回眸,笑?着望入柳氏的眼睛,“我没说怀疑夫人,夫人不?用?澄清的。”
柳氏脸色阴沉,重重放下手中的帕子:“娘子兴师动众来锦绣楼,还说没怀疑我?”
“嘘!”明华裳忙朝内扫了?眼,手指抵在唇前,嗔怪地看向柳氏,“夫人急什么?别吵醒了?孩子。”
柳氏抿着唇,手指紧紧握着,脸色十分难看。然?而明华裳却起?身,道:“既然?孩子没事,我就放心了?。夫人这些?天照顾孩子辛苦了?,不?妨先去睡一会,千万保重身体,我便不?打搅了?。”
明华裳说着对柳氏抿唇一笑?,行礼道:“我先告辞,夫人,再回。”
明华裳去里面问话,谢济川环臂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看墙上的画。任遥在门前踱步,时不?时往里探,生怕错过了?任何动静。
任遥实在忍不?住了?,问谢济川:“她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出事了??”
“不?会。”谢济川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养神,“这些?画真是丑的人眼睛疼。放心吧,进去这么久没动静,如果是你肯定出事了?,但她不?会。”
任遥拧着眉,分不?清这话在夸明华裳还是在骂她。任遥忍耐地瞥了?谢济川一眼,道:“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二娘她武艺差,力气又小,如果遇到危险……哎,她出来了?!”
谢济川睁开双眼,同样忍无可忍:“都说了?没事。”
明华裳走出来,任遥立刻跟上来问:“怎么样,问出来了?吗?冯掌柜是她杀的吗?楚骥呢?”
“没问。”
任遥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啊?那你为?什么进去那么久?”
“陪她给孩子喂药。”明华裳说,“一个在自己孩子染病时还能策划杀人的女子,不?会被一两句试探诈出来的。我如果问她冯掌柜和楚骥,她反而确定官府没找到证据了?。不?如不?问。”
任遥听得似懂非懂,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等。”明华裳说,“等她露出破绽,或者自证清白。”
他们气势汹汹来,莫名其妙走,颇有些?铩羽而归的意味。任遥很不?是滋味地挠挠下巴,说:“那我们就这样走了??”
谢济川一路兴致缺缺,听到这里终于兴奋起?来:“正好,我们去回春堂吧。”
“京兆尹明明吩咐了?让我们来锦绣楼,我们这就走了?,交待得过去吗?”
“太子说了?让我全权决定。我决定了?,接下来去回春堂。”
他们三人正在说话,楼下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明华裳被吓了?一跳,谢济川及时伸手拉住她,她才?没栽到楼梯下去。
三人一起?朝楼下看去,只见锦绣楼门前来了?一个女子,抱着牌位恸哭,嗓音高亢响亮,穿透力极强。刹那间?,整座楼都是她的哭丧声:“掌柜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可怜你辛辛苦苦一辈子,不?明不?白被人害死?了?,死?后家产还要归外人!”
她还没哭完,就被伙计架起?来,利索地拖走了?。那个女子护着肚子,一边挣扎一边断断续续喊:“她上次没出丧就嫁了?人,这次肯定又要改嫁,掌柜的啊,你睁开眼看看呐……”
明华裳、谢济川、任遥三人对视,都猜出了?这个女子的身份。
钱益的偷情对象,如今挟子逼宫的外室——胡寡妇。
任遥远远朝外看了?眼,问:“怎么办?”
“跟上去看看。”明华裳说,“孩子的生父在世便罢了?,如今钱益人都没了?,锦绣楼全凭柳氏说了?算。她一个没名分的寡妇,怎么敢这样得罪柳氏?她定然?另有倚仗,不?然?不?敢这样闹。”
谢济川无可无不?可,奈何答应了?某人帮他护着妹妹,只能跟上。趴在墙头?上的时候,谢济川都在沉思。
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谢济川隐晦地提醒身边正沉浸式偷窥的人:“扒寡妇门、挖绝户坟,实乃缺德事。二妹妹,我虽然?不?太在乎道德,但也不?能没有。”
第123章 黑虎
“嘘!”明华裳肃穆地看向谢济川,振振有词道,“我们在办案,你不要妨碍公务。君子形不胜心,心不胜术,只要心正,何须在意外在?”
谢济川默然望着她,挑挑眉,问:“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遮住脸呢?”
明华裳下意识摸了摸面上?的布,依然大义凛然道:“那是因为我怕吓着胡寡妇。”
“都别说了。”任遥趴在墙沿上?,飞快道,“她进?屋了,看不清做什么。怎么办?”
明华裳默默给面罩打了个死结,说:“进?去偷听,啊不是,继续追查。”
任遥率先?落到墙里,明华裳像壁虎一样蹬着墙壁,虽然不太美观,但?好?歹进?来了。明华裳的发?髻在折腾中松散,一只元宝钿螺插梳坠在她发?边,摇摇欲坠,将落未落。
谢济川的目光落在插梳下方叮叮当当的流苏上?,发?现她真的很喜欢元宝、如意之类的东西,如果没记错,她的丫鬟也是这个名字。明华裳见谢济川不动,压着嗓子喊:“快点,一会她要发?现了!”
谢济川又看了她几眼,慢吞吞翻墙,单手扶着墙头一跃而?下。他落地轻巧,悄无声息,只惊起点点细尘。
任遥迅速找到了隐蔽点,猎豹一样潜行过去。明华裳猫着腰,蹑手蹑脚窜到任遥身后?,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像极了做贼。
谢济川看着她们两人的动作,再?次叹了口气。他的不情愿太过明显,甚至连隐蔽都不愿意做,是直着腰走过去的。
明华裳余光瞥到,忙用力摆手,示意他快蹲下。谢济川提着衣摆,勉为其?难半蹲在墙角,问:“你打算做什么?”
“不确定,再?看看。”明华裳眼珠子都不错地盯着里面,用气音道,“见机行事。”
屋内,胡寡妇左右看了看,从柜中取出一张纸。她对着纸自言自语了一会,然后?就拿出火折子,欲要点燃。
明华裳本?能觉得这是证据,警惕道:“不行,不能让她烧掉。”
她本?想说由她来制造动静,吸引胡寡妇出来,任遥和谢济川趁机去屋里取证。然而?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谢济川已夹起一块石头,飞快掷往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