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不能?这么?武断。”明华章道,“胡氏和柳氏是情敌,现在又涉及家产之争,不能?保证她提供的信息是对的,也有可能?是她故意摸黑柳氏。接下来全力找黑虎,如果能?找到这个人,确定三年前钱益曾和他买过药材,就可以给冯掌柜翻案。”
“但这只能?证明柳氏和钱益联手害了?冯掌柜。”任遥说,“这是三年前的旧案,和我们现在查的案子没关系呀。”
“所以还要?另找突破口。”明华章叹气,说,“冯梁这条线断了?,只能?从?柳氏身上找线索。跟踪她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谢济川说,“走前我特意检查过,保证锦绣楼外全天都有人盯着?。但这样做太?被动了?,如果柳氏沉得住气,一直不动,我们莫非陪着?她等吗?”
任遥忙补充道:“我想起来上午去锦绣楼的时候,看到库房里堆了?很多烟花爆竹。我问跑堂,他们说是夫人让买的,这个算证据吗?”
“不能?算。”明华章说,“年节附近,柳氏身为掌柜夫人,让伙计买烟花爆竹再正常不过。”
谢济川眯了?眯眼,说道:“我们可以把今日胡寡妇的话泄露给柳氏,如果凶手是柳氏,她一定会对胡寡妇动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抓个现形。”
“不行?。”明华章直接否决,“胡氏也有孕在身,不能?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
“可这样是最快的。”谢济川说,“如今朝堂内外虎视眈眈,不知多少人包藏祸心?。这个案子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拿来做文章。”
“那也不能?拿无辜百姓的命来赌。”明华章语气难得的强硬,斩钉截铁道,“胡氏提供消息的事到此为止,不许外传,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谢济川抿着?唇不再说话,包厢陷入僵局。明华裳咬着?筷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那个……要?不我们先吃饭?菜要?凉了?。”
明华章看到明华裳,神?色微微放松,抬手给她夹了?道菜,说:“先吃饭吧,剩下的事明天再想,总会有办法的。”
饭后?,五人在门口道别?,各自回家。街上挂起了?灯笼,行?人如织,夜风徐徐,正值热闹时分。明华裳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炒栗子的清香。
明华裳可耻地心?动了?,但她想到才刚吃完饭,作为一个小娘子,怎么?能?吃这么?多呢?明华章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他将缰绳交给随从?,淡淡说:“方才吃的有些多,陪我在路上消消食?”
明华裳应允,走到栗子摊前,她还在犹豫,明华章就说:“买一包栗子回去吗?”
明华裳故作矜持:“这……我早就吃撑了?,根本吃不下。”
明华章笑了?笑,说:“好,知道你吃不下。路上有些冷,买一包糖炒栗子暖暖手。”
明华裳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她抱着?一大袋栗子走在街上,嘴里还说:“其实我饭后?不吃零嘴的,主要?是给招财买,她最喜欢这些七零八碎了?。”
明华章站在她身旁,含笑看了?她一眼。他从?中取出一个栗子,指尖用力,就将栗子完整掰开。他拿着?栗子仁送到她嘴边,说:“那你替她尝尝,好吃吗?”
明华裳勉为其难咬了?一口,点评道:“还行?。”
明华章将栗壳收到帕子里,边走边替她剥仁,然后?喂到她嘴里。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捏碎栗子壳的动作利落美观,不像是剥壳,反像是奏乐。
明华章边喂边问:“裳裳,现在你能?给凶手画像吗?”
明华裳像花栗鼠一样,两颊被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说:“不能?。凶手留下的信息太?少了?,我还没想好,说出来怕干扰你的判断。”
明华章看到她嘴边沾了?一缕头发,伸手抚上她脸颊,将碎发整理好。明华裳吓了?一跳,像受惊的鹿般本能?往后?躲:“二兄……”
“别?动。”明华章捏住她的下巴,拿出手帕,将她唇边的栗子碎屑擦拭干净。明华裳半仰着?面,视线无意撞入他的眼睛,半个身体都僵住了?。
明华章仔细将她的脸擦拭干净,垂眸和她四目相对。他手指动了?动,指腹似无心?似有意蹭过她的嘴角,说:“不急,你慢慢画,我相信你。”
明华裳眨眼,猛地反应过来,后?退一步,有些刻意地垂下头:“哦,好。我一定不会让二兄失望的。”
明华章指尖落了?空,他收回手,手指微不可见地摩挲指腹,说:“风越来越大了?,我叫马车来吧。再不回去,父亲该着?急了?。”
明华裳默然点头。没一会马车来了?,明华裳上车,明华章骑马。她坐好没多久,忽然车又停了?。
明华裳掀开车帘问:“怎么?了??”
随从?也一脸茫然:“不知道,走到这里二郎君忽然停下,小的也不知怎么?了?。”
明华裳抬着?帘子朝外望去,看到明华章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路口,竟然附身捡起一块碎瓷片,放到墙角。
明华裳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在做什?么??
明华章动作很快,他将最尖锐的几块移走,起身一边擦拭手指,一边和随从?说了?什?么?,折身朝马车走来。他见明华裳看着?外面,停到车前问:“怎么?了??”
明华裳摇摇头:“没事。二兄,你刚才在做什?么??”
明华章回头瞥了?眼,随意道:“不知道哪里的醉汉,将酒坛砸碎了?。那个位置从?里面看不到,我怕附近有老?人、孩子,若不小心?踩到碎片就麻烦了?。现在已经清理好了?,我们这就回家。”
明华裳应了?声?,慢慢放下帘子。没一会,马车继续开动,她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一条缝,路口从?她眼前掠过,晚归的行?人怕赶上宵禁,飞快往家里跑,根本没注意墙角那堆碎片。
世界如流矢划过,唯独那道清瘦笔直的背影,岿然不动,顶天立地。
明华裳缓慢将头靠在车厢上,无声?望着?那个少年。
以前她一直不懂君子是什?么?,圣人们为这个词写了?太?多文章、下了?太?多定义了?。但这一刻她意识到,真正的君子,无非是抬头见日月,俯首怜草木。
穿上官服,为一个作恶多端的妇人据理力争;脱下官服,为可能?经过的行?人移开碎瓷片。
此生能?遇到他,实在是她莫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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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京兆府照例忙得人仰马翻,无论调来多少人手,似乎总不够用。明华章一边派人在全城张贴告示,提醒百姓不要?碰来路不明的箱子、包袱,一边和明华裳几人去西?市找黑虎,同时还要?操心?柳氏那边的跟踪进度。好几条线并行?推进,然而一连五六天过去,并无收获。
太?子坐不住了?,再次派人来催。宫殿里,卷宗、纸张堆得到处都是,他们五人坐在一处,彼此都有些焦躁。
谢济川飞快翻过柳氏的跟踪记录,漫不经心?扔到地上,说:“柳氏不动弹,西?市找不到人,城里也没寻到新的目击者,难道我们一直这样等着??”
明华章捡起谢济川扔掉的纸张,掸去上面的浮尘,轻轻放到案上。他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平淡,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众人都沉默,片刻后?,明华裳说:“谢兄说得对,凶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次作案,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华章挑眉,已经感觉到她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江陵没好气道:“废话什?么?,快讲。”
明华裳眨眨眼睛,笑着?说:“听说柳氏的儿子病还没好,这几天柳氏四处求医问药,甚至请了?道士来驱邪。”
江陵半张着?嘴,没理解明华裳为什?么?没头没脑说这个:“这有什?么?关系?”
明华裳飞快瞥了?眼明华章,兄长还是那副清贵高冷、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抿唇笑了?笑,一脸乖巧无害,道:“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请人来驱鬼。所以,我们去锦绣楼扮鬼吧。”
江陵着?实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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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风声?幽咽。谢济川望着?前方黑暗沉默的阁楼,由衷说:“二妹妹的灵感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旁边明华章穿着?一身黑衣,靠在树上,一言不发。明华裳嘿嘿笑了?笑,说:“查案么?,当然要?不拘小节。那就按我们商量好的行?动?”
江陵听到要?扮鬼吓人后?,兴奋的不得了?,自告奋勇扮演戏份最多的“鬼”。他摩拳擦掌,催促道:“她的灯灭了?,一会该睡死了?。快点,趁她将睡未睡最不清醒的时候,给她来招大的。”
明华章无奈叹气,说:“注意分寸,里面还有孩子,别?把孩子吓到。”
明华裳得到了?兄长首肯,激动地戴上头套,嘴里咬上特制长舌头,囫囵不清说:“黑兄,我们在阳间?停留的时间?有限,这就走吧。”
旁边,任遥一身黑衣,手拿镣链,她模仿男人的声?线,冷着?脸拉手铐:“钱某,你已亡故,此后?人鬼殊途,和阳间?再无干系。和我们走。”
江陵非常配合地被两个鬼差用铁链拉着?,面上哀痛哭道:“黑无常、白无常大人,草民……啊不对,草鬼死得冤枉,想去见人间?的妻儿最后?一面,还望两位大人通融!”
明华章伸手遮住眼睛,不愿意再看。谢济川深深叹了?口气,仰头看天。
他不应该对这几人的脑子抱有幻想的,太?蠢了?,他想走。
江陵呜呜呜哭诉对妻子的深情,明华裳、任遥勉为其难法外开恩,拉着?他往锦绣楼而去。谢济川看着?那三人一脸严肃地学?鬼走路,蹦的此起彼伏、高低不一,实在忍无可忍:“你们有病吗?”
不远处,苏雨霁盯着?前方奇装异服、蹦蹦跳跳的人,也觉得很迷惑。苏雨霁双手环臂,很认真地思考。
这几人的脑子多少有点大病吧?他们在干什?么??
第125章 扮鬼
夜色沉沉,香烬郁郁。柳氏躺在床上,许久都无法入睡。
她?一闭眼?,思?绪就忍不住飘走。这几日官府没有再上门,看似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可是她?出门时,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等她?回头?,却又什?么都找不到。
柳氏忍不住猜测,官府到底发现了没有,发现了多少,他们?不上门问话,到底在?等什?么?
柳氏惊疑不定,又不由心怀侥幸,或许,这件事真的过去了呢?
自从明华裳走后,柳氏就生活在?这种反复猜疑和自我否定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一跳,更雪上加霜的是孩子病了,久久不见好。在?漫长反复的折磨中,柳氏的精神越来越差,这几天她?甚至会出现幻觉。
这种走在?头?发丝上却不知脚下细丝什?么时候断裂的未知感几乎要将她?逼疯。尤其此刻,夜静更阑,万籁俱静,她?脑子里却仿佛有无数声音吵架。柳氏翻来覆去许久,最后恶狠狠睁开眼?,负气?想道,官府还不如直接将她?押走,好过现在?精神折磨。
一阵夜风吹过,掀动帷幔,阴寒像潮水一样?袭来。柳氏搓了搓胳膊,心里颇为奇怪。丫鬟走前没关窗吗,为什?么屋里有风?
柳氏起身去关窗,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窗户格外难关。柳氏用?力将窗户推好,皱眉道:“这几个丫鬟是怎么回事,粗心大意的,出去时连窗户都不关?”
柳氏说着回身,短促地叫了声,后背重重撞到窗上。
房门不知何时开了,三个黑影耸立在?外,一个穿黑衣,戴官帽,面上黑漆漆的看不清五官,手握镣链;另一个着白衣,手拿羽扇,口中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在?惨白的脸上格外突出。
他们?两人站在?门前,衣摆无风自动,最诡异的是他们?中间牵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东西,底下衣摆空空荡荡,看着瘆人极了。
这是什?么?黑白无常?冤魂索命?不是请道士来驱过邪了吗,怎么还会惹上这种东西!
柳氏腿霎间软了,她?勉力维持着冷静,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最中间的东西上前一步,颤颤巍巍伸出手:“爱妻,你不记得我了?”
面色惨白、舌头?血红的白无常眉头?一皱,悄悄看向旁边。台词里有这句话吗?江陵怎么还给自己加戏?
显然,柳氏也被那句“爱妻”震得不轻,眉间细微拧起:“你是何人?”
江陵后腰被人狠狠拧了下,他眼?睛猛地瞪大,用?力憋住痛。这回不需要假装了,他的声音自然变得颤颤巍巍:“柳娘,判官说三年前有人给我告了一状,我负了孽债,要下无间地狱,受滚刀油炸之刑。唯有用?阳寿抵债,才可免去油炸,投胎做人。柳娘,你和儿子是我至亲之人,救我!”
柳氏拧眉,暗暗打量门口的景象,显然已经起疑了。明华裳暗道一声坏了,用?力对旁边使眼?色。
明华章靠在?不远处的墙上,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说实话他很想装看不到,但事已至此,如果明华裳几人装神弄鬼一场却毫无收获,甚至被苦主当场拆穿,京兆府只会更丢人。
他只能?叹口气?,认命地拿起道具。
明华裳瞥到回应,心中大定。她?高深莫测地一挥袖,平地骤然起风,将她?的白衣吹得猎猎飞舞,阴森鬼魅。她?握着羽扇站在?风中,面无表情道:“时辰已到,鬼门开启,钱益,你该走了。”
说着,三人脚下出现一团绿光,看着颇有乘风而起的架势。中间的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七窍突然流下血来,他痛苦地朝柳氏伸出手,道:“柳娘,救我!判官说你阳寿还有六十年,求你救救我!”
柳氏被这等异相吓倒了,用?力往后缩。害怕到极致时,张嘴都喊不出声来,她?浑身发颤,牙关打战道:“不!你个负心汉,凭什?么让我折寿救你,快滚啊!”
任遥居高临下比了个手势,实则动用?习武人的巧劲,将锁链震得哗啦作响,仿佛空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在?施压。江陵和并不存在?的束缚抗争,狰狞道:“当年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欠下人命债!师娘,还我,你还我!”
柳氏尖叫一声,捂着耳朵骂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提出要杀了他和我长相厮守,与我何干?杀人是你先提出的,要下地狱也该是你下!”
明华裳听到柳氏承认杀人,心中大喜,正要提醒江陵差不多行了。没想到江陵这厮戏瘾上身,一边夸张挣扎一边往屋内走:“你好狠的心呐!地狱太冷,我要带着你和儿子一起走!”
柳氏这段日子精神本就不正常,鬼魂还步步紧逼,她?受到极大刺激,随手捡起身边的东西,都不看是什?么就往门口扔。江陵正沉浸在?演戏中,猛不防一团黑影逼近,他哎呀一声,被鸡毛掸子抽了个正着。
柳氏呆住了,正在?施法的黑白无常呆住了,连走廊里莫名吹来的风也呆住了。
正在?手动制造风和绿光的明华章按住眉心,真切地觉得头?痛。
柳氏愣怔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什?么鬼会被鸡毛掸子抽中?而且,就算鬼魂的脸被血糊住,看不清五官,可是,钱益哪有这么高?
这是有人装鬼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