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 第134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小?乞丐想了一会,说:“好像是?左手。”

  明华章心中微凛,招财腹部的?伤口,便?是?左撇子捅出来的?。明华章叫了几个侍卫进来,问?:“那个人有多高,身形最像哪个人?”

  小?乞丐绕着侍卫走了一圈,犹犹豫豫指向其中一人:“有点像他。”

  明华章问?:“那个人很瘦?”

  小?乞丐点头:“是?。哦对,我想起来了,他和我说话时总是?咳嗽。”

  明华章静静道谢,让随从?将两个孩子领到?厢房吃饭,除了酥山,他还让人给他们准备了热食。

  他们还在长身体,晚膳要以汤食为主,如果实在喜欢甜点,打包带走就?好。

  两个孩子走后,明华章独自站在屋檐下,他望着从?碧蓝一层层浸染成墨黑的?暮空,许久后说:“叫忍冬来。”

  ·

  夜幕降临,今夜无月,却有满天寒星。

  明华裳躺在床上,左右翻身,始终睡不着。她认命地叹了声,拢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她靠在围屏上,有些怔忪盯着地上的?阴影。

  她以为李重润、武延基毕竟是?皇子龙孙,女皇再生?气?也不至于真打死他们;她以为皇室那么多人,总会有办法?救下他们。

  可是?,他们竟然真的?被打死了。

  堂堂郡王,女皇的?亲孙儿,太子的?嫡长子,被当?众打死在丹凤门,简直匪夷所思。

  能将一个孕妇吓死,永泰郡主当?时该有多绝望呢?明华章知道这些事时,又该多难受?

  而她竟然一句都没有关心他,任由他在这里照顾了她一整天。他主动致歉,试图解决之?前的?问?题,然而她却埋头回避,理所应当?消耗着他的?温柔。

  可是?,分明他才是?最悲伤、最不容易的?那一个。她失去了招财,明华章失去了堂兄、堂姐、堂姐夫和未出世的?侄儿,他承受的?,远比明华裳的?沉重多了。

  明华裳出神,忽然窗边袭来一阵凉风,屋中帷幔轻轻动了动,惊扰了一地夜色。明华裳回神,下意识抬头:“二兄?”

  外面没有回音。明华裳心中一凛,手本能地去摸枕下,却摸了个空。

  她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哪还记得藏利器?明华裳暗暗攥紧手心,尽量平静地下床,不慌不忙朝外走去。

  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进来,她再装傻充愣也没用,不如主动面对。靠门窗近一点,至少?呼救的?时候能早跑一步。

  明华裳掀开帷幔,抬眸,看到?了一个意外却又不意外的?人。

  苏雨霁站在夜色沉郁处,静静看着她。

第147章 高歌

  明华裳看到是苏雨霁,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才感觉到?尴尬,道:“原来是你,快请坐。”

  苏雨霁一身劲装站在窗前?,冷冰冰道:“不必了?,几句话就能?说?完。具体原因你不必知道,但?你的丫鬟死前?,我曾经看到?过她。当时有些细节不太对劲,我觉得应该转告你。”

  明华裳听到招财的名字,笑容微滞。她垂下眸子,笑了?笑,说?:“那更要?坐下来慢慢说了。我这两日昏昏沉沉的,屋里没有好茶,只有清水,见谅。”

  明华裳拿出茶盏,依次倒了?两盏茶,放到?对面的位置上。苏雨霁看了一会,慢慢走近,坐在对面。

  明华裳问:“多谢你来提醒我。你看到?了?什么?”

  苏雨霁没有碰桌上的水,淡淡说?:“那日你和苏行止走后,招财留下来替你。江陵和任遥越搜越远,我主?要?跟着他们,没怎么注意招财。但?我走时,隐约扫到?她站在巷中,和什么人说?话。对方站在阴影中,我没看清楚,只注意到?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

  明华裳问:“那个?地方,是她死时的巷子吗?”

  苏雨霁点头:“是。”

  “是什么样的红衣?”

  苏雨霁说?道:“没看清楚。但?我很确定,不是他们今日从排水渠找到?的那件。”

  昨日苏雨霁奉命执行监视任务。她的任务是暗中观察双璧小?组,并不局限于双璧本?人。苏行止过来找明华裳时,苏雨霁也看到?了?,但?她刚和苏行止吵完架,看见他就心烦,一点都不想跟着他们,所以就留在长寿坊,继续监察剩下的人。

  她不觉得一个?丫鬟能?问出什么,主?要?跟踪对象还是江陵和任遥。也正?是因此,她错过了?招财的死。

  苏雨霁得知招财的死讯后,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她明明看到?了?招财,甚至可能?看到?了?凶手,如果她再晚走一步,或者对招财再关注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招财?

  苏雨霁心里愧疚难安,今日忍不住关注招财的后续。当她看到?谢济川从排水渠中找到?一件青色长衫,据此找到?羊半疯,并在羊半疯家?里搜出杀人凶器时,苏雨霁就知道出错了?。

  杀害招财的人绝不是羊半疯,有人布置了?线索,故意将嫌疑诱导到?羊半疯身上。但?京兆府那边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苏雨霁空有怀疑却不知告诉谁,思来想去,只能?来找明华裳了?。

  明华裳听后沉默良久,问:“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什么告诉我?告诉京兆府,谢济川,或者……我二兄,不是更有用吗?”

  今日谢济川来时,明华章将人带到?外面说?话。他们以为明华裳在睡觉,说?话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其实明华裳根本?睡不着,她全部听到?了?。

  她本?能?分析线索,但?转念一想自?己?害死了?招财,又?觉得她根本?没有能?力管这些事。这是京兆府该做的事,她胡乱掺和,只会让状况更糟。

  她没想到?,苏雨霁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消息。京兆府查出来的凶手是错的,杀害招财的人,很可能?还逍遥在外。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告诉她?如果她再搞砸了?怎么办?

  苏雨霁挑挑眉,站起身道:“也对,他们身上有官职,有权力,能?做的事情更多。可能?是我魔怔了?,觉得她是你的丫鬟,只有你会刨根究底为她追寻凶手。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苏雨霁说?着便要?离开,明华裳忽然从背后叫住她:“等等。”

  苏雨霁停住,却没有回头。屋里没有点灯,夜色静静洒在两人之间。明华裳默然片刻,问:“你为何相信我可以找出凶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苏雨霁呼了?口?气,环臂抱住短刀,凉凉道:“我也不相信。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我觉得你更想为她伸张正?义,更愿意咬死了?往下查,仅此而已。”

  明华裳听到?这些话怔住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保护着她的情绪,生怕她再受刺激,苏雨霁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直接将明华章小?心隐瞒的招财之死甩在她面前?,说?话堪称不留情面。

  是啊,她可以矫情,可以哭哭啼啼伤春悲秋,可是,招财再也回不来了?。京兆府众人查案是为了?政绩,明华章查案是为了?她,谢济川、任遥等人寻找凶手,也是觉得过意不去。没有人是为了?招财而付出。

  招财早早就被亲人卖掉了?,这些年待在镇国公府,早就和家?人断了?联系。如果明华裳都不替招财声张,那还有谁呢?

  明华裳的指甲不知不觉掐入掌心,几乎都掐出血痕。她不可以倒下,她要?为了?招财,继续和背后那个?人战斗。

  明华裳咬牙,站起来说?:“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招财的尸体就在公府,我这就去验尸。她的身体上面,一定有凶手留下来的痕迹。”

  明华裳现在只穿了?一身中衣,寒意不断顺着袖口?、裤管侵入体内,她身体都忍不住轻轻打颤。明华裳没空慢慢穿衣服,只在外面系了?件披风,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她的额头依然在发烫,可是,她的脑海却无比清明。

  振作一点,明华裳。凶手都没死,你怎么能?倒下?为了?那些你想保护的人,无论是现在在身边的,还是已经逝去的,哪怕跌断骨头,血肉模糊,也要?再一次站起来,继续战斗,至死方休。

  明华裳没有惊动丫鬟,静静推门,摇摇欲坠又?义无反顾朝黑暗深处走去。苏雨霁隔了?几步落在后方,明华裳呼吸着初春寒冽彻骨的风,对身后说?:“有一件事我要?和你道歉。我以为这是对你好,所以让苏行止不要?告诉你,可是,你才是最应当知情的人。是我自?作主?张了?,抱歉。”

  苏雨霁挑眉,目光变得警惕起来。明华裳一鼓作气,继续说?道:“你应当知道,你根本?不姓苏,而是镇国公的女儿,只是因为一些事被送到?苏家?,苏家?知道这些事,镇国公府,其实也知道。”

  苏雨霁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身上又?竖起尖刺,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我没有炫耀、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本?该是双胎姐妹,从小?打打闹闹,一起长大。只是,父亲有更重要?的人要?保护,所以只能?在我们之间挑一个?人送走。我很抱歉,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

  苏雨霁慢慢拧眉,有些听不懂了?:“你说?什么?”

  “明家?生的不是一对龙凤胎,而是一对双胞胎女儿。”因为发烧,明华裳没法很好地思考,因此她乘着头脑发热,没有回头,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真正?被抱来的那个?孩子是明华章,他不姓明,而是章怀太子的儿子,十七年前?因东宫谋反案被送到?明家?避难。父亲想要?保住章怀太子的血脉,所以就送走了?自?己?的女儿,留下一个?和章怀太子之子假冒成龙凤胎,瞒天过海至今。”

  苏雨霁完全呆住了?,她愕然许久,喃喃道:“可是……”

  “可是那些人不是这样说?的,是吗?”明华裳接过她的话,平静道,“当然,我的话对你而言也是一面之词,你可以怀疑我,但?是,这里面牵扯着皇权斗争,无论如何,赢家?都不会是我们。我希望你做决定前?,能?再想一想,多等一等。”

  这回轮到?苏雨霁沉默了?。明华裳没有催促,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夜色中,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许久后,就在明华裳疑心她没听到?的时候,苏雨霁开口?了?:“你这样说?,是为了?他吗?”

  明华裳本?来想解释一二,但?转念一想这话也没错,无论找多少理由,她说?服苏行止隐瞒苏雨霁的核心动机都是明华章。明华裳没有隐藏,点头道:“可以这样认为。”

  苏雨霁似乎轻轻笑了?声,说?:“你们对他,可真是忠诚。”

  苏雨霁因为明华章有家?不能?回,无论明华章愿不愿意,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伤害。明华裳没有替明华章说?好话,这是他和苏雨霁之间的事情,该由明华章自?己?解决,她不该插手。

  很快,前?面就是存放招财尸体的院落了?,明华裳径直走向院门,看守的侍卫看到?她,惊讶道:“二娘子,您怎么来了??”

  明华裳淡淡颔首,说?:“我来看看招财。”

  侍卫踌躇,二郎君说?了?,除非他陪同,否则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但?侍卫拿不准二娘子算不算“任何人”。他犹豫片刻,说?:“娘子稍等,属下去禀报二郎君。”

  他话没说?完,猛地听到?一阵风声。他并没有防备明华裳,所以后背完全袒露在黑暗中,哪能?料到?偷袭。他意识到?不对,正?要?躲避,后脖颈已传来一阵痛意,他两眼?一翻,不可控制地昏迷过去。

  明华裳叹气,说?:“其实,让他去禀报也无妨,没必要?打晕他的。”

  苏雨霁已利落地放倒看守,她拍了?拍手,淡淡道:“你刚才说?了?,无论那群龙子皇孙怎么斗,赢家?都不会是我们,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过河拆桥呢?我不信他,只信自?己?。”

  明华裳当然相信明华章不会对镇国公府不利,然而苏雨霁前?段时间莫名被一波人盯上,如今又?从明华裳嘴里得知了?截然相反的身世,她心怀警惕,对所有人尤其是皇室成员抱有敌意,也无可厚非。明华裳没有在这种时候劝苏雨霁,而是默默将晕倒的侍卫拖到?避风的地方。

  明华裳站在房门前?,伸手覆在门上,却许久没有勇气推开。

  薄薄一扇门,却仿佛重愈千钧。招财就在里面,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但?当她站在这里才发现,替自?己?朋友验尸,是多么需要?勇气。

  明华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数到?三就开门。一,二,三,明华裳咬着牙用力,猛地推开房门。

  里面阴冷黑暗,寒意像蛇一样扑到?明华裳身上,疯狂撕扯。她不允许自?己?后退,逼着自?己?抬腿,木然走向中间的黑影。

  招财躺在台子上,她还维持着死时的姿势,身体蜷缩,双手僵硬地护在腹前?,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死灰。明华裳乍然看到?,心脏像被尖刀重重捅了?一下,猛地转身,急促地大口?喘气。

  苏雨霁站在门口?,见她这么勉强,道:“要?不我来看,然后将伤口?描述给你?”

  明华裳摇摇头,她拿出火折子,吹亮,逼着自?己?转身,一寸寸扫过招财的尸体,不肯让自?己?漏过分毫:“我来。那个?人是如何伤害她的,我要?一点一点,全部看清楚。”

  明华裳俯身察看尸体,黑暗浩浩荡荡,寂静无声,她手里的火光如暴风雨中的孤舟,随时会被黑暗吞没。苏雨霁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可适从。

  什么都不说?好像太不近人情,然而安慰她,两人的情分似乎也没到?那一步。

  在苏雨霁纠结时,屋里传来低低的声音:“她那么胆小?,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害怕?”

  冰块无声挥洒着寒气,火光摇摇晃晃,时不时掠过尸体灰青色的脸。明华裳站在冰床前?,握着死人的手喃喃,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

  苏雨霁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她不由左右看了?看,问:“你这是……和鬼魂说?话?”

  “她是招财,不是鬼魂。”明华裳垂下眸子,道,“何况,鬼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每日活在人群中,连人都不怕,何必怕鬼?”

  苏雨霁挑挑眉,慢慢靠在门框上,仰头看向头顶的星空:“你有些时候真的让人看不懂。你整日表现得活泼快乐,仿佛未来全是好事,但?有些时候,你又?对人很失望。”

  明华裳低低道:“因为人性,本?身就让人很绝望呀。我决定将余生投入到?追凶沉冤、惩恶扬善时,也以为我做好了?准备,毕竟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不在乎可能?遇到?的危险,哪怕招致凶手的报复,也都是我自?己?选的。可是,为什么要?牵连我身边的人?招财连镇国公府都没有离开过,她单纯热心,心直口?快,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吃和喝,什么人能?对这样一个?女子下手?人心,怎么可以恶到?这个?程度呢?”

  许久后,门口?传来苏雨霁的声音:“你这是在和我谈心吗?”

  苏雨霁本?以为明华裳会否认,没想到?她大大方方点头:“是。”

  她这么直接,倒让苏雨霁没法接话了?。苏雨霁看着面前?阴森森的冰块和尸体,意味不明笑了?声,说?:“这是我见过最怪异的谈心。”

  苏雨霁望着头顶璀璨明亮的星空,心中觉得十分讽刺。多可笑,这么寒冷的夜,却有这么美丽的星空,仿佛天上那些神仙从来不管人间悲欢离合,兀自?排布着他们喜欢的星辰。

  就像无论发生什么,第?二日的太阳,总是会照常升起。

  苏雨霁突然问:“你知道羊半疯为什么会疯吗?”

  明华裳如实摇头:“不知道。”

  “世人见到?一个?疯子,第?一反应大抵都是厌恶,仿佛他们天生就是如此。我想不通羊半疯为什么会自?大到?觉得世上所有人都要?害他,便去玄枭卫查了?他的生平,没想到?,却找到?一份刑讯记录。”

  “羊半疯,是被审讯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