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她转移话题的技巧十分?生硬,李华章心里叹了一声,顺着她的手去看鸟。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风中仿佛都氤氲着粉色的花香,两人漫步在?花园中,话题漫无目的,天马行空,即便不说话也觉得温情脉脉。
哪怕走?得再?慢,路终究有尽头。前面就是明华裳的院落了,两人不约而同停下?。
李华章搬出镇国公府,不再?享受兄长的特权后,才意识到和一位未出阁的闺秀见一面是多么艰难。他不想这么早回?去,努力没话找话:“冯掌柜、宋岩柏几?人的案子要?重审了,但?因为廖钰山的事,现在?察院对京兆府盯得很严,卷宗肯定会被严审。等?堂审的时候,能请你来旁听吗?免得我错过了什么细节,将来还得和御史台打交道,太麻烦了。”
自从女皇送来褒奖后,再?也没人敢指点明华裳一个女子出入京兆府不合礼法?了。明华裳点头,欣然应下?:“好呀。”
李华章问:“这段时间,还有人在?你耳边胡言乱语吗?”
明华裳摇头:“没有。你放心吧,公府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李华章慢慢点头,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在?明家陪着她,又感慨原来在?他未察觉的地方,他精心呵护的牡丹已经长大了,足以自己面对风风雨雨。李华章犹豫了几?息,问:“你今日是不是不开心?”
明华裳怔了下?,本能用疑惑掩饰住真实心绪:“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呀。”
李华章紧盯着她的表情,轻而易举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回?避。李华章笃定道:“看来是的。为什么,你不喜欢和太子、相?王等?人打交道吗?”
明华裳垂下?头,停了一会后低低道:“没有。”
李华章盯着她毛茸茸的头顶,了然道:“那?就是太平公主。怎么了,她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了吗?”
明华裳低头不语。李华章等?了许久,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低叹一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郑重说:“裳裳,我是你的兄长,日后还要?学习做你的夫君,你安康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我不希望我们关系改变后,你反而变得更不开心。如果你有什么心事,或者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要?及时告诉我,可以吗?”
明华裳默然片刻,伸手抱住李华章的腰。李华章纵容地环住她,手掌有力又包容地护着她的后脑勺:“我在?。凡事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解决的。”
明华裳埋在?他肩膀里,问:“二?兄,如果父亲、姐姐不经我同意就对你做了什么事,你希望我和他们闹僵吗?”
“当然不希望。”李华章立刻道,“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和家人对立。他们是你的亲人,所作所为总是有原因的。如果有什么分?歧,我们可以相?互商量,只要?不涉及原则,我多退几?步没关系的。”
明华裳用力眨眼睛,逼退眼底的潮意,然后笑着抬头,对李华章道:“我也是这样觉得。你别紧张,我只是随便打个比方。”
李华章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将信将疑:“真的没事?”
“没事。”明华裳声音欢快活泼,撒娇道,“我只是不太习惯和那?些?郡王公主相?处而已。等?我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如果梦境是另一个平行时空,那?明华裳已经死过一次了,太平公主或什么人杀了她。但?是,哪怕在?明家毫无预兆被人揭露那?么险恶的境况里,他也从未想过舍弃她来自保。
连镇国公都硬下?心肠打算扔明华裳自生自灭了,处境最危险的李华章却站出来,坚持将她留在?公府。
她的兄长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知道如果她说出来,他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不惜和害她的人决裂。但?是,他为了章怀太子蛰伏十七年,花了这么多心血才终于?恢复身份,她怎么舍得让他为了她,自毁前程?
无论太平公主还是相?王,对他都大有助益。李华章其实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那?是他仅剩的亲人了,李重润死时他都那?么难过,如果再?失去姑姑、叔叔,他会多难受?
就像李华章不愿意因为自己影响她和镇国公、明雨霁的关系一样最新汁源加群一五贰二七五贰八一,明华裳也不想他为了她,和血缘亲人闹僵。反正?她现在?还没死,只要?没发生就可以当不存在?,她会尽快调整好心态,和他的家人好好相?处。
哪怕那?些?人中,有杀她的凶手。
李华章看着明华裳的表情,其实不太相?信,但?她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强迫她。清风潇潇从他们身边穿过,卷起了两人衣摆。之前靠着时不觉得,如今四目相?对,明华裳才觉得不好意思。她悄悄移开眼睛,看向旁边摇曳的树影,低声道:“那?我回?去了?”
李华章停顿良久,才缓慢放松揽着她的手。明华裳往后退了一步,李华章手心落空,本能道:“等?等?。”
明华裳回?头,认真看向他。李华章对着她清澈澄净的眼睛,心里发虚,飞快想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说。
这么一想,他还真想到一件事。明华裳察觉到李华章表情犹豫,温声问:“怎么了?”
李华章十分?挣扎要?不要?告诉她,她是一个那?么喜欢安稳的人,若知道他和太平公主的谈话,她会不会担惊受怕,甚至不再?愿意嫁给他。李华章察觉到这个念头后,心神一凛。
他竟然在?为这种念头犹豫,他无法?放弃身上的家国责任,却又自私地想留住她,若他瞒着她,那?他和临淄王这类只享乐不负责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人生的每一步都被“章怀太子之子”这个模子牢牢套着,他的生命中有太多“应该”,却无从提及喜欢。她是他唯一一次理智管不住冲动,豁出一切也想要?争取的人,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对她隐瞒。
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那?面对重大抉择就要?告诉她,如果她选择离开,他只能尊重。
上次就是因为他隐瞒身份,才会引发后续一系列误会,招财阴差阳错死亡,她大病一场,险些?酿成大祸。同样的错,他不能犯第二?次。
李华章强行让念头停在?这里,他怕他再?想下?去,就会被自己的私心说服。他逼着自己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我答应了和太平公主联手,一起发动政变。”
明华裳听到这里狠狠吃了一惊,本能环视周围。好在?他们为了多相?处一会,一路沿着最远最偏的路走?,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明华裳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才觉得后怕,她赶紧拉着李华章走?到树荫后,压低声音道:“你疯了,怎么能在?路上说这些?事?”
李华章乖乖听训,像做错了事的学生。明华裳骂了一会,见他温顺无辜的模样,不好意思再?凶下?去,放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和我说这些??”
李华章道:“因为我怕等?你嫁给我后才发现我做的事情,会对我失望。”
他语气沉静,目光坦诚,如实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台面上——他想要?权力,想要?李家,也想要?她。
真实而贪婪,聪明而愚蠢。
明华裳安静了好一会,问:“这太冒险了,你不能放弃吗?”
李华章望着她,目光充满了挣扎,但?依然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能。”
明华裳叹气:“你连骗我都不愿意。你这样说,哪个女子要?嫁给你赴死?”
李华章隐约听出些?松动的意思,试着去拉她的手:“我做不到,所以我不能承诺。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但?我依然自私地期望,你心里的那?个明华章,永远是个光明磊落、无所不能的正?人君子。”
李华章握紧明华裳的手腕,见她不抗拒,试着得寸进尺:“你不怪我?”
明华裳无奈叹了声,道:“谁让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呢。曾经你纵容我胡作非为,如今,我也只好陪你舍命送死了。”
李华章眼睛倏地变亮,用力拥抱住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明华裳任由他抱了一会,发觉他没有放松的意思,只能推了推他胸膛,小声道:“你先站好,一会有人出来,该看到了。”
李华章汲取上一次的教训,不肯放手,蛮横道:“看到就看到吧。等?看到的人多了,你就必须嫁给我了。”
明华裳简直难以想象这是李华章说出来的话,她屡次讲道理无果,忍无可忍挠他的肋下?。她记得小时候他这里有块痒痒肉,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事实证明痒痒肉是不会过期的,李华章没有防备,笑着躲开。明华裳像找到什么好玩的游戏,穷追不舍,最后他无奈地捉住那?两只作乱的手,道:“别闹。”
明华裳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李华章怕痒,然后立刻抢占道德制高点,指责他道:“谁让我说话你不听。”
李华章百依百顺应下?:“好,都怪我。裳裳想说什么?”
明华裳脸上露出迟疑,她余光扫过周围,压低声音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李华章一脸认真地摇头:“不知道。”
明华裳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她以为李华章这么缜密的人,定是安排得七七八八了,才来和她通气,结果他竟然告诉她不知道?明华裳无语片刻,憋出来一句:“什么都没想好就拿出来和人说,你这政变能成吗?”
李华章笑了,一脸虚心求教地拉起她的手:“我确实不知道怎么躲过韩颉的眼睛,和三教九流频繁来往。请裳裳教教我?”
他姿态放得这么低,明华裳装模作样想了一会,还真开口了:“你记得韩颉教我们伪装时,是怎么说的吗?”
李华章询问:“嗯?”
明华裳继续道:“最好的伪装,就是不做伪装。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就是这件物品天生应该出现的地方。”
李华章看着她,似有所思,明华裳将剩下?的话说完:“你做事太有规划了,无论做什么他都怀疑你有目的,但?我不一样。我本来就喜欢吃喝玩乐,频繁出府不会引起怀疑。我可以以游玩的名义将人叫出来,你来接送我,这样,你就可以找机会和他们交流了。”
李华章眸光沉吟,这确实是个法?子,这么一想,明雨霁回?府的时机也可以利用。
明华裳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如果她频繁邀约他人,很容易被韩颉发现,但?如果带着明雨霁,以帮明雨霁熟悉人手的名义周旋在?各府势力中,就大大降低了暴露的风险。
李华章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明华裳看到,说:“你是不是想说带上雨霁姐更安全?”
她确实很了解他,李华章叹气:“是。”
明华裳就知道这样,她瞟了他一眼,道:“丑话先说在?前面,这是赌命的事,你们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暴露了圣人未必会把?你们怎么样,但?其他人必死无疑。所以,这件事我肯定会如实告诉姐姐,她愿意涉险,我才会以她的名义组局。若她不同意,我只能保证不让她传到外面,其他的我不会劝。”
每多告诉一个人,暴露的风险无疑会大一倍,但?李华章知道,明华裳绝不会为了他做有损家人利益的事。这正?是他喜欢并欣赏的裳裳,李华章既然想让明华裳进入他的世界,自然该无条件信任她的家人,他点头道:“好。”
明华裳挑了挑眉,越发怀疑他政变成功的可能性了。明华裳忍不住问:“你就这么相?信我?”
李华章认真道:“嗯。”
明华裳一阵无语,挥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等?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和她说的。你先回?去想想需要?拉拢谁,然后我找机会和他们接触。”
李华章看着她认真盘算的侧脸,由衷道:“裳裳,能遇到你真是我的幸运。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明华裳瞥了他一眼,佯怒道:“谁答应嫁给你啦?我困了,先回?去了。”
她说着就绕过李华章,快步朝院门走?去。她一路小跑着进门,仿佛生怕被什么人追上一样。然而身后一直静悄悄的,明华裳心里又不高兴了。
她说要?走?,他还真一句不留?
她借着开门的动作,偷偷回?头看。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节微凉的手指弹了她一下?,道:“在?这边。”
明华裳换了个方向回?头,果真看到李华章负手站在?身后,就跟在?她一步远的地方。他眸中含笑,慢悠悠道:“裳裳走?得不假思索,毫不犹豫,我还以为只有我舍不得道别呢。”
明华裳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的耳朵是摆设吗,他就跟在?后面,她怎么没听到呢?她强行给自己找补道:“我回?头又不是在?找你。”
“我知道。”李华章轻笑,将明华裳松斜的发簪推回?原位,柔声说,“快回?去睡吧。”
第160章 暗流
四?月槐序,天空湛蓝开阔,白云如山峦一样在天上肆意生长,一阵清风吹过,漫山遍野都是沙沙声?。
此时正是狩猎的?好时候,时不时有?宝马香车从山路上驶过,终南山的农户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南山脚下,一块用屏障围出来的平地?里,锦衣华服的?仕女穿梭其中,热闹非凡。明雨霁正让侍女调整遮阳伞的?位置,背后传来一声?“姐姐”,明华裳半跑过来,对?她说:“姐姐,我们要去山林里狩猎,你要去吗?”
明雨霁怔了下,视线投远,看到一群鲜衣怒马的年轻人站在林子边缘谈笑,里面有?男有?女,粗粗一扫,明雨霁就发现了李华章、义兴王、临淄王、永和县主等一众龙子皇孙,其余作陪的?也都是长安数得上名号的公侯子弟。最近风头正热的女侯爷任遥,最有?底蕴的?世家继承人谢济川,还有?江安侯府的?世子江陵,都在其中。
明雨霁目光和明华裳相对?,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两?人表情都很平静,仿佛只是妹妹要出去打猎,出发?前来询问姐姐。明雨霁摇摇头,淡淡说:“我留在这里照应,就不去了。你们一路小心,快去快回。”
明华裳应是,穿着一身清爽简洁的?骑装,快步跑回狩猎队伍。她回去后,和队伍中人说了什么?,那些人陆陆续续上马,朝山林驰去。
上山狩猎不同于寻常娱乐,骑马一旦跑开,队形就散了,骑术不精的?人很容易落单。没一会,原本聚拢在一起?的?人就散成星星点点,没入浓绿中,再难寻觅。
明雨霁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微微出神。忽然背后传来笑吟吟的?问好声?:“明大娘子。”
明雨霁一惊,连忙回头,看到来人略有?迟疑:“你是……”
来人是位粉面郎君,他头发?、面容都精心打理过,单手拿着折扇,对?着明雨霁笑得风流倜傥:“小生昌宁伯府季五郎,见过明大娘子。”
昌宁伯府?明雨霁依然满头雾水,但还是规规矩矩给季五郎回礼:“郎君万福。”
“大娘子不用?客气,叫我五郎就好。”季五郎刷得一声?将扇子合上,问,“大娘子,前方迎春花开得正好,我们去前面看看?”
其实明雨霁不想去,但今日?是镇国公府设宴,明华裳不在,她就是唯一的?主事人。而且,明雨霁知道?,明华裳他们一时不会回不来的?,那她更有?责任照顾好客人,不能丢了镇国公府的?脸。
明雨霁笑笑,道?:“好,五郎请。”
季五郎见明雨霁应邀,眼睛微亮,一路上侃侃而谈,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终南山比长安冷,花期也晚一些。现在长安的?迎春花都谢了,但在终南山,却开得正好。”
明雨霁默默看着前方明黄色的?四?瓣花枝,冷静道?:“这是连翘。”
她就说这个月份怎么?会有?迎春花,季五郎所谓开得正好的?迎春花,其实是他认错了。
季五郎愣了下,下意识看向?前方花树:“这明明是迎春花……”
“迎春花枝条为圆形,茎内中空,常下垂,连翘小枝颜色较深,结果实,花瓣为四?枚。”明雨霁语气冷淡而肯定,一点都不顾忌同行之人的?颜面。季五郎尴尬地?笑了笑,打哈哈说:“明大娘子对?野花野草似乎颇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