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明华裳点头,问:“说得也是。对?了,这段时间怎么?不见苏兄,他照顾你多年,也算是我半个兄长,为何不叫他一起?出来?”
明雨霁瞥了她一眼,脸色古怪:“你想拉他参与你们的?事?”
“不不。”明华裳一脸无奈,赶紧否认,“我只是单纯地?想叫他走动,若就这样断了联系,太可?惜了。”
“哦。”明雨霁淡淡应了声?,不在意说,“我给他发?过请柬,他没来。以后不用?请了。”
明华裳看着明雨霁的?脸色,她若是真不在意,刚才说起?夫婿那个话题时就不会生气。明华裳没有?多言,依然笑道?:“好啊,那下次我给他送帖子,邀他来府里做客吧。正好我也有?些案子上的?事,想请教他。”
明雨霁哼了声?,依然没好气道?:“不用?管他。”
明华裳笑着挽住明雨霁的?手,煞有?其事道?:“那可?不行,我破案需要他。若是卷宗被?察院打回来,那我可?就白忙活了。”
第161章 赐婚
镇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后,那群皇子皇女继续往北走。义兴郡王李重俊终于找到机会,问:“雍王兄,你真的打算求娶明二娘?”
义兴王李重俊是太子的庶三子。李重润死后,太子妃韦氏总怀疑是庶二子李重福搞的鬼,因为那天东宫大部分人都在太平公主府赴宴,只有李重福在东宫,他的正妃还是二张兄弟的外甥女,而李重润被杖毙的原因,正正巧是议论二张兄弟。如果李重润死了,获益最大的显然是他这个庶次子。
但韦妃空有怀疑,却?没有证据,她总不能当着女皇的面去逼问二张兄弟是谁告的密。
二张兄弟她动不了,但收拾一个庶子还绰绰有余,这段时间韦妃毫不掩饰自己?对李重福的厌恶,李重福在东宫内的待遇一落千丈。李家其他人也?不会救一个可能给?二张兄弟通风报信的人,所以?,李重福就?这样?理所应当地“消失”在外界视线里?。
韦妃失去了唯一的嫡子,痛不欲生,然而再不愿意日子也?要继续,东宫嫡长?子暴毙,次子废弃,三子李重俊就?成了太子默认的继承人。
李重俊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皇位有关系,突然有一天大任落在他肩上,李重俊惶恐又惊喜,正磕磕绊绊熟悉自己?的新?身份。
李华章看了李重俊一眼,语气淡然,意味笃定:“自然。我这就?进宫请陛下赐婚。”
队伍中的人都吃了一惊,李重俊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二兄不妨先去问问长?辈,不必这么急。”
“是啊。”太平公主的女儿永和县主也?道?,“我原先只当明雨霁不过?一个半路回来的村姑,没想到此女颇有心机。今日她当众提起镇国公,不就?是逼你在人前表态吗?明家虽然有功,但算计太多?了,二兄你应当多?考校考校他们家,不急着决定。”
“我不觉得明雨霁的话有哪里?不对,她是二娘的姐姐,她一心一意替二娘考虑,我很?高兴。”李华章声音清冷,如风吹林木,泉石相激,洒脱中自有一股坚定,“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没什么需要问的。我只喜欢她,无关任何事,如果陛下不同意,我就?不会成婚,仅此而已。”
李华章知道?李重俊等人的言外之意。他们无非觉得在这个当头,李家应当拉拢一切能拉拢的筹码,来换取重回皇宫。这其中,当然包括婚姻。
这些皇族子女很?早就?明白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只要利益够大,他们自己?也?可以?成为商品。镇国公府除了忠诚之外,其实并无其他助益,李华章牺牲自己?的正妃之位娶明华裳,太不划算了。
李华章无意置评这种想法对不对,但他很?清楚,他不是商品,他也?永远不会交易自己?的感情。
他娶明华裳仅仅因为喜欢,他发自真心欣赏那个热烈、善良、坚韧的灵魂。其实今日那些话他没有夸大,如果没有明华裳,他确实不会成婚生子。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成家于他而言,害人害己?。
但命运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华裳像一只斑斓的蝶,不由分说闯入他的世界,扰乱他既定的轨迹。他体验到了快乐、悲伤、不甘、吃醋,那些不理智,却?无比鲜活的情绪。
他被她无所保留地依靠着,也?曾在脆弱时依靠过?她,从此,他黑白分明的世界中有了妄想,李华章忍不住在心里?勾勒,若余生与她相伴,未来每一天会是什么样?。
这些画面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他忍不住萌生一个非常不理智,却?让他无比期待的可能。
——如果能和她成婚,和她商量每一天吃什么,穿什么,一起读书,一起出门,一起给?长?辈请安,一起被父亲训斥,像他们四岁之前那样?,两人肆无忌惮地在一起挥霍时间,多?好?。
这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奢望,所以?,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呢?女皇是否会猜忌,相王、太平公主等人同不同意,李华章都不在意。婚姻六礼只是俗世的标准,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只有,也?只会是明华裳。
李重俊和永和县主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听过?这般轻狂的话,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应。而李华章正如他所说,并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不等他们回话,李华章已松开缰绳,如疾风般朝大明宫驰去。
马蹄踏在天街上,仿佛溅起湍流,李重俊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重新?稳住马。他看着李华章头也?不回朝丹凤门奔去,难以?理解又不可思议:“他真的要去?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家族商量吗?”
永和县主拧着眉,道?:“得赶快回府,将此事告知阿娘。”
永和县主急着调转马头,一片忙乱中,唯有临淄王勒马停在原地,一直注视着前方。永和县主瞧见他不动,诧异问:“三郎,你在看什么?”
临淄王轻叹了口气,发自真心说:“真羡慕二兄,自在如风,一往无前,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是他做不到,却?十分向往的感情。永和县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这样?任性妄为、不顾大局的行为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警惕道?:“你该不会也?想效仿吧?”
临淄王摇头,不知是笑?是叹:“我倒是想。”
然而他心里?很?快就?浮现出下一句话,但他不会。
他没有为了喜欢,拒绝被外界待价而沽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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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们结伴而行,任遥不想在狩猎结束后还要花心思应酬,所以?选了另一条路,慢悠悠回家。
江陵、谢济川和她一起走着,江陵感慨道?:“我以?为今日只是出来打猎,没想到看了这么多?戏。李华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就?感觉之前他们俩亲密得有些过?分,我还以?为是我的问题,人家感情好?的兄妹就?是那样?相处,没想到啊没想到……”
任遥嘁了声,说:“这多?好?,大大方方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就?是对那些风言风语最好?的回击!”
说着,任遥忍不住羡慕道?:“真好?,蒹葭苍苍,溯洄从之。他们谁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热烈地奔向彼此,真羡慕这种感情。”
江陵回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道?:“我也?不在意呀。”
任遥白他一眼,道?:“跟家里?对着干谁不会呢?但要紧的不是反抗父母,而是拒绝家人的干涉,不伤害他们,却?还能做成事。就?像李华章,他当众说出那些话,我就?会祝福他们,而不担心宫里?会不会不同意,他会不会见异思迁伤害华裳。因为我相信,他会解决这些问题,只要他想,就?一定能说到做到。”
江陵不服气道?:“我也?能说到做到呀!”
“你?”任遥没好?气瞥他,“你哪来的自信和李华章比?他多?可靠,你呢?”
“我哪里?不可靠了?我也?做成了许多?事好?吧!”
任遥和江陵吵吵嚷嚷,不知道?已是今日第几次斗嘴。谢济川跟在旁边,冷寂沉默。江陵吵了一会,发现谢济川一直没说话,好?奇地砸了下他的肩膀:“老谢,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正常来说谢济川是不会搭理江陵的,但今日,谢济川安静片刻,破天荒开口道?:“你们为什么敢相信一个人承诺此生呢?我们连明天都不知道?,如何敢确定未来几十年世事如故,有情人会一直相爱?等将来感情变淡,再回想今日,岂不是很?讽刺。”
任遥被问得愣了下,本能说:“倒也?是……但他们肯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谢济川问,“世上那么多?夫妻都曾有过?新?婚燕尔,但最终貌合神离,凭什么他们会是例外?”
任遥想替李华章、明华裳反驳,但又觉得谢济川说的很?有道?理。她说不明白,正想算了的时候,江陵难得坚决地发表意见:“如果抱着这种心态,那无论枕边人是谁,最终都会走向貌合神离。几十年后连城墙都会倒塌,为什么要要求对方不变呢?哪怕最后夫妻陌路,但中间相伴度过?的岁月,共同经历的快乐,都是真实存在的。”
“快乐?”谢济川挑眉,难以?想象人和动物?一样?,追逐一生只为了快乐,“既然如此,为什么需要另一个人呢?琴棋书画、吃饭睡觉都会让人觉得快乐,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自己?不能做吗?”
“当然可以?。”江陵从路边折了枝柳叶,叼在嘴里?,大咧咧说,“婚嫁说白了只是人生路上一种选择。如果能自得其乐,一点都不期待别人的陪伴,那自己?过?一辈子也?挺好?;如果想要有人陪着自己?,一起栉风沐雨,那就?要先付出真心。既渴望真情,却?又不想改变,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任遥意外,颇有些惊诧地看向江陵:“看不出来,这竟然是你说出来的话?”
江陵轻哼,立马神气洋洋道?:“那可不,我懂得可多?了!”
任遥白了他一眼,说:“这段路前段时间刚浇了肥,你还把树叶含在嘴里?。快吐出来吧,傻子!”
“你怎么不早说!”江陵赶紧把树叶吐出去,对着地面呸呸呸。任遥哈哈大笑?,等热闹看够了才?一拍马屁股,说:“骗你的,你还真是个傻子。”
江陵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挥舞着鞭子追上去。那两人你追我打闹成一团,谢济川驭马走在后面,优雅,从容,也?冷清。
谢济川看着那两人,突然羡慕他们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不像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成了孤身一人。
虽然任遥总说江陵傻,但谢济川知道?,江陵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有脑子多?了。刚才?那句话就?是江陵感觉到什么,故意说给?谢济川听。
其实谢济川自己?也?感觉到了,他一直敌视李华章对明华裳的感情,前期是怕李华章感情用?事坏了大计,后期是因为不为人知的嫉妒。
曾经谢济川傲慢地觉得明华裳不过?又一个美丽但无趣的闺阁千金,但是她频频超乎他的预料,她知道?谢济川聪明,但不崇拜他,也?不顺从他,好?几次反驳谢济川的定论,并证明他是错的。
这是第一个让谢济川觉得无法掌控的女人,他对这个女子生出好?奇和探究,最终成了好?感。他其实察觉到自己?喜欢明华裳,但他不相信爱情可以?长?久,与其最后一地鸡毛,不如让花朵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候。
所以?他不去行动,放任这片刻的悸动平息,直到他看到另一个男人当众对她说,我非你不娶。
那一瞬间他愤怒、不爽、后悔,或许还夹杂着对自己?的厌恶。在蝴蝶离开他的那一天,他终于意识到,他对她并不是片刻的悸动。
他坚信人之初性本恶,而明华裳却?发自内心践行真善美;他总是用?奚落掩饰内心,明华裳却?从不吝于向身边人表达赞美;他情缘浅淡,和任何人都无法深交,但明华裳却?拥有编织爱的能力,在爱中长?大,也?敢于去爱人。
她是他不愿意承认,却?十分向往的另一半自我。
其实江陵说得对,他对李华章的恶意断言是很?不负责的。究根结底,是谢济川气自己?无能,迁怒给?了李华章。
谢济川不相信自己?可以?得到长?久的爱,所以?总是预想别人会先一步离开,为此他做出种种防备,不愿意过?多?付出,最终,他实现了他害怕的每一件事。
繁花落去,转瞬成空,确实没有人会长?久地陪伴他。
谢济川忽然觉得阳光很?刺眼,他伸手覆住眼睛,街上的声音像隔着一层膜,晃晃悠悠灌入他的耳朵。
女儿缠着父母买糖人,老人数落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哒哒的马蹄声点缀着江陵和任遥的笑?闹,离他越来越远。
原地只余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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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女皇听完李华章的话,默然片刻,问:“你入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李华章笔直站在殿下,目光清明坚定,拱手道?,“请陛下赐婚。”
女皇似乎轻轻笑?了下,说:“你说的是请赐婚,却?没有说请成全。若朕不同意,你待如何?”
李华章眸光漆黑,微微垂着落在地砖上,平静说:“我和心爱之人成婚,当然希望能得到长?辈祝福,若陛下不祝福,臣亦不奢求。但我对她的心意,绝不会改变。”
女皇淡淡说:“婚姻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光有心意有什么用??”
“臣生父生母已逝,婚姻大事足以?自己?决定。何况,就?算生父在此,我也?会当着他的面说,我想娶心爱之人,至于他同不同意,无关紧要。”
女皇呵了一声,加重了语气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任性妄为。若他不同意,封号和那个女子只能二选其一,你也?要一意孤行?”
“若只有如此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那恕臣不孝。”李华章垂着眼睛,说,“我救陛下不是为了雍王封号,孝顺父母也?不是为了家族供养,同样?,我想娶她,也?无关名利外在,只是发乎本心。我来请陛下赐婚,只是想给?她一个完美的俗世礼节,好?叫她的父母亲人安心,至于礼法本身,我并不在意。如果礼部不出具文书,那我就?自己?举办婚礼,若不能举办婚礼,那我就?将她接到身边,或者我去她身边。无论在世人眼里?我们是兄妹还是夫妻都无妨,反正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女皇听后不言,李华章俯首站在阶下,同样?不动。僵持了片刻后,女皇叹息:“回去吧。”
李华章按规矩行了礼,转身朝外走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太平公主匆匆赶到宫里?,正好?看到这一幕。她迈入大殿,迟疑道?:“阿娘,二郎说什么了,怎么出去了?”
“求赐婚。”女皇喟叹,意味不明道?,“孩子大了呀。”
太平公主小心揣测女皇脸色,问:“那您的意思是……”
“他都说出不在乎俗世礼法,若宫里?不同意就?在女方家住一辈子了,我还能怎么办?”女皇叹息,无力地挥挥手,道?,“皇家丢不起这个脸。随他吧。”
如果是别的郎君,这样?说或许是要挟长?辈,但对于李华章,女皇相信他干得出来。人一旦老了,就?总想息事宁人,他是李贤唯一的孩子,他若是喜欢,就?随他去吧。
只不过?,明华裳这个棋子算是废了,以?后,不能给?她再安排重要任务了。
太平公主本是进宫阻止李华章的,没想到女皇竟然同意了。太平公主伴君多?年,很?快就?察觉出来,女皇其实很?欣赏李华章的选择。
赤诚热烈、非卿不可的感情,若太平公主再年轻些,她也?会很?向往。
可惜,现在的李令月已不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太平公主面上微笑?,心里?飞快斟酌利弊。
女皇已经同意,那她准备好?的话就?不能说了。太平公主眼珠微不可查转了一圈,一开口变成了截然相反的笑?意:“人不轻狂枉少年,难得他这么喜欢一个女娘。我们堂堂皇家,不必在乎女方的家资地位,就?让他由着性子去吧。”
女皇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没有太大反应,但不反对,本身就?是表态了。太平公主脸上在笑?,心里?却?不无凝重。
不妙,最有价值的李华章正妻之位,就?这样?废掉了。真是浪费,看来,剩下的牌她要重新?排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