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月狐还是摇头:“那间?房子我看过,只有一面窗户临街,街上有我们?的人盯梢,他也说?了,没看到任何人出入。”
明华裳沉吟一声,觉得有点意思。窗户紧闭,无人进门,众目睽睽之下,里面的人却死了。密室杀人,有趣。
月狐见明华裳屡次提出蠢问?题,还质疑他,脸上已明晃晃挂出不屑。
明华章很不喜欢月狐的态度,看在他是接头人的份上,明华章才?勉强忍着。等月狐知道的细节差不多都说?了,明华章立即冷淡道:“好,事情我们?知道了,接下来我们?会?去天香阁查明一切。如果之后需要你配合,我会?像今天这样,在寺庙墙上给?你留信。”
月狐说?道:“好,若我有事不能来,或者我被人跟上了,我会?去寺内西偏殿供桌上放一朵白色绒花,之后想办法用密语联系你们?。这本《游仙窟》是密语母本,你们?看到密语后,寻找对应的页、行,就知道了。”
明华裳是新?手,还没学到这一步,听得似懂非懂,但明华章看一眼?就明白了。他接过书,拱手道:“多谢。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行一步,保重。”
“保重。”月狐同样拱手行礼,随后像萍水相逢、相谈甚欢的行人一样,挥挥手潇洒离去。
他们?谁都没有说?再会?,对他们?而言,不再会?才?是好事。
明华章和长安内的接头人接上信后,就去约好的地点月满楼找谢济川。
月满楼名字起得风雅,其实是玄枭卫在长安的一个?据点。明华章和明华裳走入店门后,店小二立即热情地迎出来:“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明华章淡然道:“你们?楼里十七年份的映江红还有吗?”
店小二微微顿了下,立刻笑道:“有。客官要几坛?”
“算了,一会?还有事,喝映江红麻烦,还是换成竹叶青,一壶,打包带走。”
店小二殷勤地应下,弯腰道:“得嘞。两位客官随我来。”
这听起来是一段再寻常不过的话,以前明华裳不会?注意,但今时?今日,她却听出来很多门道。
看似随意的点菜,其实里面全是暗语。酒名代表着任务性质,比如明华章说?映江红,说?明他们?来这里接头。
而酒的年份是密码,这是明华章和谢济川路上商量的,谢济川先来,点了十七年份的映江红,告诉店小二他们?在等人。外人即便知道映江红的意义,但不知道内部密码,也无法对上暗号。
至于店小二问?他们?要几坛,就是陷阱了。为防止暗号泄露或者有人误打误撞碰上暗号,店小二会?验证一遍,一旦他们?顺着店小二说?,那就说?明此?人不可靠。所以正确的做法是拒绝,另外点酒,至于竹叶青,也是明华章和谢济川事先商量好的矫正暗码。
店小二引着他们?上楼,将两人领到一间?包厢门口就走了。明华章推门,里面果然坐着谢济川、江陵、任遥三人。
江陵听到声音回头,道:“我们?都吃完一顿饭了,你们?可算来了。”
任遥说?:“桌上的菜都凉了,另点几道吧。”
“不用麻烦了。”明华章坐下,说?,“时?间?紧急,先执行任务要紧。任务在路上已经?和你们?说?了,我再重申一遍,我们?要找的是被张子云偷走的画。张子云在青楼中被杀,他拐杖中的画不翼而飞,我初步猜测画被凶手带走了。现在,我们?要去张子云丧命的青楼——天香阁调查,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寻找杀了张子云的凶手。”
四人点头,此?情此?景,不难猜测张子云就是张三。明华章继续安排道:“我和谢济川在暗,悄悄混入天香阁,在暗中调查;江陵,你和二娘、任遥在明,以客人的身份住入天香阁,吸引他们?的视线,必要时?候掩护我们?。”
第58章 青楼
江陵站在平康坊门口,看着前方衣着暴露、浓妆艳抹,嬉笑?着招揽客人的美艳女子们,只觉得双腿发软。
他身后,是两个身形瘦弱、面容焦黄、长着小胡子的侍从。其中一人皱眉扯了扯胡须,似乎很不耐烦,另一人两眼放光盯着平康坊内,看起来迫不及待。
江陵:“……”
明明他才是男人吧,为什么她们比他还积极?
这两个侍从正是做了伪装后的明华裳和任遥。月满楼是玄枭卫据点,易容工具和暗器武器都是现成的。他们五人各自装备了武器,明华裳和任遥化妆成男子,然后兵分两路,最?后在天香阁会合。
明华裳第?一次接触易容工具,充满了新奇。但脸能?伪装,声音和骨
架却不能?,有?经验的人其实?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子。
被看穿是女儿身也无妨,权贵人家的侍婢女扮男装是潮流,一个富贵公子哥带着侍女来青楼享乐,并不算稀奇。她们只要别让天香阁的人看到她们本来长相就够了。
虽说天香阁和公侯门第?没什么交集,但以后要迁都,明家、任家都要搬回长安。时间久了,谁能?保证不会出现意外?,让天香阁和镇国公府、平南侯府遇上?
一旦这一幕发生,后果就完全?无法预料了。明华裳以后要搬离镇国公府,不在意所谓名节,但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还是从源头掐断隐患。
明华裳对青楼蠢蠢欲动,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青楼呢,实?在好奇极了。她迫不及待想进去,但江陵就和钉在地上了一样久久不动,明华裳扫向?他,狐疑道:“你还在等什么?”
江陵脸上的表情?很一言难尽,他好玩归好玩,但还知道底线。他不务正业,大手大脚,带着猞猁豹子横行霸道,这是一回事;但如果抢民女、逛青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最?无聊的时候也无非是带着宝宝贝贝去山林里狩猎,从没有?动过玩女人的心思?,这次却要“因公”上青楼,还带着两个未出嫁的姑娘。
江陵实?在说不出的别扭,声音越来越低:“你们是女子,进这种地方,成何体统。”
任遥受不了脸上的痒意,不耐烦道:“要进就进,别叽叽歪歪。”
“是啊,我们自己都不在意,你啰嗦什么。”明华裳觑着江陵,了然道,“你该不会第?一次来,不敢进吧?”
江陵气急败坏:“谁说我不敢?我早就来习惯了!这是你们选的,进去后你们可不要后悔。”
江陵说着昂首挺胸走向?平康坊,明明是十里红浪温柔乡,却被他走出了英勇就义的架势。
平康坊东邻东市,北临春明主街,南邻宣阳坊,地处要闹坊曲,周围集聚了大量达官权贵。而且不远处就是尚书省官署,举子、选人和各地进京人员多聚于此?。
因为独特的地利,平康坊有?很多教坊女子出入,反向?吸引更多风流侠少来平康坊,渐渐的,这里就成了青楼萃集之?地,风流薮泽,夜夜笙歌,乃是长安的不夜城。
江陵一踏入平康坊,仿佛从肃穆严明的都城掉入另一个世界。两边灯光昏黄暧昧,胡乐鼓点热情?地敲打在夜风中,空气中都漂浮着香腻的脂粉味。路边女子们穿着单薄的衣衫,瞧见他轻佻地笑?,胆大地甚至上来拉他。
江陵像被什么火燎着了,一个箭步闪到明华裳和任遥身后。明华裳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压低嗓音问:“你不是说你经常来吗,你这是干什么?”
江陵强撑着颜面,嘴硬道:“我是常来啊,但你们现在是我的侍从,侍从这种时候应当挡在前面开道,要不然会被人看出破绽。”
明华裳信他个鬼,她使劲扒拉江陵:“尊卑有?序,我怎么能?让主人走在后面,你先走!”
他们两人都试图拉对方做挡箭牌,旁边的女子看中江陵唇红齿白、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位有?钱的主。几?位女子相互对了个眼色,一拥而上,娇笑?把他们往自家楼里拉:“郎君第?一次来吗?我们楼里的姑娘最?喜欢招待新客了,郎君进来瞧瞧。”
明华裳和江陵正在互相恭让,猝不及防被脂粉香淹没,两人差点被一波带走。危急时刻还是任遥靠得住,一手拽着一个,强行把他们从漩涡中拖出来。
明华裳跑步从没有?这么用?力过,好不容易挣脱四面八方的手,她停在墙角边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她抬眸看江陵,江陵比她还狼狈,衣服、头发都被揪乱了,仿佛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娇花。
明华裳莫名有?些怜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想到你这么受姐姐们欢迎。以后要是没钱了,好歹还能?在这里谋一份生计。”
江陵没好气地骂道:“滚。”
任遥翻了个白眼,说:“你们还有?心思?乐呢?我们不知道跑到哪里了,还怎么找天香阁?”
明华裳将自己被扯歪的胡须扶正,说:“简单,我们往人少的地方去,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天香阁。”
江陵不解:“为什么?”
明华裳说:“来平康坊的人都是来找乐子的,天香阁昨夜刚死了人,今天还惊动了官府,客人们嫌晦气,短期内肯定不会来天香阁了。所以,我们只要往人最?少的地方走就行。”
任遥觉得有?道理,她目力好,扒着墙看了看,指着一个方向?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所有?人都避着走?”
明华裳、江陵一上一下探出头,果然看到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楼阁。这座楼放在平康坊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建筑了,但此?刻门前却空空荡荡,门庭冷落。
明华裳觉得有?戏:“说不定那就是天香阁。走,过去看看。”
明华裳三人对刚才那一幕都心有?余悸,他们不敢再走大路,贴着边小心翼翼往天香阁蹭。等那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走远后,两个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谢济川轻笑?一声,道:“既然放心不下,为什么不让她们留在外?面?大不了等完成任务后,回去告诉韩颉是一起做的。”
这其实?是最?简单、最?稳妥的办法。让两个没出嫁的小娘子去青楼,实?在太胆大妄为了,一旦传出去,明华裳和任遥再也无法谈婚论?嫁了,恐怕这辈子都要被人指点不守妇道。
就算不考虑名声,天香阁内现在山雨欲来,暗流涌动,让两个女子进去,无异于拿她们的性命开玩笑?。
无论?对名声还是对安全?,进天香阁都有?害无利,怎么看,这都不像在保护妹妹。
明华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静静望着前方那道纤细的背影,直到现在他都在后悔,他不应该让她参与其中,应该找个安全?的宅子,将她和任遥安置在内,等任务结束后再接她们出来。
但明华章最?终还是忍住了叫她们回来的冲动,轻轻说:“那不是她们想要的。”
任遥为什么加入玄枭卫,明华章心里有?数。任遥想要继承侯府,以女子之?身被封为平南侯。这种事惊世骇俗,前所未有?,除非背后有?当权者支持,否则找再多故旧、送再多礼都没用?。
所以,这个任务对任遥的意义格外?重大。如果第?一个任务就因为女子不方便进青楼而放弃,日?后她还怎么招揽其他事?所以听到他们三人要作为明牌出现在天香阁时,任遥想都不想,直接同意了。
她想要立功,想迫切地证明自己,明华章明白。因为明白,他才更不忍心剥夺。
至于明华裳,她没有?任遥那些雄心壮志,她只是想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明华章有?责任保护她,可是,她真的需要这种保护吗?
处处保护,何尝不是另一种轻视呢?明华章忍住心底快要将他淹没的自责、担心、忐忑,愿意放手一搏,相信她有?面对困境、面对危险的能?力。
谢济川听到,短促笑?了声,说:“你还是这么心软。”
明华章不置可否,说道:“他们已经进入天香阁了,准备,开始下一步。”
此?刻雕梁画栋的红楼面前,明华裳、任遥三人清楚看到了大门牌匾上“天香阁”三个字,很确定就是这里。和其他花枝招展的青楼相比,天香阁有?些太冷清了,还得是江陵咳嗽一声,故意高声问:“哎,这家门口怎么没人?”
江陵过于明显的疑问过后,天香阁里面呼啦涌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丰腴妇人,她年纪三十多,面如满月,体态丰满,发髻上插着一朵硕大的红芍药。她的五官并不逊色,但皮肤已不再紧致,眼角甚至已经长出褶纹。
相对于她的年龄,她衰老?的有?些过于快了,因此?整体感?觉大打折扣,勉强称得上风韵犹存。
丰腴女子看到江陵,立刻喜上眉梢,媚笑?着迎出来,身上的肉都笑?得一抖一抖:“哎呦,不知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奴家失礼了。看郎君面生,郎君应当是第?一次来吧?”
说着,她忍不住在江陵脸上揩了一把,掩唇娇笑?:“郎君真是俊俏,奴家很久没见过这样标志的少年郎了。”
江陵那一瞬间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他冷下脸,转身就要走,被明华裳和任遥一左一右架住。
明华裳“搀扶”着自家公子,热心替公子发问:“我们郎君初来长安,来平康坊寻乐子。你们这里有?新奇好玩的东西吗?”
老?鸨听到明华裳的话,眼睛又亮了一筹。少年人,第?一次来长安,寻乐子,老?鸨看江陵的目光越发慈爱了,怎么看,这都是一头咩咩叫的肥羊。
老?鸨笑?道:“有?,当然有?!可不是奴家说大话,在整个平康坊里,再没有?哪家比我们天香阁更新奇、更会玩了。郎君,外?面冷,不妨进来喝口酒暖暖身?”
江陵很想说“不冷,不喝,滚”,奈何身体不由他自己。他一点都不想进去,却被忠心的侍从代劳,硬拽进天香阁。
老?鸨见江陵进门,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快步穿过正堂,吃吃笑?道:“姑娘们,贵客来了,下来接客。”
明华裳拉不住他,但任遥这男人婆手劲贼大,江陵正在和任遥较劲,一抬头,看到一大片花花绿绿、面目狰狞的女人挥舞着帕子朝他涌来。江陵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抱紧了身边的任遥:“妖怪,你们做什么!”
一天没开张的姑娘们正各展神通想一举拿下这只肥羊,没想到肥羊却扑到身旁男人的怀里。如果是个美少年倒也罢了,竟然还是个面黄肌瘦、又瘦又小的丑男人!
姑娘们笑?容凝固在脸上,天香阁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暂停,幸亏明华裳反应快,当即说道:“我们郎君从小食金饮玉,眼光高的很,庸脂俗粉可配不上我们郎君。去,叫你们楼里最?好的姑娘来。”
老?鸨一听在理,看这个少年通身的气派,就知道绝对是富贵乡养大的,普通姿色进不了他的眼。老?鸨愈发确定这是条大鱼,决不能?放跑,于是使眼色让姑娘们回去:“是奴家疏忽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取金陵春来,送到广寒月苑中,别让贵客久等。”
然后,老?鸨面向?江陵,一脸堆笑?道:“郎君,最?好的包厢在二楼,您随奴家来。”
江陵被赶鸭子上架,如今已下不来了。他只能?轻哼一声,整了下衣服,昂首挺胸往楼上走去。
任遥跟在江陵身边,后面是乌泱泱的老?鸨和姑娘,明华裳落后几?步,缀在最?后,趁机看天香阁的布局。
看起来天香阁是走风雅路线的,连包厢都要合“风花雪月”四个字。天香阁建的非常阔绰,共有?三层楼。一层最?广阔,中心是一个舞台,宛如一个天井,全?楼的视线都集中于此?。舞台四周放着花草雕栏,南、东、西三面围着坐席,后方正北面是一副巨大的山水屏风。
二楼、三楼是住人的,东西走向?,环着舞台建了走廊和雅间,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楼下歌舞。但为了舞台视野,二楼三楼东西两边的走廊并不互通,像两艘画舫,隔着银河遥遥相望。
二楼明显装饰更奢华,房间更大,应当是招待贵宾用?的包厢;三楼房间密集,多半是青楼女子们自住的房间。
明华裳走上楼梯,广寒月苑在二楼西侧靠北的这间,倒是离楼梯不远。明华裳进门后,发现江陵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才眨眼的功夫,桌案上已经摆满了好酒好菜,环肥燕瘦的美人们站在他身前,不动声色散发着秋波。老?鸨热情?地介绍各个美人,夸得那叫个天上有?地下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