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 第57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明华裳手?里?抱着湿哒哒的巾帕,乖巧点头。明华章神色更不自然了,他握拳在唇边咳了声,手?指绷紧:“这是在青楼,外面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怎么敢在这种地?方?沐浴?”

  明华裳认真解释道:“我洗澡前检查过,房里?没有?小?洞。而?且我洗的时候用屏风在浴桶外围了一圈,将衣服、床单都挂在上面,我自己?试过,完全看不到?才脱衣服的。”

  明华裳很认真地?向明华章证明,她洗澡前是深思熟虑过的,明华章听着却更尴尬了。

  脱衣服这类细节,倒也不必描述的这么细致,明华章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屏风,他脑海里?仿佛都勾勒出她围屏沐浴的情形。

  明华裳一直没开窗,水汽氤氲在屋里?,空气中?细细浮着一股温润幽香。明华章僵硬地?将视线移开,他注意到?圆凳上堆着一叠衣服,梳妆台前放着柄木梳,齿痕间还勾着几根头发,床上的被褥浅浅压出来一道折痕,包厢里?空间明明不算小?,却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明华章再一次在心中?默念他们是兄妹,她听到?他的无理要求后二话不说和他走,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自己?的兄长,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明华章默念了三遍,觉得?内心平静下来了,说:“你折腾了一整天,身体该撑不住了,快睡吧。”

  明华裳这一天十分充实,早晨她还在终南山腹地?里?跑步射箭,中?午骑马出山,下午在长安城和暗探接头,之后又马不停蹄来天香楼点花魁、问话、查案。折腾到?现在,她确实早就累了。

  但明华裳犹豫:“二兄,今夜不是要守株待兔吗?”

  “我盯着就行,你安心睡觉。”

  “那怎么能行?”明华裳矢口否决,“我陪你。”

  “不用。”明华章看到?她不断滴水的发梢,低低叹了声。他从旁边取了块干净的棉布,按着她坐在梳妆台前,轻轻为她擦头发:“你的用途从来都不在武力,盯梢这种活用不着你。你好?好?睡觉,养精蓄锐,明日才有?足够的精力找凶手?。如果今夜抓不到?凶手?,明日就要想办法进现场了,到?时有?你动脑的时候。”

  明华裳心情慢慢安稳下来,说:“那我陪你守半夜,你也忙了一天了,不能什么事都堆到?你身上。”

  “不用,我不累。”

  “二兄也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累?”明华裳说,“我明面上是江陵的婢女?,明日有?机会偷懒补觉,你却不行。好?了,就这样说定了。”

  明华裳自顾自敲定,明华章轻轻按压着她的发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屋里?又恢复安静,明华裳忍不住抬眼,从铜镜中?看身后的人?。

  他身量高,镜中?无法照到?他全身,只能看到?他宽阔平直的肩膀,和用粉涂黑的脖颈。哪怕这样也不影响他的美貌,有?些人?,仅看身姿、骨架、气质,就足以成为美人?。

  他手?指压着棉布,包住她发梢缓缓揉捏,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漂亮又有?力,有?种暴力美感?。明华裳问:“二兄,你这样累吗?”

  “嗯?”明华章怔了下,意识到?她在问脸上的伪装,“不累。”

  然而?光想一想就知道,脸上贴着东西,无论如何算不上轻松。明华裳说:“要不要先卸下来,休息一晚,等明日再伪装?”

  “不必了,万一发生意外,恐怕来不及。”

  “有?江陵在呢,让他出面就好?了。”明华裳坚持说,“你这个地?方?粉都掉了,不如都卸掉,明日再画。”

  明华章皱眉:“哪里??”

  明华裳转身,指向他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明华章从镜中?看了眼,果真,这里?原本是涂了粉的,但被衣领磨蹭,已经有?些掉色了。

  既然要重画,重画一块和重画全部也没什么区别了。明华章叹气,问:“这里?有?水吗?”

  “有?。”明华裳立即道,“老鸨多送来一桶洗澡水,我没有?用过,我这就去取。”

  明华章一时没拦住,明华裳已蹦蹦跳跳跑远了。明华章手?还抬着,指尖缩了缩,放弃般收回来:“不用这么麻烦。”

  明华裳头发半湿,随意披在身后,磕磕绊绊端了盆水过来。明华章已取下脸上的假皮,浸泡在清水中?。

  明华裳看得?一愣一愣,伸手?比划:“这个地?方?鼓起?来点,这个地?方?变宽,明明没动多少?,竟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千人?千面,但认脸时关键部位就那几个。鼻梁、颧骨、下巴调整后,就足以变一张脸了。幸好?明华章骨相流畅,给他留了充足的调整空间。

  随着脸上的假件一一取下,熟悉的东都玉树也出现在她眼前。不消明华章说,明华裳立刻拿出热巾帕,轻轻擦掉他脸上的黑粉。

  明华章本来想自己?来,但转念一想明华裳看得?更细致,便由着她去了。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明华裳拿着手?帕,拂过哪里?,哪里?就像堵石开玉一样,粗糙丑陋的外壳落下,露出里?面清俊莹白的玉。明华裳拧帕子,将他过分粗褐的眉毛擦掉,露出本来修长舒展、根根分明的眉型。

  前后对比太鲜明,明华裳从来没有?这样直观地?意识到?明华章骨相之俊秀,皮相之妍丽。明华裳看着面前还挂着水珠的脸,由衷说道:“二兄,你长得?真好?看。”

  明华章本来闭着眼睛,半仰着头由她折腾。闻言他眼皮掀开一条缝,一刹间如天光乍破,云开月明,眼神中?仿佛倒映着湖光水色。

  明华章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不在意道:“身外之相而?已。”

  明华裳愣住了,明华章以为她累了,见状从她手?中?接过帕子,自己?动手?擦拭脖颈。明华章动作很快,不可避免地?浸湿了衣领,明华裳看到?他颈侧修长的肌理和上面摇摇欲坠

  的水滴,莫名不好?意思直视,默默移开视线。

  明华裳脑子嗡嗡的,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纠缠起?来了。她心慌意乱地?绞手?指,道:“二兄,你怎么从窗户进来了?”

  其实这是句废话,明华章伪装成天香楼的杂役,还能大摇大摆从门里?进吗?明华裳说出来就后悔了,她只是觉得?不能让空气再安静下去,随便说点什么都行,结果没过脑子,问出这么白痴的一个问题。

  明华裳恨不得?咬舌,她本来就没什么优点,现在好?了,他该不会觉得?她很蠢吧?

  明华章想的则完全不同,他深夜跳窗进入女?子卧房,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明华章说道:“谢济川在外面盯梢,我想试一下从窗户进来有?没有?可能躲过街上的眼线,所以就试了试。是我思虑欠妥。”

  明华裳连忙摆手?:“没关系,自家兄妹,计较这些做什么。”

  这种时候说出兄妹,仿佛在故意印证什么一样。明华裳心虚地?避开眼睛,明华章垂眸,默默在盆中?洗帕子。

  屋里?只能听到?水声,气氛反而?比刚才更微妙。明华章觉得?这种时候不能不说话,便道:“差点忘了,他还在外面。二娘,你的口哨还在吗?”

  明华裳不明所以,但还是从衣领中?拽出一枚哨子:“在。”

  “正好?考考你。”明华章说,“你吹暗语,问他刚才看到?我了吗?”

  明华裳回想这几个字分别代表什么样的长短序列,然后吹出一段结巴的鸟语。

  很快,窗外传来子规声。明华裳侧着耳朵,还在努力辨别里?面的长短,明华章已轻笑一声,哗啦一声出水拧帕子。

  水珠在他修长匀称的手?指上滑动,简简单单一个拧帕子的动作,也被他做的赏心悦目。明华章说:“我就知道不行。看来,重点还是在于凶手?怎么避开几十双眼睛,悄无声息进入密室。”

  明华裳连蒙带猜,辨认出来谢济川说的是“一点都不明显,只有?瞎子看不见”。紧接着,外面又响起?婉转的鸟叫:“你可真行,这么久不出声,我还以为你死了。”

  明华章将帕子展开,细致搭在架子上,对明华裳说:“告诉他,我再不济也比他活得?久,让他多操心自己?。”

  明华裳磕磕巴巴吹了出去,片刻后,熟悉的子规叫声又起?:“妹妹,别管他,让他自己?说。让这么可爱的小?娘子睡在凶宅隔壁,也亏他做得?出来。”

  这回不用明华裳代劳了,明华章拿出自己?的口哨,哀切的子规声也被他吹出一股冷酷绝情的意味:“滚,自己?找个地?方?盯着二楼窗户,敢睡着就别回去了。”

  窗外久久没有?回音,明华裳趴在窗缝上看,平康坊依然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没人?注意到?这阵凄婉的鸟叫声。明华裳问:“二兄,谢阿兄去哪儿?了?”

  “别管他,他不会委屈自己?的。”

  灯下明华章清艳惊人?,好?一个翩翩如玉少?年郎,但他收拾水盆的动作却十分利落。这些庸俗的事并没有?折损他的气质,反而?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是远在天边的星辰,也是近在咫尺的人?间烟火。是清辉如月,也是能撑起?一切的顶梁柱。

  明华裳恍神的功夫,明华章便将水盆收好?,擦干净桌案上的水渍,在床前拉了扇屏风,顺便将床铺拉平铺好?。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干的差不多了,快来睡吧,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明华裳犹豫:“我陪你一起?盯梢……”

  “不用。”明华章回眸,里?面的光像银河奔腾,清浅明澈,但也强势温柔:“睡吧。你时刻保持最佳状态,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忙。”

  明华裳最终屈服了,由着明华章给她拉好?被子。屏风合上,光线立刻迷离起?来,隔着四君子绢面,他的背影清逸落拓,影影绰绰,挺拔的像是雪松,永远不会为寒风疾雨催折。

  噗得?一声,烛火熄灭,只余墙角一盏小?灯幽幽散发着辉光。明华裳将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说:“阿兄,晚安。”

  屋中?静的仿佛能听到?月光流过,片刻后,黑暗中?传来一道轻缓的声音:“晚安。”

  此刻,天香楼的另一边,江陵耳朵贴在门框上,整张脸都挤变形了。他听了一会,十分不解:“他们在干什么,打情骂俏吗?”

  “嘘!”任遥怒瞪江陵,她等了许久,再没有?鸟鸣声响起?,她才将信将疑说,“可能,他们在传递重要情报?”

  江陵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暗语学的不太好?,但好?歹还是能听懂“滚”字的。这种话,也算得?上重要情报?

  江陵望了眼任遥认认真真记长短的表情,放弃较真这个话题。寂静无声地?在屋里?蔓延,江陵挠挠头,有?些尴尬。

  三个人?时不觉得?,明华裳走后,江陵才感?觉到?一男一女?同住一屋是多么别扭。任遥还在记刚才的暗语,江陵实在尴尬得?受不了了,咳了声,说:“不如,我们商量下怎么守夜?”

  任遥其实没什么可记,明华章和谢济川吹口哨很快,很多地?方?她还没听清就过去了。江陵主动打破尴尬,任遥微松了口气,说:“好?啊。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江陵挑眉,慢吞吞说:“我再不出息,也不至于让女?人?顶在前面。我守下半夜吧。”

  守下半夜要比上半夜辛苦很多,任遥淡淡嗤了声,说:“不用。我比男人?强,更比你强。强者承担更多任务,天经地?义。”

  江陵沉默了片刻,也不急着睡觉了。他盘着腿,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向任遥:“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紧绷,凡事都要比个高低上下来?”

  任遥讽刺:“不然呢,像你一样吗?”

  和任遥相比,江陵过于不紧绷了。江陵抖着腿,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我至少?活得?高兴,我很奇怪,你这样真的快乐吗?”

  快乐?任遥恍惚,回神后自嘲地?笑:“江大世子,除了你这种不识人?间疾苦的娇少?爷,世上有?多少?人?生活是为了快乐?能活着就不错了,快乐,那不过是富贵闲人?的游戏。”

  江陵撑着下巴,说:“你这话我不同意。出身不能改,父母不能改,身边有?什么人?也不能改,如果耿耿于怀这些,那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阴影下;但如果改变生活态度,就会发现这些事并不是害你不快乐的元凶。世上没有?谁的日子是容易的,既然世界已经这么艰辛,为什么不让自己?快活一点呢?”

  任遥轻嗤一声,不屑一顾:“你能这样说,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经历过人?间辛苦。你明白你努力十年,比不过别人?一句话的感?受吗?你明白明明在自己?家里?,却像外人?一样处处赔小?心,父亲忌日时甚至连祠堂都不能进的感?受吗?你什么都不明白,谈什么世道艰辛。”

  屋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任遥理所应当地?抱臂转身,闭上眼睛打算睡觉。过了一会,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我明白。”

  任遥闭着双眼,压根懒得?搭理这位无病呻吟的大少?爷。然而?江陵却屈腿靠在榻上,望着地?板上的阴影,说:“在自己?家里?却像外人?,我当然懂啊。每次过除夕、上元、端午、中?秋、重阳、冬至,每个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日子,我看到?我爹和继母、弟弟其乐融融,都觉得?我是外人?。你看不上我是纨绔子弟,这一点我承认,但除了吃喝玩乐,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了。”

  任遥不知不觉睁开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江陵头仰在榻上,喉结在黑暗中?像一座凸起?的山,薄凉孤独。他盯着房梁,说:“我不知道我要为什么努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其实有?些时候我还挺羡慕你们的,至少?,你们有?想去的方?向。”

  任遥愣住了,她印象中?的江陵就是个游手?好?闲、大大咧咧的愣头青,她完全不知道,他竟然也有?这样细腻敏感?的心思。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不说,每当太阳升起?时,依然选择嘻嘻哈哈度日。

  江陵难得?思考这么长时间,如此肉麻深刻,都不像他自己?了。他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回头,发现任遥半支在床上,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江陵挑眉,咦了声问:“你怎么爬起?来了?是不是你不舍得?我,想和我换班?”

  任遥心里?难言的惆怅霎间像喂了狗。她没好?气剜了江陵一眼,冷着脸转身:“我只是嫌你太吵了。安静,我要睡觉。”

  江陵无声笑了笑,嘴上欠欠道:“遵命,任小?侯爷。”

第64章 哑奴

  身在青楼,隔壁就是命案现场,明华裳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她很快就睡得和死猪一样,一夜无梦到天亮。她睁眼?时,窗外鸟雀正叽叽喳喳叫着,明华裳神思恍惚,分不清自己在终南山还是在镇国公府。

  “你醒了??”

  屏风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不?知是怕吵醒她还是守了一夜有些疲惫,他嗓音微哑,尾音像打着旋,勾到人心深处。

  明华裳一瞬间回神,想起这是天香楼,他们还在查案!明华裳赶紧坐起来:“二兄……”

  她在枕头上滚了?一夜,头发被蹭的蓬松杂乱,头顶碎发像炸毛的猫一样支棱起来。明华裳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她悄悄蹭脸,祈祷脸上没有口水印。

  明华章坐在屏风外,不?紧不?慢倒了?盏茶:“醒了?就来喝口茶,提提神。我一会要出?去,没法看着你,你最好?清醒着,不?要再睡过去了?。”

  明华裳有些迷糊的脑子终于?清明过来,该说二兄真了?解她吗,她刚才确实有睡回笼觉的打算。

  明华裳昨日和衣而?眠,她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出?屏风,问:“二兄,你要去哪儿?”

  出?于?礼节,明华裳睡觉时,明华章一直背对着床榻,没有朝里面看。他听到声音抬头,一眼?望到了?明华裳毛茸茸、乱糟糟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