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在终南山时他们五人就是一队,训练时都在一起?,论?起?配合来天然有?优势。让江陵加入,或许比一个?单人能力强但和?他们不熟的队友强多了。
“景瞻。”李重润、临淄王已去旁边商量战术了,谢济川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独自站在场上,远远看着明华章,“该走了。”
这场比赛关?系着民心和?颜面,明华章不敢大意,匆匆安顿了明华裳两句就走了。明华裳逆着白晃晃的阳光,目送明华章、谢济川走远,汇入邵王的队伍中。
郡王亲自下场打?球的消息像一滴水落入滚油中,立刻在芙蓉园掀起?热潮,百姓蜂拥而至,想?来观瞻皇室诸王的风采。魏王那边除了苏行止,其余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军中好手,他自负此战必胜,没想?到等上场后,场内外爆发惊呼,焦点却不是他们。
魏王同样惊诧地?看着对面,太子那个?软蛋儿子在做什么,队伍里怎么有?女人?
两队以马的颜色区分,只见一队白马迤迤然走上马球场,马上各个?都是年轻俊俏的少年郎,便是年纪最?长的李重润,今年也?不过十八而已。然而最?显眼?的还不是两位郡王,而是一个?女人。
任遥一身红色胡服混迹在男子队伍中,她感觉到很多人都在看她,有?观众,有?上位者,有?她的亲人,也?有?对面的敌人。她对这些打?量太熟悉了,女子们嫌弃她给女人丢人,男人们用高高在上的、审判异性的目光凝视她,这些年,她一直在这种打?量中度过。
可是这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任遥往前看,正前方是明华章笔直的脊背,上场前,明华章特意低声和?她说:“不要有?负担,胜负天定,尽力即可”,江陵骑马跟在她身侧,他见她肃着脸,以为她紧张,自信满满地?凑过来说:“放心,我们肯定赢。”
任遥再往远望,她找不到祖母、堂叔、堂婶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们一定在看着她。任遥无?从得知祖母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就像她看不清高台上重重团扇后女皇的表情,但她能看到,明华裳站在马球场边,连蹦带跳、声嘶力竭地?对她喊:“任姐姐,加油!”
任遥默默握紧了偃月杆,十年苦寒都熬过来了,区区一场马球赛,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今日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不信她的命就是如?此,她不信这世上,没有?女子的一锥之?地?!
在万众瞩目中,裁判高高举起?彩毬。猛地?一声哨响,绘着七彩祥云的宝毬抛到半空,霎间马蹄践踏,黄沙飞漫,十余名人齐齐策马,交战到一起?。
苏行止第二次参赛,还是和?皇子皇孙们同场竞技,苏雨霁也?忍不住站到马球场边,紧张地?盯着场内。明华裳在旁边又喊又跳,端的是旁若无?人,哪怕失态的并不是她,苏雨霁也?有?些尴尬了。
苏雨霁不由道:“你小声些,许多人都看过来了!”
明华裳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她从招财手里接过酸梅汁,狠狠灌了一口,说:“马球赛可以有?很多场,可是女子和?男子同场竞技,直接对抗王爷的比赛,可能只有?这一次了。我自问做不到在被当众拒绝两次后,还有?勇气自荐第三次。她做到了,而且敢当着那么多男人的凝视和?他们竞争,我真心地?佩服她。”
苏雨霁不说话了。她看着场中激烈的马球赛,虽然苏行止也?在场中,但她破天荒地?,第一次生出希望兄长不要赢的念头。
她不是任遥,任遥却是千千万万个?她。此刻无?需多余言语,苏雨霁完全对明华裳感同身受。
她也?希望任遥能获胜。
第83章 玉碎
魏王和?邵王各自心有怨气,一交手就杀气腾腾。魏王那边除了苏行止都是?行伍之人,下手凶狠悍勇,也不讲究规则,很多时候直接冲着人来。
在这样的比赛中,别说?从乱马中抢走拳头大的彩毬,光保全自己就已经不易。李重润一开场就后悔自己冒进了,早知魏王如此不择手段,他就不应该心软,在自己队伍中塞入任遥、江陵两个累赘,甚至明华章、谢济川两人也可以换下去,换更专业的士兵来。
然而没想?到,被他认为是?拖累的四?人,在马球场上表现出非同一般的老练和?默契。他们四?人分工明确,往往明华章一个手势另几人就能明白战术,迅速调整位置,偷袭佯攻,突围传球,俱配合无间。相比之下,李重润和临淄王倒成了无关紧要的点缀。
比分并没有像魏王期待的那样拉开,甚至他们队还呈现出落后之态。魏王心生不悦,下手也越来越不讲究。
眼看魏王的人用偃月杆袭人,将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马球抢走,任遥受不了这口气,猛地拍马急驰,贴近对手的马后反身下腰,半个身体近乎腾空在地上,从马蹄间勾走了彩毬,随即用力一击传给明华章。
明华章反应也很快,得到马球后立刻转身,一边护着球一边左右奔袭,迅速拉开距离。江陵和?谢济川见状赶紧拦住魏王的人,只见明华章一骑白马如流星飒沓,横穿大半个马球场,突破魏王队伍的封锁,重重一击直入球门。
场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明华裳前面看得大气不敢喘,等她?看到任遥身体腾空去抢球时,简直心惊肉跳。
马球非常容易出?事故,一旦没坐稳落马,那就要面对几十只马蹄的踩踏,非死即残,闹出?人命根本不是?稀罕事。
任遥身体悬空,只能靠腿部力量撑着马镫,可以说?拿命在冒险,明华裳着实替她?捏一把?冷汗。幸好任遥骑术和?力量都过硬,硬是?从魏王队伍手中夺回?马球,和?明华章配合默契,打?了一个绝地反杀。
明华章进球的时候,明华裳嗓子都喊破音了,激动地拉着身边人又蹦又跳:“进了,他们进了!”
苏雨霁被她?摇晃得眼晕,费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放开我。”
招财为二郎高兴,但她?也觉得明华裳这样有些丢人。招财赶紧拉走明华裳,劝道:“娘子,您稳重些,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明华裳喝了口不再冰凉的饮子,嗓子都哑了,却还要声嘶力竭呐喊:“白队必胜!”
魏王这边连失好几局,有些输急眼了,双方到场边休整,短暂交流战术。裁判挥旗致意,新的一局开始。
这局是?决胜之战,双方都严阵以待。一开场明华章就意识到对方来意不善,好几次偃月杆从他身边擦过,给他的感觉不是?为了夺球,而是?为了伤人。
偃月杆是?实木做的,全力拍在身上足以将人击下马,落马后被马蹄踩踏冲撞,那就是?完全“不可控”的意外了。
明华章心中生出?警惕,奈何比赛已经开始,他来不及提醒另外几人。任遥身处其中,很快感受到对手的恶意,而这之中,还夹杂着令她?很不适的打?量。
这些男人仿佛在掂量货物,目光着重扫过她?的胸、腰、腿,哪怕她?已经光明正?大打?败他们好几次,在他们眼里,依然是?一个可以任意赏评的年轻女子。
许多女子或许会以此为傲,能吸引众多男人对她?的身材流连忘返,这是?她?的魅力!然而任遥却敬谢不敏,她?在赛场上,黑队应当把?她?视作对手,而不是?个女人。
偃月杆再一次带着些不明意味掠过她?的胸口后,任遥忍无可忍,用力握紧偃月杆,重重回?击了过去。
她?早就说?过,她?是?今年的武状元,六科中除了负重、摔跤,其余都是?满分。尤其是?马上枪法部分,考官便是?有意压分,都找不到扣分点。
任家枪能留下名号,靠的可不是?祖荫名望,而是?一滴血一滴汗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偃月杆虽然短了些,形质也太?过粗笨,可是?,已经够用了。
任遥毫不客气挑开对方的偃月杆,勾住球杆快速转动,反手一抖就将其掷远。对方只是?恍神?的功夫,手里的偃月杆就被击飞了。一旦失去了攻击武器,在马上无异于活靶子,
这一挑、一抖、一抛,乃是?标准的枪法。任遥握着偃月杆,摆出?任家枪的起手式,意思非常明显。
如果?他们再得寸进尺,那她?就不客气了。
对方有些吃惊,他没料到任遥一个女人竟敢还手,更没想?到她?敢做的如此明显,当着场内外众多观众,甚至女皇的面,击飞他的武器。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不光双方队员愣住了,连魏王和?李重润都微微发怔。
谁都能看出?来刚才他们是?披着马球赛的皮私斗,可是?,这种事一旦挑明放在台面上,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重润十分为难,他和?魏王对战是?逞一时之气,但他的父亲已被封为太?子,他们一家好不容易才从圈禁中放出?来,若他过分得罪魏王,会不会惹女皇不喜?
队长的迟疑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魏王看出?李重润不敢闹,立即笑了出?来,骑着马逼近任遥:“这位娘子,马球赛乃是?斗智斗勇,以谋取胜,你挑飞我队员的偃月杆,是?什么意思?”
任遥被人倒打?一耙,简直气死了,但对方是?魏王,她?话不敢说?重,只能恨恨道:“是?他先对我动手的!”
“有证据吗?有人看见了吗?”魏王眼含睥睨,居高临下道,“我只看到你蓄意击飞他的球杖,还摆出?攻击姿态,有意私斗伤人。”
任遥从来就不擅长口舌之争,她?气结,握着偃月杆的手都隐隐发抖。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明华章驾马过来,说?:“魏王,陛下还在上面看着,内外这么多双眼睛,没谁是?瞎子。你之前让人做了什么,真当我们看不出?来吗?凡事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魏王看着明华章,微微眯了眯眼睛:“你算什么人,敢这样对本王说?话?”
“在下明华章。”明华章亦冷冷直视着他,掷地有声道,“我替天理和?公道说?话,问心无愧。”
江陵看到魏王带着人围攻任遥的时候就想?跑过去,却被谢济川拦住。江陵冲了好几次都无法突围,怒道:“谢济川,你干什么!”
谢济川半侧着身回?眸,看向那边的明华章和?任遥,淡淡说?:“你要是?想?让她?平安脱身,就别过去。”
“要你管,闪开!”
谢济川游刃有余地拦着江陵,还有余力看向李重润。他注意到李重润脸上的慎重、迟疑时,就知道指望不上李家了。
这种事无论臣子有多少理由,顶撞王爷就是?以下犯上,最?好也唯一能出?面的,便是?李家人。可惜,李氏族人明哲保身,连太?子的嫡长子都不愿意趟这滩浑水,不该趟水的却在那里替别人据理力争。
谢济川轻轻笑了声,不该意外的,人性?就是?如此,实在无趣。
谢济川都已经在想?韩颉会用什么理由捞明华章出?来了,突然临淄王驱马上前,笑着对魏王说?:“魏王叔,自家人打?着玩而已,这么严肃做什么?任娘子才十七岁,打?急了下手略重了些,您怎么还和?她?一个小娘子较真呢?”
谢济川惊讶地抬眉,明华章同样意外地望了眼临淄王。临淄王是?相王的庶出?第三?子,非长非嫡的,在李家可以说?无足轻重。邵王都不敢得罪魏王,他却走过来圆场,着实出?乎预料。
魏王并不将这个庶子看在眼里,他冷嗤一声,还待发作,这时却有一个太?监从高台上走下来,对场上众人行礼道:“魏王,邵王,临淄王,马球很是?精彩,陛下甚为满意。您们骑马跑了这么久,也该累了,歇歇吧。”
女皇的人及时出?现,制止了这场恶斗扩大。她?的意思很明白,私下里再如何勾心斗角都是?自己的事,但是?当着全城的面,不得给皇家丢脸。
魏王再不甘心也只能收手,李重润暗暗松了口气,顺势结束这场马球赛。
场边,招财看到许多人围在一起说?话,奇怪地问明华裳:“娘子,二郎和?任娘子做什么呢,怎么不打?了?”
明华裳盯着那个方向,表情十分沉重。幸好很快内侍来了,内侍笑着说?了什么,魏王不情不愿骑马离开,明华章几人也勒了马,朝场外走来。
明华裳这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她?赶紧让招财把?冰饮带上,自己快步跑向明华章。
“二兄!”
明华章刚下马,隐约听到后方有人叫他。此刻马球场人声鼎沸,她?的声音夹在背景中,实在很不起眼。但明华章像是?有感应一样,在万千嘈杂中,蓦然回?头。
明华裳跑到他们面前,脸都是?红的。明华裳忙问:“怎么了?你们没受伤吧?”
明华章摇摇头,看着她?笑了:“没事。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
明华裳清了清嗓子,才发现现在她?说?话沙哑的厉害。明华裳说?:“刚才喊得太?用力了。都怪你太?出?风头,那么多小娘子给你们呐喊,我不使?力些,能传到你们耳朵里吗?”
明华裳说?完,期待地问:“你听到了吗?”
明华章轻哼一声,说?:“你喊的又不是?我,我听什么?”
明华裳没好气瞪他一眼,说?:“反正?有那么多小娘子给你助威,你爱听不听。我去找任姐姐。”
明华裳说?完不等明华章回?话,就提裙跑向任遥。江陵正?和?任遥说?话,表情有些严肃,明华裳跑过来,远远就喊道:“任姐姐,恭喜你,刚才那一球太?漂亮啦!”
江陵见明华裳过来了,只能止住话头。任遥道:“刚才那球不是?我进的,还是?靠明华章。”
“和?他没关系。”明华裳毫不留情抹杀了明华章的功劳,眉飞色舞夸赞任遥,“方才我看的都要吓死了,任姐姐你真厉害,骑马打?球一点都不比男人差……不对,你比许多男人强多了,你抢球的时候可比江陵跑得快多了,简直是?我们女子的骄傲!”
“嘿。”江陵没好气提醒了她?一句,“夸归夸,别乱踩我行吧?我那是?战术。”
前锋和?后卫扮演的角色自然不一样,明华裳懂,但这不重要,她?依然一股脑赞美任遥。任遥不太?习惯明华裳这样过于热情直白的表达,心里有些尴尬,但眉眼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是?啊,她?做到了。他们赢了比赛,是?魏王的人先挑事,她?何必压在心里?
这时候招财也捧着许多冰饮来了,明华裳忙招呼招财往这边走,一一给他们派发饮子:“虽然裁判没说?胜负,但在我心里你们就是?赢家!我以乌梅汁代酒,敬你们一杯!”
一杯乌梅汁放在寻常不值钱,但他们刚刚打?完马球,正?渴的时候有人送来又酸又凉的饮子,堪比久旱逢甘霖,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明华裳又长得甜美,眼睛带笑,话里话外十分周全,哪怕邵王、临淄王不放心宫外的饮食,也不由接下了。
等将白队这边都送完后,明华裳特意交代招财:“招财,备上银针,给魏王那边的人也送去。”
“啊?”招财正?沾沾自喜她?们娘子这些钱花得值,听到这话十分诧异,“他们队那么凶,刚才打?球时故意为难人,为什么要给他们送?”
连招财一个丫鬟都能看出?来魏王居心不良,明华裳看不出?来吗?明华裳没表态,淡淡说?:“别人如何行动是?他们的事,我们如何做人是?我们的事。送过去吧,记得脸上带笑,话要说?得好听,递给他们之前先当众用银针试毒。”
招财应下,抱着东西走了。谢济川牵着马站在场地边缘,对明华章说?:“二妹妹嘴甜心硬,处事周全,滴水不漏,可比你会做人多了。”
明华章冷冷瞥了他一眼,谢济川耸耸肩,示意手中的冰饮,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刚收了她?的东西,不好意思不说?她?的好话。”
明华章看着谢济川手里的饮子碍眼,转身朝另一边走去。谢济川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问:“景瞻,你替人强出?头时,有没有想?过后果??”
魏王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得罪了他是?什么好事吗?
明华章身体顿了顿,随即大步朝前走去:“我只是?顺心而为,做我应做之事,至于后果?,交由天定。”
谢济川轻笑了声,也不知道是?讽还是?赞。他慢悠悠缀在后面,突然咦了一声,说?:“那不是?苏行止吗?他什么时候和?二妹妹那么熟了?”
明华章霍得回?头,果?真看到苏行止和?明华裳站在一起,明华裳半仰着头,眼睛专注凝望着苏行止,满面都是?笑容。
咔嚓一声,明华章手中的竹筒不堪重负,裂出?一条细细的缝,里面的乌梅汁滴滴答答渗出?来,从明华章的手掌蜿蜒流过,乍一看宛如鲜血。
明华裳这边,她?让招财将乌梅饮子送过去后,没多久苏行止亲自过来道谢了。
苏行止原本就不想?掺和?皇室内斗,因明华章牵连不得不参与。他虽然和?魏王一队,但全程基本没出?力,就缀在最?后摆样子。他看清楚魏王队屡次对明华章等人下黑手,心里本就过意不去,事后明华裳还送来解暑饮子,苏行止再也受不了内心的谴责,便主动过来解释。
明华裳正?想?和?苏行止交好,两人一个有愧一个有心,谈得十分融洽。可惜有内侍过来传话,明华裳意犹未尽地停下,对苏行止笑道:“陛下有召,状元先去面圣吧。我和?苏姐姐也十分投缘,改日,我设宴请二位做客,二位可一定要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