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谁都能听出来明老夫人?说的?是气话,但?明华章竟然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说:“若我将来真?要娶妻,也只会因?为喜欢。我心仪的?是她的?人?,至于她喜不喜欢读书,想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明老夫人?盛怒之下?听到明华章的?话,飞快拧了下?眉,眼神变得犀利:“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这可比明华章不愿意相看尚书千金还要严重,明老夫人?脸色骤变,逼问道:“她是谁,哪里人?士,家里有什么人?,父兄都是做什么的??”
明老夫人?的?话咄咄逼人?,明华章却静静垂下?眼睛,看起来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延寿堂内外都为此捏一把冷汗,紧绷中,竟然是镇国公先?说话了。
“母亲!”镇国公打断明老夫人?的?话,脸色板正肃穆,说,“二郎有主见,这种事听他的?,您就不要管了。”
明老夫人?听了越发生气:“听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关婚姻,哪家是由着小辈自己性子?来的??”
“二郎和?普通郎君不一样。”镇国公向来孝顺母亲,今日却罕见的?强硬,一口咬定道,“婚姻的?事让二郎决定,他想娶谁娶谁,暂时不想成婚的?话,过?几年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在府里安安生生享福,这些?事就不要插手了。”
镇国公竟然说她安排孙儿婚事是“插手”,明老夫人?大怒,镇国公见机给明华章、明华裳使眼色:“我有事要和?母亲说,你们?都退下?吧。”
明华裳赶紧起身,明华章坐在原地不动,似乎想说什么,被明华裳强行拉走:“那我们?就不打扰父亲和?祖母议事了。二兄,走啦。”
明华章没办法,被她拉出门外。等走出延寿堂后,明华裳从招财手里接过?宫灯,打发丫鬟们?退下?。她提灯照着路,对明华章说:“二兄,祖母强势了一辈子?,只是在做她认为好的?事情。她就是这种性格,你别往心里去,我还天天被她数落不思进取呢。”
“我知道。”明华章知道明老夫人?的?作风,哪怕不久前才?被逼婚,脸上也没什么芥蒂。他和?明华裳并肩走在瑟瑟秋风中,天上星辰黯淡,唯有她手里一点微光,照亮两人?过?去未来的?路。
明华章静了一会,问:“她今日又说你了?”
“没事,我都听习惯了,不值一提。”明华裳说完,不知怀着什么心情,莫名说道,“何况,她今日忙着给你挑佳妇,哪还有心情念我?”
明华章挑眉,侧眸看她:“你也知道?”
“我今天还看到尚书夫人?了呢。吴娘子?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贤妻,二兄你真?的?不动心?”
“怎么,你希望我答应?”
“这是你的?事,我怎么知道。”明华裳目视前方,道,“反正马上要去吏部考评的?人?又不是我。拒绝了吏部尚书的?千金,耽误的?是你的?仕途,你问我做什么?莫非我不希望,你还就不答应了?”
“有何不可。”
明华裳提灯的?手一抖,灯影在风中怦然晃了晃。明华章伸手,握着她的?手背稳住灯杆:“小心点。”
明华裳心里七上八下?,连他身上凛冽的?香气也变得格外浮躁。明华裳轻哼一声,挣开他的?手,将提灯扔到他怀里:“想拿自己去拿,我才?懒得费劲。”
明华章好脾气地接过?灯,任劳任怨替她照着路。两人?谁都无话,唯有秋风穿过?他们?的?衣袂长?袖,在寂静中猎猎作响。
明华裳第一次觉得回院的?路长?。她名义上还在修道,住的?十分偏远,明华章搬到了她隔壁,漫漫长?夜中,两人?很长?一段路都要同行。明华裳觉得静下?来尴尬,硬着头皮开口:“你当真?要去京兆府吗?”
“嗯。”明华章垂眸,落在她的?侧脸上,“你觉得不好吗?”
“没有,很适合你。”明华裳说完顿了顿,故作轻松道,“陛下?刚回长?安,肯定希望京兆府掌握在自己人?手中,你的?请求她定会允的?。提前恭喜二兄,得偿所愿。”
明老夫人?担心吏部评选,想靠结姻亲来讨好吏部尚书,这确实是一条捷径,但?仅限于普通人?。
对于明华章这类双重身份的?暗卫,他的?去处自有女皇安排,吏部尚书才?是插不上手的?那个。讨好吏部尚书,实属多此一举。
明华章轻轻笑?了声,说:“你的?祝贺永远只停留在嘴上,上次放榜是如此,料想授官也是如此。妹妹的?贺礼,我怕是无缘消受了。”
明华裳心说简直污蔑,口头祝福怎么就不算贺礼了呢?明华裳道:“上次我不是送了你一个荷包吗?”
那是送的?吗?那是明华章自己抢的?。明华章立即问:“那今日马球赛呢?你明明说如果我得胜,你给我准备了礼物,结果最后分给了所有人?,我甚至连一句恭喜都没听到。”
明华裳记忆陷入些?许混乱,她没说吗?明华裳支吾片刻,讷讷说:“恭喜二兄?”
明华章轻哼一声,矜贵高?冷极了。明华裳心想你哼什么哼,气恼道:“谁让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你不把我看在眼里,还怪我吗?”
明华章第一次见倒打一耙还如此理直气壮的?,她忙于和?苏行止说话,他看她良久,哪怕走了她都没发现,她竟然还敢提?
明华章幽幽说道:“也不知道是谁,眼里只有新认识的?兄长?姐姐,反倒对真?兄长?冷眼相待。”
明华裳被噎住,冒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也有其?他妹妹吗。”
明华裳一说出来就后悔了,明华章却挑眉,俯身追问:“谁?”
明华裳恨自己管不住嘴,她顾左右而言他,支吾了一会,说:“我怎么知道,只要你愿意,吴妹妹、周妹妹、李妹妹,有的?是。”
明华章以为她还在介怀明老夫人?给他说亲的?事,他手持孤灯,仰头看向夜幕,说:“大业未成,成家做什么?你不是也不想成婚吗,我陪你。”
明华裳心狠狠跳了跳,但?转念又觉得兄长?为了安慰妹妹,开玩笑?说两人?都不成婚,以后一起作伴,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明华裳垂头盯着树影,明华章见她不说话,无声望了她一眼,说:“我记得你说过?,想嫁给一个像我或者像父亲的?人?,怎么,现在找到了?”
明华裳抿嘴默了半晌,低不可闻道:“没有。”
“那就好。”明华章将灯换到另一只手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髻,似是叹息,“只要你没找到那个人?,我就还能陪你很久。”
第85章 授官
镇国公和明老夫人谈过?后,明老夫人气得半宿没睡。她一心为了这个家好,反倒管出了仇,他们爱如何就如何吧,孙儿的婚事也好,仕途也罢,她都不管了!
明老夫人嘴上赌气,但明华章去吏部考选那天,她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探听?朝堂中的消息。明老夫人心里多少还存了希冀,但吏部?的调令下来后,她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了。
明华章竟真的去了京兆府,而且一释褐就是从四品少尹。
虽然长安是都城,遍地都是官员,其实三省六部和京兆府是两套体系。
三省六部?起草诏书,制定政策,乃是总揽全国的中央朝廷;而京兆府是地方官体系,所谓京指极大,兆则表示数量众多,京兆乃是一个大国之都的雍容气派。外州诸如扬州、宜州,最高长官称为刺史,而京师所在地雍州府为显区分?,行政长官尊称为京兆尹。
少尹是京兆尹的副手,协理长安及周边二十三个县的大小事宜。但在京城当地方官实在不易,京兆尹又又又离职了,原少尹被提拔为京兆尹,少尹的位置空出来,由?明华章担任。
都说科举难考,进士万里?挑一,但等候多年?还候选不到官职的进士大有人在。明华章起步就是从四品,按理非常幸运。可是,吏部?的授官令出来后,并?没有多少人来镇国公府道贺,就可以见得,京兆府真的非常容易背锅。
明老夫人颇为郁闷,连接下来主办的宫宴都没心情参加。镇国公府没有正室夫人,二房、三房又不足以代表公府,最后,是明华章、明华裳兄妹两人入大明宫赴宴。
秋意渐浓,长安越来越冷了,太液池畔霜叶落了满地。明华章带着明华裳踏在落叶上,低声交待道:“今日是皇室家宴,陛下开?恩允新科进士带家眷入内。一会估计会有很多皇族子弟,你和他们保持距离,遇到事不要轻举妄动,先来知会我。”
明华裳点头。不用明华章提醒,她一路走来看到许多步辇仪仗,公主、县主随处可见,足以见得这次宫宴的级别。皇室家宴上女皇却恩准进士参加,一来是施恩,好让这批进士对女皇死心塌地,二来也是向?全天下展示她对文治的重视。除此之外,一些受宠的近臣也来了。
明华裳注意到江安侯府,她在御花园里?找了找,果真看到江陵和任遥站在湖边说话。明华裳想去找他们,正好这时其他进士来和明华章寒暄,明华裳在他身后飞快道了句:“二兄,我看到了任姐姐和江陵了,我去找他们了。”
明华章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跑远了。明华章颇为无奈,在她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排在他前?面?她就这么?忙,连一两句寒暄都来不及等吗?
同榜进士注意到明华章视线频频向?后瞟,问:“明兄,刚才?那位娘子是……”
明华章收回余光,叹道:“是我妹妹。”
“原来是令妹。”同榜一脸惊喜,“明兄濯濯如春月柳,没想到令妹也是位美貌佳人。不知令妹可有婚配?”
明华章神色冷淡下来,说:“未曾。但她潜心修行,如今在清妙真人座下做女冠,无心婚姻。”
同榜轻轻呀了一声,看表情十分?遗憾。明华裳并?不知道明华章在外面败坏她的桃花,她快步跑到湖对岸,远远就朝那两人招手:“任姐姐,江陵!”
江陵一回头看到明华裳,控制不住地啧了一声:“怎么?哪儿都有她?”
他刚来大明宫,好不容易摆脱江安侯府的应酬,和任遥都没说两句话,明华裳又出现?了。
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任遥和明华裳看到彼此都很高兴。明华裳像兔子一样蹦到任遥面前?,问:“任姐姐,你的官职下来了吗?”
“来了!”任遥是昨日收到兵部?调遣令的,她正想找明华裳分?享喜悦,赶巧今日就见到她了。任遥兴冲冲道:“我终于?有官职了,是羽林军翊麾校尉!”
“真的?”明华裳比听?到自己做官还高兴,笑?道,“太好了,羽林军可是北衙禁军,戍卫玄武门,负责京城诸门警卫及宫殿宿卫,乃是天子近军!恭喜你,任姐姐!”
她们两人拉在一起又说又笑?,完全视江陵于?无物。江陵不满被忽略,嗤了声,说:“不过?是个七品校尉,芝麻大小的官,也值得你们高兴。”
明华裳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闭嘴,重要的是职位,不是品级!何况万事开?头难,任姐姐好不容易有了官职,现?在朝中虽然有女官,但基本都在内宫伺候陛下,外廷,尤其是军中,根本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任姐姐可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
江陵哼哼唧唧道:“你们想得太乐观了,就是因为以前?没有女人,她过?去后才?不是好地方。校尉要巡逻值夜,没什么?权力,要守的规矩却一大堆,她进北衙后不知道要怎么?被那些兵油子刁难呢!你还和个傻子一样,在这里?陪她傻乐。”
明华裳也知道不容易,一个女子进入一个长期被男人垄断的领域,根本不会像女人想象的那样成?为团宠或者万人迷,而会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架空,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打量、注视,甚至被人说闲话、开?荤段子,想要接触到核心难上加难。
但困难并?不会因为他们泼冷水就消失,还不如让任遥怀着好心情踏入她的新征程,明华裳道:“任姐姐,你别管他。你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不知完成?了多少女人的梦想,接下来你只管往前?走,总不会比原来更差了。”
任遥面对未卜的前?路本来有些忐忑,但听?到明华裳的话,她的心安宁下来,生出绵绵勇气。是啊,不会比原来更差了,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苦练枪法十年?,羽林军难道比当年?习武还苦吗?
她要做出一番事业,向?祖母、女皇及天下所有人证明她有能力继承平南侯府,前?方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下去。任遥用力握住明华裳的手,说:“裳裳,谢谢你。芙蓉园那天要不是你帮我说话,我压根不会有这次机会。”
“任姐姐,你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明华裳笑?着道,“是你勤学苦练,日夜不辍,才?能在战场上一鸣惊人。这都是你应得的。”
任遥心生感动,却不知道怎么?说,唯有用力抱了抱明华裳。江陵看着她们谢来谢去,被酸得牙疼,阴阳怪气说:“行了,满嘴姐姐妹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在唱戏呢。”
明华裳真是忍无可忍,回头怒目而视:“江陵你今天吃错药了吗,我和任姐姐说话,你叽叽歪歪什么??”
江陵哼唧了一会,低声道:“你就会嘴上说说,实际的一点都不做。”
巧了,明华裳今天听?力好,把这话听?了个正着。她冷笑?一声,问:“那你做什么?实际的事了?”
江陵被人质疑,一时气结,没管住嘴嚷嚷道:“我当然做了!我……”
明华裳没听?清,侧过?耳朵问:“你说什么??”
江陵不好意思了,嘴都不张,含含糊糊说:“我让我爹活动,把我也放进了羽林军。”
江陵就跟嘴张不开?一样,任遥还是没听?清,皱眉问:“他到底说了什么??”
明华裳离得近,一字不落听?懂了。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江陵,余光瞥了眼任遥,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笑?了笑?,对任遥说:“我也没听?到。任姐姐你问他去。”
任遥追问江陵,这回江陵怎么?都不肯说了。明华裳看着任遥不客气地上手揍江陵,江陵只躲不还手,心里?道了声难怪。
这么?明显的事,她为什么?才?发现?呢?
明华裳没再留下来打扰他们两人,她注意到苏行止和苏雨霁站在另外一边,悄悄离开?了。
明华裳像一只郊游的小兔子,颠颠跑到苏家兄妹面前?,笑?吟吟道:“苏状元,苏姐姐,万福安康!”
苏行止都被她吓了一跳,礼貌地回礼:“明娘子安康。”
明华裳仿佛看不到苏家兄妹的生疏,自来熟地问:“苏姐姐,上次在芙蓉园没来得及道别我就被长辈带走了,多有失礼。你近来可好?”
苏雨霁默了下,默默反省,她和明华裳真的很熟吗?苏雨霁道:“还行。”
“那就好。”明华裳眼睛弯弯的,说,“我回家后还后悔,不应该把你一个女子留在外面,应该让镇国公府安排一辆马车送你回家的。你们在长安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尽可来找我,我能帮则帮,实在帮不了的还有我二兄。”
苏雨霁不太懂贵族的生活,莫非,他们这些公侯小娘子社交时都如此热情好客吗?苏雨霁委婉拒绝:“多谢,但我和阿兄还应付得过?来,不牢明娘子费心。”
明华裳明白?,他们两人作为真正的农户寒门,面对权贵的示好肯定是警惕戒备多于?欣然接受。
明华裳和江陵、任遥出门时,从不在意谁出钱、谁买单,因为大家家世相当,下次能轻轻松松请回来,钱对他们而言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了。可是面对家世清寒的苏家兄妹,钱切切实实关系着他们的生活,明华裳就不能再如此豪爽大方。
要想让双方保持健康的关系,首先要做的就是尊重彼此的生活环境。
明华裳没有再强行示好,说道:“苏姐姐不用如此客气,我也是为了我二兄。他去了京兆府担任少尹,那可是个钱少事多又得罪人的地方,若他不小心得罪了人,还请苏状元帮忙斡旋。”
其实明华裳只是找一个能让双方平等交流的理由?,但苏行止、苏雨霁听?后却露出了然之色。明华裳眉梢动了动,问:“对了,不知苏状元在哪里?高就?”
苏行止以为明华裳早就听?说了他去御史台的消息,这才?过?来拉拢关系,他没戳穿她明知故问,说道:“幸得陛下信任,我奉命去御史台察院,担任监察御史。”
明华裳暗暗吸了口气,察院监察御史!别看这只是个正八品下的小官,但权力可不小。
御史台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下辖台院、殿院和察院,其中察院负责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监察御史最主要的职责一是监察尚书省、六部?,甚至可以列席尚书省会议,二是出使地方州县,巡查各地吏治官风、闾阎疾病、水旱灾伤,若有贪官污吏,他一封折子便可直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