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礼
风吹得窗纸呜呜作响。
宋矜单薄的肩背拢在衣裳内,抬起细长的脖颈,凝目向?他。
谢敛只得道:“你说。”
“谢先生还有死?志吗?”宋矜话一脱口,便不自觉紧张地盯紧了他,“你若不喜欢我问得这样直接也罢,我更怕你出事?。”
谢敛有些难堪,避开了她的目光。
良久,他苦笑?道:“沅娘,我难道是那么软弱的人?”
“我……我不是这样的意思。”宋矜仿佛觉得无措,她不由解释,“新政继续推行?下去,先生只会得罪更多的人。若是你还存着死?志,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谢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郎却?靠了过来。
她握住他的手,仰面看他。
她的手冷得发抖,却?固执握紧了他。在寂寂深夜里,两?人就像是取暖似的靠着一起,她轻声道:“我其实有点害怕。”
今日那么多人去庆贺他。
她以为自己也会高兴,没想到更多的是担心。
“我有想做的事?,怎么会存死?志?”谢敛道。
宋矜微微一怔,不知道怎么追问。他是有要做的事?情,但他所做的事?情要得罪那么多人,真的能善了吗?
但话又说回来,她不会阻拦谢敛要做的事?。
只要他不存死?志,说不准有法子抽身。宋矜如此想着,松了口气,“那便好,我会与你共进退。”
谢敛垂眸道:“不困吗?”
宋矜后知后觉打了个呵欠,说道:“是有些困了。”
“我送你回去。”谢敛道。
宋矜正?色,不满道:“你觉得我在说着玩?”
谢敛反驳:“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宋矜觉得举起烛台,照在他的脸上,紧紧瞧着他的神情,“还是说,你根本说的是假话?”
跳跃的火花令谢敛微僵。
他扣住她的手腕,压低嗓音呵斥道:“沅娘,生死?并非戏言。”
“我知道。”宋矜撇过脸去,她面颊苍白?,带着些许羞怯不自在,“但是我不怕死?,我自幼生病,经常差一点就死?了。”
谢敛竟有些生气。
他不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愿意与你共生死?的意思。”宋矜不服气地抬起脸来,漂亮的眸子带着倔强,十分美丽朦胧,“你想死?的时?候,都要想一想,我是如何费尽心机让你活到今日的……”
谢敛哑然,下意识看着她。
宋矜伸手,按住他清瘦的肩膀,抵住他的身体说道:“你的性命是我辛苦保下来的,谢含之,你务必要珍视你自己。”
这话令他微微一颤。
谢敛陡然想到什么,一动不动。
宋矜一时?不察,手里的烛台被撞翻,点燃了纸篓里的废纸。一时?间?,火光跳跃在书房里,飞快点亮整间?屋子。
这里全是书信,万不可点燃。
宋矜慌了神,第一反应便是撂下谢敛去灭火。
等她端起水盆,将火扑灭。
却?见谢敛僵坐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打湿了衣衫。
“谢先生!”宋矜道。
谢敛的眼睛很黑,几乎照不进去光。他不知是被火吓到,还是被她的语言刺激到,慢吞吞朝她看过来。
宋矜心口跳得很快,不得不说道:“我并非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子,刻意强迫你……”
她心里忍不住泛起酸楚。
其实也许是有一点的,她之前在强迫谢敛活下来。
谢敛缓缓抬手。
他揩掉自己额头的冷汗,按住椅靠稳住身形。
“从未有人跟我说,要我珍视我自己。”谢敛漆黑的眸子朝她看过来,他似乎有些疲倦,“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有时?候……”
只是有时?候,
越是明?白?的事?情,越是做不到,也越是徒生痛苦。
“先生于我,是同去同归的路人。”宋矜坐在他身侧,扶住他发僵的身体,低声说,“风雨飘摇时?,彼此可以作为依靠。但没有风雨时?,我亦不会拖累先生。”
谢敛闷不做声。
宋矜冷得往炭盆靠了靠。
“沅娘。”谢敛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忽然抬眸朝着她看过来,“你现在已经不怕我的接触了,甚至能这样靠着我,也算‘路人’吗?”
宋矜哑然。
她看着他,不解。
风吹得窗纸呜呜作响,书卷翻动。
谢敛忽然低垂了眼睫,只道:“你不要将你……在我心中,想得这样轻。”
宋矜呆呆瞧着他,分不清话里的意思。然而她踟蹰了半天,却?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闷闷坐在他身侧。
两?人烤着炭火,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宋矜瞧着天色,忍不住道:“我回去了,免得幺姑醒了瞧不见我,恐怕要担心。”
她起身,起身要往外走。
但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一回头,正?撞上谢敛的眼睛。
“我……先生早些安睡!”宋矜连忙道。
谢敛瞧着她,过了会儿?,他忽然说道:“我并没有刻意求死?,沅娘,不必总这样为我担心。”
宋矜不觉松了口气,“那便好。”
谢敛垂眸,只说:“过来。”
她踟蹰片刻,朝他走过去,青年便将手边厚厚的氅衣披在她肩头。他眸子漆黑,倒映着灯火,“回去吧。”
宋矜骤然回过神来。
她冷得哆嗦一下,下意识拢紧了氅衣。
第88章 朝天子六
新政在岭南卓见成效。
各路节度使争先抢后巴结曹寿, 派人前来岭南学习,想要趁早在自己的地盘推行新政。
京都?几度催促谢敛回京赴任。
曹寿上书留了几次,但都?没什?么用, 谢敛依旧按诏回京。
来时?是?春夏之交。
两岸青山层叠,翠微叠嶂。
去时?一路北上, 天气越发?凛冽寒冷。
抵达京城时?, 已经是?冬天。
两人在京都?租了一处院子, 才落脚, 便有不少?人上门拜访。
但人虽然多, 却始终没什?么要紧的人物。要紧的人家,都?在观望京中的政局变化,不敢贸然亲近谢敛。
毕竟, 谢敛得罪了太?多人。
哪怕是?重回京都?,稍有不慎,恐怕跌得更厉害。
田二郎得了谢敛的嘱托, 对前来的客人全?都?说?道?:“我家主君近日忙碌,无?暇会客,还请先回吧。”
“这是?我家主人的帖子。”这回面白无?须的小厮取出帖子, 压低嗓音笑着说?,“谢大人见了手迹, 必然是?会见的……”
田二郎道?:“不见。”
小厮塞了银子,笑道?:“小哥, 你且行行好。”
田二郎更不想行行好了。
两人对峙不下。
远处华贵的马车内伸出一截手来, 挽起帘子。里间探出一个俊逸清隽异常的青年, 瞧着田二郎, 笑着问道?:“老师不见客?”
田二郎眉毛皱了一下。
他尚未想出来,谢敛哪来这么大一个学生, 身后的王伯就面色一变,连忙躬身长揖,连带着将他也拉得拜了下去。
“我家主君在书房。”王伯恭谨道?。
青年唇边露出笑容,对着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连忙跑过去,为青年摆好马凳,紧紧跟随在青年身后。
绕过游廊,王伯领着青年。
田二郎缀在最后面,瞧着举止矜贵从容的年轻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想凑上去打听?一嘴时?,忽然想到了点什?么。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谈起谢敛的时?候,老爱加个帝师的光环。
——谢敛在翰林院任职时?,确实承担着给天子讲学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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