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礼
反倒是殿外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不疾不徐。
这个节骨眼,有?谁会来?陈岩惊疑不定?地侧目,往门口?的方向偷觑过?去。
木门吱呀一声,金赤色的夕阳倾泻而入,淌了满地。
为首的人着赤罗袍、佩金革带,踩着满地残阳,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因为逆着光,青年?的面容模糊不清。
但一见这周身清正冷肃的气质,陈岩便?已?然知道这是谁,其余人自然也会如此。
谢敛,谢含之。
“老师!”
一直一言不发的天子骤然起?身,像是瞧见了什?么救星。
听?到这个名字,陈岩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今上耳根子软,性?子也有?些懦弱。
这事他们本就占理儿,这样逼迫下去,陛下未必不会退让……
但偏偏,谢敛来了。
“陛下。”谢敛抬袖行礼,只扫了跪地诸人一眼,“扮做无辜百姓,妄图混入宫内行刺的杀手,业已?伏诛。”
赵简下意识问?:“杀手?”
谢敛面不改色,“是,狄人派来的杀手,证据确凿。”
陈岩却陡然间反应过?来。
谢敛杀的所谓“杀手”,定?然是敲响登闻鼓的百姓。
他回京掌权才多久?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将被严密看守的人立即诛杀……谢敛的势力,未免渗透得太快了些。
再说,扭转传言风口?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谢敛动作快到众人始料未及。
“陛下!这些人绝对不是杀手,他们只是申冤无门的无辜百姓啊!”陈岩也有?些慌了神,深吸一口?气,“这些人状告的便?是谢敛,岂能交由谢敛信手诛杀,这简直是视律法?为无物!是为监守自盗啊陛下!”
赵简正直直盯着谢敛。
瞧着青年?修长的身影,他的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
“证据何在?”赵简问?。
谢敛取出袖中文书,上前呈送。
赵简一目三行看完,面上也不乏惊讶,神情却逐渐放松下来。
看毕,赵简招手让内侍上前,示意他们呈给众人传阅。陈岩最先接过?来,迅速看完,额头不觉渗出冷汗。
他将文书交给旁人时,手都在抖。
殿内气氛闷得过?分,只有?纸页在众人手中传递翻卷的声响。不多时,最后一位科道看完证据,默默合上文书。
他们哑口?无言,不着痕迹看向陈岩。
陈岩垂首不语。
谢敛淡淡道:“这些杀手能顺利混入守备森严的京都,一路不经查验,想必是有?人暗中使了手段。”
陈岩眼皮子一跳。
其余人骤然低下头去,心惊胆战。
赵简却像是如梦初醒,连忙说道:“朝中竟有?狄人的细作!”
谢敛掀起?眼帘,“也未必是细作,兴许是有?什?么周折。”
但即便?不是细作,和狄人扯上关?系,被查出来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陈岩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弹劾不成,反被谢敛扣了个谋逆的罪名。
见陈岩不吭声,其余人自然也不会上赶着。
一时间,殿内安静下来。
赵简扫视着老老实实的言官们,竟然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解气。
他有?意沉默片刻,等到底下人紧张起?来,方才慢悠悠道:“今日便?到这里吧,众卿早些回去歇息。”
众人看向陈岩。
陈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得不道:“是。”
送走这些比鸭子还吵的言官们,赵简几?乎想要瘫坐下去。
然而谢敛还在,又有?这么多内侍瞧着,他不得不挺直腰杆。
“幸亏老师来了……”赵简叹息一声,疲惫地掩面,“今日登闻鼓一被敲响,弹劾新?政纰漏的折子、早已?收集好的证据,便?陡然如雪片子般递上来,朕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谢敛淡淡道:“陛下召臣召得很及时。”
赵简只觉得纳罕。
这么短的时间内,谢敛竟然能够火速掐灭了源头,找出了这些证据。
他看着眼前的谢敛,渐渐松了口?气。
只要有?谢敛在,想必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的……
“还有?一事。”谢敛扫了一眼左右,见赵简会意屏退左右,方才继续道,“臣截获一道密信,系太后娘娘传递给河东节度使裴农。”
这话叫赵简才松下去的一口?气陡然吊起?来。
他忌惮裴农的兵力已?久,先前有?意借裴农拒不出兵处置对方,最后没有?成功,却已?然留下龃龉。
此时太后联络裴农,裴农未必不会答应……
“臣斗胆,请陛下对太后娘娘多加防备。”谢敛的话说得恭谨,态度却平淡得瞧不出忐忑。
赵简沉默片刻,“朕知晓。”
他翻动着手里的密信,只觉得越发疲惫。眼前的谢敛像是察觉出君王心绪不虞,躬身行礼后,便?悄然退下。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长明烛轻颤。
良久,赵简合上手里的书信。
他跌跌撞撞起?身,径直往外闯去,直走到廊下才被内侍察觉。
赵宝连忙上前,小心为赵简披上斗篷,“陛下这是要去哪里?还未用过?晚膳,是否先传膳……”
“去母后宫里。”赵简打断他,双眼赤红,“朕要去见母后。”
赵宝微微一愣。
很快,他又躬身为赵简引路,“是。”
第119章 临高台十三
宫烛摇曳。
太后倚靠在软榻上, 翻阅着手里的书信,唇边正溢出笑来?。
甫一听到?赵简来?了,唇边的笑意便又淡了下去。她将书信搁下, 抬手端起一盏茶,浅啜一口, “让他进来吧。”
宫女躬身应喏。
赵简进来?时, 一眼便瞧见容光焕发的太后。
全然不是被软禁之人该有的气色。
“怎么分得出空来?看我?”太?后似嗔非嗔看他一眼, 搁下手上的茶盏, 又问, “还以为?陛下大了,便顾不上这些孝悌之道了。”
赵简下意识赔笑道:“母亲多想了。儿子伤寒才好?,先前是怕将?病气儿传给母亲, 如今好?了便来?请安。”
“难怪看着清减了不少。”太?后转怒为?喜,招了招手,“这些宫人都是些靠不住的, 让我瞧瞧。”
赵简看着太?后殷勤的模样,心?中百味杂陈。
分明是自?己?最亲近的母亲,却暗中联络裴农, 意图不轨。
他上前几步,任由太?后打量自?己?。
似是不经意般说道:“近来?狄人频频异动, 却没有信得过的边将?,少不得苦恼, 也怪不得宫人。”
“你就是性子太?软和了些, 倒给那些人说话。”太?后笑。
“母亲以为?, 谁可用?”赵简问罢, 双目凝神落在太?后身上,像是手足无措的小儿般压低了嗓音, “儿不敢再放任狄人放肆下去了。”
太?后深深看了赵简一眼。
她淡淡收回目光,“陛下的意思,是要向狄人开战?如今陛下可用的,只有裴农,岂不是要重用裴农?”
赵简蹙眉,似是无措地道:“……只能如此。”
话是如此,他却在不动声?色瞧着太?后。
若是重用太?后私下联络的人,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不妥。”太?后直接说,她抬手摩挲赵简的额头上的疤痕,语调柔婉起来?,“陛下还记得这块疤痕吗?当年秦王摄政,甚至敢对年幼的天子动刑,就是因为?权势太?盛。”
赵简肩头一颤。
他不由回忆起旧事来?。
父皇死得早,他才在襁褓里便被扶上了龙椅。行摄政之权的,便是野心?勃勃的皇叔秦王。
彼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在秦王的控制下,勉强度日。
四?岁时不懂事,不知道怎么触怒了秦王。当着朝臣与内侍的面,秦王径直抄起案上镇纸,砸在了他的头上。
顿时间头破血流,年幼的赵简又疼又怕,瑟缩着伏在地上哭。
殿内却没有人敢上前劝阻要上前踢踹他的秦王,只有太?后尖叫着扑过来?,紧紧将?幼子护在怀中。
因为?太?后这句话,赵简的额头仿佛又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母亲说的是。”赵简有些后悔自?己?对太?后的试探,但话已至此,忍不住又说,“但若裴农是忠臣,未必不能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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