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礼
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弥补, 可看着她水雾弥散的眸子, 明显是受了惊吓的模样。惯来端方的举止, 再度成了束缚他的绳索。
谢敛什么也?没有做。
眼前的少女指尖搭在他腕上,神情?专注。
“伤得很严重, 但短时间不会?危及性命。”
“他们大概故意的。”
说完,女郎又朝他看过来。
谢敛本能避开了目光。
不过她似乎待他亲近了许多,又往他面前靠了靠,仰脸端详他结了血痂的眼睫,藏着荔枝甜的呼吸洒在他下颌处。
有些痒,但带着暖意。
令他既想要避开,又想要靠过去。
谢敛脊背僵硬,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躲开,而是任由她以越线的姿态打?量。
“原来没有伤到。”
她似乎松了口气,从腰间取下水囊,倒在帕子上打?湿了。
女郎又犹豫了一下。
她在看他,似乎是等他做出反应。
在他要接过手帕前,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径直仰身按在了他的下颌骨处。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柔地、有点小心地擦拭过去,直到他的视线清晰起?来。
宋矜身上带着极浓的药香。
广袖微动,带起?的风便?驱散了空气中潮湿粘稠的血腥臭,留下隐约一段荔枝甜。
“宋娘子。”谢敛道。
女郎朝他看过来,雾蒙蒙的眼睛倒映着灯光,就?像是万千把细碎的星子。
她安静看着他,带着令他渴望的暖意。
谢敛却不知如何启齿。
他知道何镂是什么样的人品,怕她果真因为他受了委屈。但他又不愿她受了委屈,就?连问出这?样的话,都仿佛是玷污惊扰了她。
良久,他又道:“抱歉。”
“没关系。”她似乎并不想听他道歉,反而又问他,“你渴吗?”
谢敛失去血色的唇已经干裂了。
他眸子黑沉不见底,不知藏着什么样的念头,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宋矜有些不相信。
但人是没办法忍住饥渴的。
她也?不觉得,谢敛为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骗自己。
于是她收回水囊,有些不好意思。
让蔡嬷嬷来送的东西,全?都没能送进来,应当是被蔡嬷嬷都带回家了。还有秦念,她今日虽然?很忙,却特意去了傅家找秦念,可她不肯来。
她想了一会?。
伸手去解自己的褙子。
因为体弱的缘故,她总是比寻常人多穿一件衣裳。此时快到孟春了,寻常女郎已经换了轻薄春衫,但她外面的褙子却还是夹了绒的。
褙子里间还有一件衫子。
将这?件褙子给?谢敛御寒,毕竟是她说到了没做到。
“宋娘子。”谢敛打?断了她。
他挣扎了一下,额间渗出细密冷汗,连脸色都瞬间惨白了许多。但她将要解开的衣襟,被他打?扰,再次严丝合缝地对好了门襟。
宋矜有些迟来的羞怯,顿时无?措。
她小声解释:“我里面还有衣裳,这?件给?你御寒。”
谢敛不做声。
宋矜继续问:“你不冷吗?”
月华自天?窗投进来,照在谢敛乌黑的发丝上。
他一半侧脸在月华里,一半藏在阴影里,使得眉眼都深邃了许多。在如此内敛的眉眼下,宋矜看不透他的情?绪,只?觉得他似乎并不是生气。
何况,存了死念的人,
若是为她玷污他名声而生气,反而是好事。
“谢大人。”
宋矜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啰嗦过。
谢敛低头闷咳,鲜红血丝渗出指缝。
他坐在月下的身影分外清瘦,几乎形销骨立,却又格外端正。宋矜在任何时候看他,他都是端正的、平静的,就?连步子都不曾快一分。
“你遇到了何镂,不怕么?”
他终于抬起?脸,朝她看了过来。
谢敛清隽苍白的脸上,带着伤重的倦怠,也?带着隐忍的克制。
在月色下,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宋矜几乎立刻明白过来,他以为她受了惊,此时因为他是男子也?还害怕。所以,刚刚他才如此平静,由着她摆弄靠近吗?
若是往日……
或是别人,她肯定会?很怕的。
“人命关天?,分不出心思怕。”
她本能不去想其中缘由,转而找了个借口。
立刻,她就?察觉到谢敛的目光,再次落在她手边的卷刃上。
和她刚进来那刻一样。
谢敛面色极其平静,眼底却藏着难掩的难堪。
谢敛这?样的人,等闲不会?叫人能看清他的情?绪,除非藏不住了。
宋矜心中无?由来慌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想这?卷刃再出现在两人面前,直接将它塞入袖中,才惊觉谢敛在看着自己。
她慌张抬起?脸,心中为之气馁。
在谢敛复杂的目光下,她几乎要自暴自弃了,竟然?伸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谢敛却问:“为何与向文退婚,你应当知道……”
宋矜说:“暂时不能告诉你。”
谢敛再度陷入沉默。
宋矜有些恼恨于他总让人看不透想法,也?不说话。
但对方灼烫的呼吸,一下一下吹拂到她脖颈间,带起?一股令人紧张的痒意。
宋矜顿时想要松手,撤身后?退。
她的手腕却被扣住。
与谢敛的呼吸不一样,他的手十分冰冷。
几乎一碰到她,就?惊得宋矜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寒意顺着肌肤,一直蹿到脊骨上去。
“抱歉。”
他似乎还要再问,却又松了手。
在谢敛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女郎眼底盈起?柔和的光影,忽然?站起?了身,带动几绺乌黑发丝扬起?,于空中掠过他眉间。
她抖开梅子青色的软绒褙子,轻柔地搭在他肩头。
他喉中,要再度出口的抗拒。
在短短片刻,就?被她的动作化?解于无?形。
清苦的药香在空气中浮动,一段荔枝香,径直从领口一直萦绕到他鼻尖。带着体温的衣裳很柔软,暖意涌来,连剧烈的痛楚都仿佛消散了一些。
骨头缝里源源不断的冷意,
也?有一瞬的消散。
“我想救你,你等一等我。”
谢敛听见她这?样说。
但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救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便?是当今的陛下,和朝堂上的党羽抗争了许久,最终也?不得不妥协性地判了他流放。没有人有这?样的权势,能拦得住大势。
“老师不会?允许你这?般胡闹。”谢敛觉得冷意散了些,连带着意识都清楚了不少,“你向来聪慧,与我有所牵连不是好事。今晚之后?,不要在来看我。”
他不知道宋矜要如何救。
但他也?不想知道。
“你这?样说,难道还想……再如此吗?”
谢敛表情?平静,淡淡瞥了她一眼,“与你不相干。”
女郎提着灯笼,僵持地立了一会?。
然?后?,她终于转过头去。
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走了。
谢敛垂眸,目光落在满地如水月华上。已经走远的少女却忽然?轻声道:“秦先生的斗篷,我还没能亲自还给?你。我明日,会?来送给?你。”
女郎身量纤长,单薄的衣裙被夜风吹动,提着灯回眸时目光复杂。
谢敛哑然?,怔然?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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