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礼
宋矜热得怏怏, 提不起精神。
只听蔡嬷嬷低声?说:“谢郎君被查抄前, 家里穷得只有半间屋的?书, 清苦简朴得令人咋舌。我还怕就算来了邕州城,娘子也要?继续吃苦呢。”
宋矜没力气?说什么。
但她京都?那些?人知道?了, 恐怕要?说从前的?谢敛装模作样,好不容易积攒的?名声?又坏几分。
比起前院,后院更凉快。
因为后院有一个?很大的?荷塘,风一吹,水波和荷波一起翻涌,凉意便送入了东南方的?房间。主?人居室就在东南方,头顶一颗参天的?荔枝古树,绿浓影深。
蔡嬷嬷很高兴。
因为自家娘子能少吃许多苦了。
宋矜因为险些?中暑,又奔波得太过劳累,陡然间松懈下来反而难受了好几天,干脆休息了些?日子。
而谢敛一到?邕州城,便忙了起来。
一直到?六月,宋矜才?缓过来。
邕州城的?名望人家知道?谢敛得了重用,纷纷下帖子要?见她。虽然称病了一段时间,但也不能一直推辞,否则难免传谢敛张狂。
“这有什么?谢郎君又不会在意这些?。”蔡嬷嬷嘟囔。
宋矜只是摇头。
邕州不比京城繁华,连消暑的?别苑也只有一处。
宋矜下车。
才?挽起一道?帘子,便听见岭南话?的?女子窃窃私语。
她抬眸,果然见一群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站在山茶树后,挤着朝她看过来,满是好奇。
察觉她的?目光,轰然便又散了。
等到?见过礼,为首的?太太才?说:“宋娘子不要?见怪,岭南少出读书人,大家都?对你和你家郎君好奇呢。而且最近,大家都?好奇新法条例……”
宋矜微怔,她都?不出门。
当然也无?从得知,大家都?在好奇些?什么。
“原是如此。”她只笑了笑。
因为不熟,又彼此忌惮的?缘故,大家都?还算客气?。宋矜不爱说话?,只是学着称好、称赞,偶尔给点建议,引得大家都?很佩服她。
有年轻的?太太操着岭南口音的?官话?,语气?满是羡慕与崇拜。
“京都?来的?何大人也好大气?派,谢先生也是雷厉风行的?,我们都?好奇宋娘子……原来宋娘子生得这么白皙貌美,学问见识也好,再凶怕也对你凶不起来。”
宋矜是个?美人。
任谁见了,都?会发自真心这么觉得。
且还是个?顶顶温柔的?美人。
谢敛却凶名在外。
“京都?来的?何大人?”宋矜如今对京都?两个?字很敏感,何况京都?姓何的?人不多,她不由追问,“是哪位何大人,可记得姓名?”
“叫做何镂,表字子琢!”
“对,听说之前是京都?的?锦衣卫,很有京官的?气?派。”
宋矜心口微微一沉。
何镂竟然也来岭南了,看来京都?那边,果然都?在忌惮着谢敛。
贵太太都?是人精,见宋矜的?面?色沉下来,便知道?谢敛和何镂估计不太对付。
她们也陡然间意识到?,自己和宋矜太亲近了。
虽然宋娘子性子好、长得美,待人接物也很真诚,可她到?底是谢敛的?娘子。谢敛要?做的?事情,已经惹得不少人忌惮,到?时候说不准是要?得罪人的?。
再说了,
朝廷都?拨了人来。
大家玩笑几句,纷纷找了借口,没一会儿便慢慢散了。
宋矜无?所谓别人怎么想?,她喜欢这里的?山茶,便多坐了会儿。绯红的?山茶花落了满地,一片浓艳的?色彩,透出荼蘼到?极致的?醉甜香。
有太太察觉了,怯怯与她说:“后院还有几棵看得更好的?山茶花……”
宋矜不由好奇。
绕过回廊,后院果然有几株山茶树。
一棵是妩媚娇艳到?极致的?红山茶,一颗却是珍贵的?白山茶,花瓣堆叠如雪,如梦似幻。
不觉间,身后响起脚步声?。
宋矜只以为是蔡嬷嬷,说道?:“白山茶难得,稍后去?问一问主?人家,能否卖我们一支贡在书案上。”
“你要?哪一支?”是男子的?声?音。
宋矜猝然回头,撞入一双熟悉的?眸子里,心跳如擂鼓。
竟然是何镂。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遥。
蔡嬷嬷不知道?哪里去?了,浓密的?树枝遮天蔽日,浓荫笼罩四周。风一吹,树叶簌簌作响,空气?中唯有朵朵山茶落地的?轻微声?响。
宋矜心脏仿佛被捏紧了,本能害怕。
她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我……一时兴起,不要?了。”
何镂蹙了一下眉头,往前折下一支白山茶,抬手往前递来,“我瞧这白山茶倒适合你,不如收下。”
宋矜看向周围。
原先提议的?太太在门口,一触到?她的?目光,被烫到?似的?藏入门内。
“何大人,可看到?了我阿嬷?”宋矜忍住恼怒,问道?。
然而何镂挑眉,信口说:“不曾。”
她当即朝外走,心里急得要?命,口中只说:“我急着找我的?阿嬷,这白山茶难得,何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么害怕?”
宋矜的?路被挡住,面?前何镂居高临下,“我在京都?打听过了,你有怕人靠近的?毛病……怎么一见到?谢敛,倒像是见了蜜似的?,百般倒贴,什么闺德闺训都?忘了个?干净,反倒是见了本官就成了贞洁烈女。”
这话?又难听又粗俗。
宋矜听得很恼怒,可她躲不开,不敢随便激怒何镂。
“我瞧着,你也不是那么怕……”
何镂说着,骤然伸手捏住她的?肩胛骨,迫使宋矜抬起脸。
肩头剧痛,
突兀的?触感令宋矜极度抗拒。
何镂仿佛随时会扑上来。
她抿唇,忍着不适挣扎开,道?:“我与谢先生,自幼便有婚约,大人自重。”
宋矜知道?何镂不好惹,
但也没料到?,到?了岭南他都?阴魂不散。
“婚约?”何镂冷哼。
宋矜退后几步,对他行了个?礼,“我绝无?让何大人难堪之意。何大人如今已经官至三品,便是世家大族的?女郎也是娶得的?,而妾身不过罪臣之女,大人何必与我计较?”
何镂出身低,父母是卖香烛的?小贩。
家里运气?好,和赵宝攀上了亲戚,才?从小吏爬到?了如今的?地位。但因为家世的?缘故,听说在北镇抚司受尽了嘲笑,所以性情刻薄乖张。
宋矜的?话?,算是给了他台阶。
何镂果然没做声?。
只是目光很复杂,仍旧满是轻蔑不屑,却又罕见地没讽刺出声?。只瞥了一眼远处,唇边扬起讽刺的?弧度,冷嗤着抱胸往树干上一靠,眸底恶毒难掩。
宋矜没有细看,转身走了。
一直走出浓密的?山茶花树荫,宋矜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缓过神。
先前带她过来的?太太早就不见了,但不知道?蔡嬷嬷在哪。宋矜呼吸还有些?急促,正要?去?找,却没料到?一抬头,就撞见了立在了假山旁的?谢敛。
藤萝薜荔丛生。
一身靛青襕衫,满身清寒气?。
不知为何,宋矜有种他站在这里很久的?错觉。
刚刚的?山茶花树,谢敛在这里完全可以看到?,她不由有些?心虚。但很快,心虚便被委屈掩盖,她快步朝着谢敛走过去?。
“谢先生。”她说。
青年朝她走来,问道?:“何镂欺负你了?”
这里应该看不清何镂的?脸,宋矜有些?疑惑,但很快便忽略掉了这点细节。
她发现自己袖子里有一朵白山茶。
应该是不小心掉进?来的?。
“也不算。”因为她糊弄过去?了,至少何镂当真没话?说了,“你怎么也在这里,我已经好几日都?没这么碰到?你了。”
谢敛伸手,拂落她肩头落花。
不经意抚平衣料。
“来议事。”他顿了顿,似乎认真思索了一瞬,“听见你也来了,便来看看你。”
宋矜觉得不太对。
但谢敛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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