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雨情
赫连煜又问:“伤得重吗?”
“应是还好,姑娘没让叫医官,也还能走。”
赫连煜叹了口气,随口问道:“聊什么了,聊得路都不看。”
护卫也不是一两天给他传话了,对于主子可能会问到的内容都是已经早有准备,回答道:“闻莺在说王妃娘娘近日出游见了官眷,就提到了希望未来主母性子宽容,替姑娘打算着。”
赫连煜倒茶的动作一顿,“是因为这事?”
护卫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就自己知道的回答:“总之摔着的时候在说的就是这件事。”
“知道了,你下去吧。”
赫连煜换了身舒适的常服,往云海别院而去。
从冬至那日给她过了生辰算起,到如今三个多月过去,因为二人之间闹得那些不愉快,他都没有正经去她那一道用过一次晚膳。
以致于赫连煜登门的时候,屋里的秦乐窈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有些意外地起身,下意识往屋外看了眼,外边天色还亮着。
“小王爷……”秦乐窈后知后觉唤了他一声。
“嗯。”赫连煜淡淡应了,回首朝下人吩咐道:“传膳。”
春和景明的时节,屋外池塘边的一片虞美人都开花了,披着晚霞与落日的余晖,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秦乐窈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人,她看得出赫连煜今日心情尚可,许是碰到了些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转悠来了她这里用膳。
赫连煜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她。
秦乐窈对他的戒备心明显没有几个月前那般重了,神情态度似乎也都缓和到了之前二人关系要好的那时候,并没有再刻意去摆着张冷脸对他。
男人唇颊边挽起了些笑意,在桌边落座后,随手将身边的椅子朝自己拉近了些,朝她示意了一眼,“坐吧。”
侍女们将小厨房准备的菜肴一一端上了桌,在赫连煜的吩咐下又上了一壶酒来。
秦乐窈依言落座,瞧着眼前这阵仗,一边双手扶住他为自己倒酒的杯盏,一边试探发问道:“小王爷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赫连煜并未作答,倒了两杯酒,与她碰了个杯,只道:“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用膳了,陪我喝点。”
秦乐窈饮了杯中酒,到底是忌惮着之前那般融洽自然的相处氛围让男人对她起过那些旖旎心思,虽然现在看似好像消退不少,她也没有再多言去问些什么主动开启话题。
赫连煜给她夹了几样她喜欢的菜式,瞧着人微微向下的一张小脸,下颌线条柔美,鼻峰和菱唇的起伏相得益彰,就是这样一张脸,不管带上什么神情都好象是独一无二的。
男人也不介意她的沉默,他这三个月来早就被她那又冷又凉薄的态度给扎伤气死过好几回,争吵焦躁无奈妥协,到最后两人又维持了好长时间的只在夜晚交流身体的关系。
比起最初那受不了落差的愠怒,到现在赫连煜早就习惯已经见怪不怪了。
况且今日她这态度已然算是极好,于是男人轻松主动发问道:“我听下人说,你今日把脚给崴了,可有大碍?”
秦乐窈看了他一眼,慢慢摇头道:“没伤着什么,很轻的一脚。”
赫连煜道:“你也没什么跌打损伤的经验,这种关节的地方不可大意,一会吃完了给我看看。”
秦乐窈没接茬,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道:“听闻王妃娘娘在相看贵女,小王爷议亲可还顺利?”
赫连煜眉眼微动,他此番想抓紧定下正妻,便是为了好正式将她接进府中来,许个正当名分给她。虽然商者地位低下,但只要他坚持,旁人即便是有什么微词,也没法真的造成什么影响。
也是为了能顺利办下这件事,他特意找人将京中适合的贵女都查了一遍,那容国公府家的小郡主,秉性温厚,为人和善,家世门第虽然不低,但比起他来说还是要欠缺不少,这样的身份正合适他娶进门来,不会因着娘家尊崇而过于娇纵为难秦乐窈。
只是也因那小郡主太过温良敦厚,听着他的名讳,怯得发抖,他母妃日前去的那一趟,听说那郡主整日里都跟丢了魂似的,因着怕犯错,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还成。”赫连煜不想叫这些烦心琐事占掉他与秦乐窈独处的时间,男人目光灼灼攫住她的小脸,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她的,淡声承诺道:“最迟明年开春。”
秦乐窈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又扬眉看他。
“我会给你个正当的名分,不叫你这般不清不楚地跟着我。”
一句话,秦乐窈脸色都变了,她猛地想抽回手,却被赫连煜攥得紧紧的,纹丝未动。
她横眉冷对道:“我不愿意。”
“我知道你不愿意。”赫连煜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许多,即便是她这般严词拒绝,他也未曾动怒,“但我意已决。窈窈,你该知道,你拒绝不了我。”
秦乐窈闪烁的目光露出深深的忌惮,她下意识地想逃离开这个男人,撑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极其的用力。
但这点力道对于赫连煜来说显然只是小打小闹,秦乐窈的僵持被他缓慢却坚定地一点点拉近身前,他手上力道不容抗拒,嘴里还在轻哄说着:“来,过来,没事的。”
这个过程像极了她的处境,尽管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用力,却仍然是抵不过男人的力气,最后仍是被钳制着强行抱在了怀里。
赫连煜的胳膊粗壮,铁壁一样圈着她,秦乐窈的胸膛起伏,被困在他怀里,呼吸急促着。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偏又要立个不准心动的规矩。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赫连煜把人箍着,他发现一旦承认接受了自己那求而不得的立场之后,很多情绪都没有像之前那般搅得人七上八下的难受了。
反倒是更加明确了那唯一的目的,留住她。
秦乐窈弓着腰背,不想去接触他炙热的胸膛,她喉间哽得难受,赫连煜和之前的萧敬舟不一样,他更霸道,更蛮横,更不讲道理。
也更喜欢强求。
明明是一个这样骄傲的人,之前那几个月明明都已经将他给惹怒了,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秦乐窈脑子一团乱麻,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冷静,但这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叫她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见她不说话,赫连煜想去看看她现在的状态和表情,便捏着人的肩膀慢慢将她从怀里掰回来,“来,转过来。”
秦乐窈仍在倔强与他僵持,但结果无疑又是被他毫不费力转过了身子,他勾着人的一双腿,让她侧坐在了自己身上,嗓音平缓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想提的要求和条件,都可以跟我提出来,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现在这种状态不好吗?届时我就找人将你父兄一道接来上京,让你们一家团聚。”
怀中的人僵硬的厉害,她仍是不吭声,赫连煜无奈地叹了口气,尽管刚才自己那般强势,也还是不忍心瞧她这么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男人宽厚的手掌安抚性质地在她背心手臂来回抚摸揉捏,心疼道:“看你给吓的,没事的。”
第62章 强留
就这么短短须臾片刻的时间里, 秦乐窈把自己住进无乩馆来之后做过的所有事情通通后悔了一遍,她因为心有所求讨好赫连煜,却完全没有想过会有此苦果的一天。
为什么没能早一些察觉问题, 为什么没能早一些规避这些问题,如果能再早些发觉,她便不会让事情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天潢贵胄者,该是性情凉薄, 他此刻的纠缠不清,不过是胜负欲占有欲作祟,她越是抗拒,他兴致越是高涨。
对, 是胜负欲。
一定还有办法,要冷静。
秦乐窈喉间哽咽,两眼微红,回头看了他一眼。
赫连煜见她终于不是埋着头逃避, 也尽量柔和了自己的眼神去安抚她, 往人脸颊边上温存亲了一下, “你想要的条件,我都能给你办到,决不会亏待于你, 嗯?”
秦乐窈出了一手的冷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后终于是找回了干涩的嗓音。
她勉强动了下唇角:“我要上京里最大的酒庄, 那地方归我。”
天子脚下,繁华奢靡的上京城, 可谓寸土寸金,她一开口便是钱, 而且还狮子大开口。
“可以。”赫连煜心情愉悦,为她终于开始尝试接受,“你那城外半山的庄子也是委实太远了,迁到城里来,往返也方便省时些。”
“我还要东郊五里亭前的那块地皮,向阳,肥沃,临水,还够大。”秦乐窈接着道。
“可以,明儿个我把季风叫来,他对京郊的位置熟,你跟他说说具体的位置。”赫连煜也是点头应允,捏了捏她的手指,询问道:“还有吗?”
秦乐窈咬着牙,仍在继续加码:“我刚才说的那些,一年花销得在千金之数,成本你出,但营收归我,分毫不让。”
她不知道骁骑将军一年的俸禄有多少,也不知道威北王府小王爷的身家有多丰厚,但她跟随萧敬舟的那些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一年千金之数是何概念她懂,无论他身份地位再如何尊崇,也断不可能轻描淡写地就挥霍出来。
赫连煜轻笑了一声,仍是应允:“可以。”
“小王爷,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要兑现的。”秦乐窈定定瞧着他。
“这个自然,我赫连煜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了便会做到。”他并没有丝毫心虚,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兴味光芒。
秦乐窈与他对视着,她熟悉这种感觉,这是一个双方博弈的过程,赌的就是谁先崩盘,先认输。
只不过赌桌上的输赢是钱财,而现在赌的,是她的自由身。
“还有最后一个条件。”秦乐窈平缓地向他开口,“你要强留我,可以。”
“但我家父亲也是读书人出身,我虽身在商路沉浮,可家里也是那清流子弟,有气节在,我不给人做妾。”
她凝视着这双湛蓝色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要当你的正妻,要明媒正娶,要八抬大轿。”
“这个,也能做到吗?”
赫连煜凝视她片刻,扬眉问:“认真的?”
秦乐窈镇定着,一如她在赌场上那般,叫人看不出丝毫的薄弱之处,“认真的。”
男人心里有着隐秘的欢愉,从虚无中来,占据心头。
但半晌后,迫于现实无奈,他仍是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窈窈,你这是在为难我。”
“小王爷,你也在为难我。”她反唇相讥。
大梁的尊卑门第分明,以赫连煜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做他的妾,也需得先给秦乐窈安上一个官宦义女义妹的身份,从中打点,方才能行通。
但要说正妻,那是要与主君齐头并进举案齐眉的,弄不得虚也作不得假,一个弄不好被天子知晓,还是欺君杀头的罪过。
赫连煜说的没有错,秦乐窈就是故意在为难他。
“看,你也并非所有事情都能办到。”秦乐窈嗤笑一声,无谓道:“钱财权力,你骁骑大将军可以慷慨解囊挥手相赠,但我就要这最稀松平常的夫妻同心,寻常百姓家最为简单的一件事,在你这,就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说什么亏不亏待的,不过是个强取豪夺的好听说辞罢了。是,我拒绝不了你,但不论你再如何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的答案也仍是,不甘心,不情愿。”
二人正僵持着,外面传来季风叩门的声音:“将军,宫内急召。”
赫连煜仍在凝视着她,答道:“知道了。”
男人暂时松了手,秦乐窈立即逃也似的起了身,迅速远离他。
“我先去面圣。”赫连煜瞧她这副模样,舌尖在后槽牙上转了一遭,也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春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好几日,把整个上京都下得一片雾蒙蒙的,到处都充斥着潮湿的水汽。
那日的争执之后,赫连煜就变得忙碌起来,因着南海地区边线外群岛倭寇突发犯境挑衅,天颜震怒,京中几路将领都被召进宫去议事,接连好几日,早朝时候的气氛都是相当敏感压抑。
他是其中最忙的一个,数十日下来分身乏术,别说是秦乐窈的云海别院,便是无乩馆也甚少回来,议亲的进程便也就这么耽误搁置了。
大营将军帐里,议事结束已经是戌时多了。
待到散场的将领都走得差不多了,赫连煜捏了下疲累的眉心,才有机会向季风询问私事,“母妃那边说得如何了?”
季风知道他问的是议亲之事,回答道:“王妃昨日遣人来营里传信,说是觉得不该操之过急,还得再多相看相看。”
“信笺拿出来我看看。”赫连煜招手说道,日前季风带信回来的时候他正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工夫管这事,信也没来得及看。
季风将东西呈上,赫连煜扫了眼,是他母妃写的亲笔信,大致内容说容国公府的那位小郡主性子温吞有余,气势不足,虽然是饱读诗书,但也正因为家教森严,言辞间有些束手束脚的,一看就不是他们赫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