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春腰 第5章

作者:梅燃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黄犬追逐着主人,发出挑衅的吠叫,吓得师暄妍刚从野兔转眼即毙的死亡阴影之中回过神,又被唬得不留神跌坐在地。

  长安之人,权贵若云,来人也不是善类。

  那人不疾不徐,策马而至。

  马背上的身姿磊落韶举,斐然不群,笔挺得犹如一柄青铜时代收藏于华美礼器之中的锋刃。

  暮色来临的最后一刻,终于来到了师暄妍面前,残留的光,照清了男人的身形骨骼,及那张世上无出其右的昳丽姿容。

  “是你……”

  师暄妍惊怔得说不出来,周遭静谧,只剩下林间溪水潺湲而过的流声,和她胸口那宛如鼙鼓般粗重的心跳声。

  男人自然也看见了她。

  他的目力比她好上许多,何况并无逆光,在她抬眸的第一眼,他便认出了她。

  只是师暄妍没感到男人在看见她后神色有半分的松动或是变化,她忐忑不安地将身子往后蹭了几下,试图在他眼皮底下溜走。

  正如上次一样。

  可这次,她却没这个机会了。

  男人原本放得极缓的速度,蓦地,在他握缰踢蹬后,俯冲直下,犹如箭矢般迎向草丛里疾驰而来。

  直至到师暄妍身旁,等不及她发出一声娇弱的惊呼,男人便将他的“猎物”掠上了马背——

  不是那只野兔,而是一个娇滴滴、香软无骨的小娘子。

  在师暄妍惊慌失措、无助的呐喊声中,男人眉眼沉坠下来,一拨马头,骏马载着两人飞踏过林中浅浅的溪水,跃向银光斑斓的深处。

  此时弦月初升,高照密林。

  溪水的清音落在身后,愈来愈远。

  山头笼着墨翠之色,遮在眼前。

  师暄妍不知要去哪里,只是生平第一次坐在马背上,还是一匹仿佛发了疯似的飞驰的马,她的心近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

  两侧呼啸的风,刮在娇嫩的脸颊上,如刀片剐擦般锐痛。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两畔的长风终于息了,马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周遭没有宫灯,黢然死寂,连拂到身上的春夜凉风,都仿佛卷着一股杀气。

  师暄妍颤颠颠地回眸,望向身后的男人。

  他的胸膛贴着她单薄的背,自银甲下,仿佛仍能感觉到炙热的温度。

  但男人望向她的眸极冷。

  她要动,似乎要挣扎下马,才扭了那一袅春腰,便被铁臂阻挡回去,焊死在马背上,他的这一举动,已经带了一分怒意。

  若是再察觉不出,师暄妍便是榆木脑袋了。

  踉踉跄跄地挤出一丝笑,她心虚地道:“郎君,你看,我们很有缘,是不是?”

  男人岿然不动,眸色清冷地审视着她。

  师暄妍知晓他吃软不吃硬,便想着故技重施。

  谁知,指尖还没碰到他的衣甲,磁沉的嗓音自耳后落下来,瓦缶般击在她的耳膜上。

  “解释。”

第4章

  月华淡若迢迢春水,夜晚的凉风卷着湿气,擦过耳颊。

  宁烟屿的角度,只够看到月光下她半圆的耳廓,说了“解释”两字之后,男人恢复了平静,黑眸幽邃,仿佛没有半分悸动。

  仅仅只是要一个答案。

  一个她为何突然不辞而别,戏弄他,又抛弃他的答案。

  他身上冰凉的衣甲,是出自羽林卫,剔透的寒光微微闪烁,贴着她的肌骨,自尾椎以下似冒出了一股冷意,激得宽大的韫色袖袍下,少女的骨肉微微战栗。

  “我,我……”

  她能说么。

  在从他那里得知,圣人降下罪己诏,恩赦当年的弃婴以后,师暄妍就改变了主意,她不要搭他的便车回长安了,她要乘开国侯府的车驾,名正言顺地回到师家。

  宁烟屿斜睨她,似乎早已预想到她的支吾,口吻多了一丝哂然:“怎么,还没想好怎么骗我?”

  “不……”师暄妍惊得如一头小鹿,回眸,错不及防地撞入他幽深的长目之中。

  月华清冷,草叶在春风地抚摩下宛若浮游,浅浅地撩拨着马蹄。

  转身之间,春腰旋扭,韫黄的春衫擦过他胸前的银甲,发出窸窣的微鸣。

  心头的跳跃,忽变得鼓噪。

  凉风习习地席卷而来,少女的身子控制不住打着寒噤。

  宁烟屿蹙眉,他身上所穿的,是从羽林卫里拿的猎装,但外头还罩了一件鹤白氅衣用以夜里御寒。

  此处是放鹰台,与离宫的诸宫室相去甚远。

  林间荒草萋萋,长年无人打理,夜里风凉,她却只穿了单薄的春衫,架不住风清月冷,宁烟屿不说话,将身上的氅衣除去。

  一阵细细的颤抖间,温暖的,还裹挟着他身上的温度,与淡淡兰泽芳草气息的氅衣,捂在了师暄妍瘦弱的肩上。

  师暄妍心头的畏惧和胆寒,蓦然地便消散了几分。

  “我,我并非存心骗你。”

  宁烟屿未置一词,师暄妍回眸望着他,月光下,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一侧颌骨,他未能给予她一眼审视,可她知晓他在听。

  “我是开国侯府的师暄妍,乳名叫般般。”

  宁烟屿听到“开国侯府”四字,终于低下了眸:“你从小,被开国侯府送出长安,寄养在洛阳?”

  凉意攻陷了鼻端,师暄妍轻吸鼻翼,氅衣落在肩头,捂住了她纤细的身子,到底避了些凉风。

  鬓发间松松挽着宝髻的檎丹色垂璎发绦,伴随一绺绺卷动的乌丝,抚过他的脸侧。

  淡淡的芙蕖芬芳袭来,将宽厚氅衣淹没间的女子衬得愈发楚楚动人。

  师暄妍点头,既然在长安重逢了,相信她的身世,也瞒不过他了,索性老老实实地承认:“我一直被养在舅舅家里。因为出生的时候,冲撞了京里的大人物。你看起来比我年长一点,应当也听说过这些旧事。”

  马背上,身后的男子对此却并无表态。

  师暄妍也不可能指望凭借自己的遭遇能引来他的几分同情,只希望,他能多一些体谅。

  “我在舅舅家里住了十几年,直到今年圣人施恩,才能回到长安的家,若是没有圣人这次的恩令,原本,舅舅是打算将我嫁给洛阳郡守的小郎君的。我不想嫁给那人,才从江家逃出。郎君,这次我说的都是真话。”

  身后是一片沉默。

  过了须臾,师暄妍感到隔着一重厚重的锦裘氅衣,男子骨节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她的臂弯,微微收紧。

  师暄妍的心如敏感的触角,被拨动了丝弦,轻轻地颤。

  草叶间蛰伏的虫豸,这时突兀地亮出了一嗓子。

  “吱——”

  她蓦地清醒过来,垂下了婉婉乌眸,一副做错了事甘愿受罚的模样。

  月光下,一片片树叶被照得宛如透明,随风摇曳的绿树,仿佛被点亮,一泻银光落在男子的肩头,映亮了他清俊如画的眉眼。

  末了,他轻扬唇角,掌下又用力了几分。

  “我问的是,那夜之后,为何要逃。”

  他的语调,在“那夜”两个字上稍稍停顿。

  也不知为何,平淡无奇的两个字,被他强调出了一种酥人的缱绻和透骨的暧昧。

  师暄妍觳觫着,心上不安,可好不容易酝酿起了一股可怜的情意,这时再也不敢去看他,以免不留神被戳破了,泄了气。

  她垂下眸光,暗怀思量,忖着他堂堂一个长安权贵,又是男子,碰上这等事是不吃亏的,大抵不会为此而心怀不忿,只是今日凑巧在离宫碰见了,便掳了她出来好问个清楚明白。

  师暄妍斟酌词句,正要说话,又是不及防,一只手从锦裘氅衣之下探了过来,不由分说,扼住了她的下巴,轻轻一捏,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让她抬高了眼眸。

  被迫转过去,被迫与他对视,深黑的月夜之下,男子瞳眸深邃,不可捉摸,但蕴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看着我的眼睛,再有一字骗我。”

  薄唇微敛,在师暄妍的胆怯发抖之中,弧形的唇缓缓吐出了清冷的两个字,“试试。”

  师暄妍心道自己哪敢还有欺瞒。

  她坐立不安地凝着他的黑眸,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朱唇轻启:“我那时找到回家的路了。”

  男人轻笑一声,笑里却也透着寒意:“所以,你对我果然只有利用。”

  有利用的价值时,她如飞蛾扑火,明知不该,却一头撞上来,誓死不回。

  没有利用的价值时,她便弃他如同敝屣,抛置一边,搭乘上侯府的车轿,连一个字都懒得再施舍。

  很好。

  师暄妍身后抵着脊背的冰凉衣甲,离开了少许,她怔怔地仰眸。

  男人嗤嘲一声,自马背上翻身跃下。

  放鹰台空寂清幽,人迹罕至,仿佛唯独一弯弦月听得到二人在密林之中的对话。

  宁烟屿的手抚过骏马的臀,仰高目光,看着不安的脸色发白的少女,冷淡地道:“看来回了开国侯府,做回了侯府嫡女,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之于你,更如砒.霜。”

  他的手掌不停地摩挲过马臀,不知为何,师暄妍心头一寸寸发紧。

  太过于平静了,反倒让人更增畏惧。

  宁烟屿古怪地看她一眼。

  蓦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偏薄的唇,扬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走时,遗落了一件东西在我这里。侯府娘子,你总不会想在我这里留下什么把柄,若想拿回它,明日此时,来放鹰台见我。”

  师暄妍一怔,心想她能遗落什么东西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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