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燃
面容灿然、宛如?炙阳的少年抱剑向太子道:“大战在?即,末将却?因儿女私情浑浑噩噩,让殿下看笑话了?。臣必当反躬自省,枕戈待旦,绝不敢辜负殿下栽培。”
宁烟屿看出了?少年人自诩坚定的决心,心知肚明?,封墨如?今经历的“嘴硬”阶段,他已经在?前面蹚过了?。
想当初于君子小筑时,师般般拆穿他宁恪的身份,教他滚。
他也放了?一箩筐狠话的。
现今不愿回忆。
回忆只觉得脸痛。
他叹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盯住封墨:“也好。”
少年人要走?的弯路,自让他们去走?,旁人不能代劳。
左右宁烟屿早已轻舟渡过万重山,回首白云相望合。
他们家?师般般纵然待他薄情一些,也比洛神爱那小鬼要好得多,洛神爱呢,爱固炽烈,却?如?此狠心,把一心痴慕她的郎君骗得差点儿枭首示众。
如?此一想,太子殿下顿觉身轻如?燕,心头块垒尽消。
城中布防已毕,是时候回行辕,看看他的太子妃了?,她的烧退了?,这两日?应当已经痊愈。
师暄妍已有?三日?不见了?她的太子殿下,她攒了?满腹的话,想对他不吐不快,初始,她以为余生?漫长,不急在?这一时一刻,迟早也能寻到机会。
可长安大战一触即发,宁恪嘴上说?得信心十足胜券在?握,可万一呢。
若有?万一……她实在?无法承受。
她心里愈发忐忑焦急。
终于忍不住,她派春纤向率府去打听,问太子几时有?闲,能回行辕稍事休息。
春纤回来以后,却?告知师暄妍,连刘府率,现今也见不到太子殿下。
师暄妍这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她竟一直对宁恪关心至少。
以至于事到如?今,想要找他之时,都没有?头绪,更没有?门路!
她不禁懊悔不已,思来想去,怕是只有?兄长那处能问了?,于是又派夏柔去车骑将军府打听。
夏柔回来时,道车骑将军府上几乎空无一人。
师旭明?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师暄妍添补了?嫁妆,至于他本人,自诩粗人一个,用不着人服侍,府上更无置景,无论青天白日?,还是黑灯瞎火,把大门敞开了?都不见有?人来盗,贼见了?都得骂骂咧咧出去。
因此师旭明?一不在?家?,车骑将军府就连个鬼影也瞧不着。
夜色倾落长安,昔日?满城灯火通明?、杲杲如?昼的都城,现如?今,却?似闷在?一滩冷水之中。
宁烟屿率军打马从城中过,马蹄踏着月色,刚回到忠敬坊,便?遇到夜晚等候在?巷口的刘府率。
刘府率急急忙忙催马近前,对太子殿下禀报:“殿下,今早太子妃遣女史来问您,几时有?闲能回行辕,女史语气口吻听起来,好像有?些着急,卑职记下了?,一直在?派人寻殿下。”
宁烟屿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师暄妍,那夜,他们马车绕城,于车中颠鸾倒凤,不知今夕何夕,那个素来对他听之任之,却?也无甚真意?的小娘子,主动回吻了?他。
至今想来,他的唇上都仿佛有?离离原上草被一把野火熊熊引燃的态势,一想,便?唇上火热,唯独小娘子的唇舌,蕴藏解火的甘霖。
难道,是她想他了??
真的有?这可能么。
宁烟屿已经连着三日?不寐,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是小娘子一袭柔嫩的素衣,在?他面前哭得如?春雨濯枝般,憔悴苍白,病骨支离的模样?。
她那纤细的颈子上,架着一柄精钢所铸的长刀,刀刃锋利,所抵之处,已经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望着自己的清眸里,噙满了?泪水,写满了?惧怕。
那样?的噩梦,绝不可以成真。
所以他不敢有?片刻松懈,明?知汉王赢不了?,却?还是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太子妃寻孤何事?”
宁烟屿停于马上,语含笑意?道。
刘府率回道:“卑职斗胆猜测,是太子妃思念殿下,数日?不见,担忧殿下安危的缘故。”
宁烟屿也已经几日?不曾合眼了?,也想回师般般的软榻上歇一歇,他轻一勾唇,握缰前行。
黑暗之中,两片角落所夹的复道之上,一支箭镞被引上了?弓弦。
箭矢被银色月光,照出一点泠泠寒色,箭头所瞄之处,正是马背上宁烟屿的颅脑……
*
师暄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她好不容易等来了?宁烟屿的消息,得知的,竟是太子于忠敬坊遇刺的消息。
针线落入了?簸箕,银针刺破了?手指,扎出了?一粒绯红的血珠,她仓皇地站了?起来。
这时,行辕之中已是一派慌乱,人声喧阗,她起身朝外奔去,簸箕坠落在?地,线圈一圈圈地朝外滚落,化作一地狼藉。
推开门,只见行辕中所有?的回廊底下都亮起了?宫灯,所有?婆子女史、率卫部从,都举着灯笼火把,喧哗惊惶地站了?满院。
太子是被人横着抬回来的,他身上的玄色披氅此刻脱了?下来,盖在?身上,掩住了?伤口。
夜色中,抬担架的人如?没头苍蝇般,在?前方?刘府率的引路下,一头扎进?了?寝房。
师暄妍登时手脚寒凉,整个似被封冻在?原地,不能呼吸。
直至他们抬着宁烟屿从她身旁经过,步入房内,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气飘入鼻中,师暄妍终于惊醒。
“殿下。”
少女猛地回眸,心脏蓦地一抽,仿佛被钢刀搅入,疼得顿时几乎麻木。
她追随着担架,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寝房。
房中已充满了?血液的腥味,他被挪上榻,仰面躺着,苍白冷峻的面容上血迹点点,犹如?一簇簇诡异妖娆地绽放于雪中的红梅,生?生?划开了?那片白璧无瑕的皮肤。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儿,合着眼,一动不动。
是师暄妍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在?看到他满脸是血的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胸腔里一片空空荡荡的死寂。
第75章
师暄妍木然地待在那?儿, 似忘了呼吸,手?脚更不知如何摆动, 只眼睁睁看着医官将太子身上盖着的?血淋淋的?披氅掀开。
他身上原本穿着一袭梨花雪色的圆领蟒纹织金长袍,披氅坠地之后,露出内里的?情状。
那身蟒服上当心之处,被利刃穿透,漫洇开大团的?牡丹,猩红惹眼,触目心惊。
血迹肆意蔓延了整幅衣衫,又何止源于胸前这一处。
双臂、双腿、腰腹……
到处都?是创口, 到处都?在渗血。
他整个人都?仿佛泡在了血水里。
师暄妍的?气息没?有抽上来,她忽地恢复了几分力气,重重的?一个趔趄,三步并作两步地栽倒在床榻下, 跪在榻前,她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宁烟屿遍布血痕的?右掌。
“宁恪……”
颤抖的?嗓音泄露了此刻的?不安与绝望。
可他只?是合着双眼, 仿佛静静地睡着了, 感觉不到任何伤痛。
医工慌乱地替太子殿下处理?着创面, 对师暄妍道:“太子妃, 殿下重创,急需包扎,太子妃请先退出寝房。”
师暄妍哪里肯退去, 她握着宁烟屿的?右手?, 眼泪扑簌簌不止地落, 摇头一步也不肯退。
医工心忖,太子妃再不走, 他就势必要包扎了,包扎就得掀开殿下的?衣襟,一旦掀开衣领露出殿下的?“伤势”……
那?不就全露馅儿了么?
想了想,医工急中?生智道:“太子妃,行辕中?乱糟糟的?,外头也乱糟糟的?,现下亟需一人稳定军心,太子妃,您就是不二人选呐。这个时候,消息决不能走露,否则汉王大军便会立刻乘势而来,长安即刻大乱。”
没?想到这医工百忙之际,说话?竟然也极为镇定,颇有道理?。
师暄妍也明白,即使宁恪倒下,她也绝不可以倒下。
外边的?那?些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太子殿下的?消息,若是殿下有任何不测,风声泄露,长安城本就慌乱不堪的?局面定会更加糟糕。
她是太子妃,这个时候,不可以掉以轻心,不可以罔顾身上的?重任。
师暄妍平静的?眸光,望一望躺在榻上,直将身下的?床褥被衾也染得猩红的?男子,握住他的?手?,缓缓低下唇。
樱唇映在男人的?手?背上,似蛱蝶栖花般,轻盈地吻下来。
“等我。”
她轻声地在他耳畔说着。
干燥的?触感,含有无限的?温情,犹如过电一般,窜入宁烟屿的?血脉脊髓,直冲颅脑。
但下一刻,那?吻了他的?小?娘子,便撒手?匆匆地离开了寝房,头也没?回。
直至脚步声消失在耳膜当中?,宁烟屿不可置信地睁开了双眸。
……这就完了?
医工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太子妃出了寝房,已经看不到内寝的?情状了,他欢喜异常,向殿下报告:“殿下,太子妃心中?果然是有您。”
宁烟屿皱起了眉。
这就算有他了?
他没?钟情过小?娘子,也没?与人两情相悦过,没?有经验,可刚才师暄妍给?他的?反应,委实太淡定了些。
“可孤怎么觉得,太子妃反应太过于镇定了?”
她只?是靠过来,握住他的?手?,然后,亲了一下,立刻就走。
根本不像是心里有他。
宁烟屿有点儿绝望,涂满了猪血的?手?掌一下盖住了额头,将额上也印上了血迹。
太子殿下茫然道:“就连洛神爱,听?到封墨只?是被打了三十军棍都?急得不轻,孤的?太子妃,好像没?事一样。孤真有那?么失败么。”
医工不擅安抚人心,沉吟了片刻后道:“或许,或者?只?是每个小?娘子表达爱意的?方式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太子妃心中?一定是惦记着殿下的?,她这会出去,是襄助殿下,稳固大局去了。”